太子嫔——抒鹤【完结+番外】
时间:2023-04-14 14:51:51

  提及魏湛,李文简微顿,神色中闪过黯然。
  “他驱戎五百里,打了自前朝宁帝以来百余年间的第一场胜仗,大大地振奋了人心。但最后,他被戎军所获,被虐杀而死。”
  “北境十八城流落在外的子民,被迫远离故土家园,遭受北戎铁骑的践踏。
  “挥军而上的定远侯、骠骑将军,他们琨玉秋霜,壮怀激烈,至今埋骨黄沙,未有归期。”
  “平定北疆,收复北境十八城,是我少年时立下的目标。驱除戎、狄,既是国仇,也有家恨。”
  他看向昭蘅,目光炯炯:“而现在,陛下行仁政,广积粮,南方的稻米,北方的黍麦堆积如山;他开恩科,打破了寒门庶士为国报恩的藩篱,朝中上下,济济多士,人才蔚起。一切都是最好的时候,收复北境十八城指日可待。”
  李文简的手指在狼皮上描绘的蓝图伟业时,昭蘅脑海里浮现出他指挥大军翻越万里云山,收复北境十八城的波澜壮举,她心中豪情的火种,瞬间被点燃,也震颤不已。
  原来他想干的,是这样一番伟大的事业。
  “月氏。”他在舆图上指了一下,似是怕昭蘅看不清,上前拉起她的手,待她走近又指给她看:“在这里。”
  “西域。”昭蘅道。
  “没错,月氏是如今西域最大的国,他掌控了西域连接北境的一大片土地,周边的各小国皆以他马首是瞻。”手中的灯光昏黄,照得他面色有些凝重:“取得月氏的支持,可以免去遭受西域诸国背刺的后顾之忧。退一万步讲,就算北征失利,和月氏互贸往来,也可以得以喘息休养。”
  “所以即便阿箬真莽撞、无礼、贪婪,我也并不介意。”他道。
  “即便让你用最珍贵的东西去换,你也不在意?”昭蘅望着他,眸中有些许湿意,心里藏着他不知晓的忐忑与害怕。
  “为了家国大业,在所不惜。”李文简道。
  听到答案的那一刻,昭蘅的心彻底落了下来,却没有想象中的失落。
  他胸怀家国天下,她自然不能要求他将自己凌驾于天下人之上。
  如果她有机会建立如此卓越的功勋,她也是在所不惜。
  正是这样,他才是她熟悉的太子,仁爱如日月之辉,泽披天下,并不拘泥于一草一木一个人。
  但是理解归理解,让她心甘情愿嫁跟阿箬真,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阿箬真把这件事情捅到明面上前,她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
  “在不够强大的时候,总得学会低头。”
  李文简垂眸,对上昭蘅仰头望着自己的一双雾涔涔的水眸。
  他觉得自己大抵有几分醉了,竟然跟她说这些。
  昭蘅说:“我相信殿下。”
  她慢慢的,但字字句句都清晰无比:“我相信殿下一定可以收复西域十八城,迎回魏将军和远征战士遗骸。”
  李文简看着她,沉默了良久,朝她微微一笑:“借你吉言。”
  昭蘅重新抬头望向李文简,细碎跳跃的灯辉照亮他胸有成竹间的俊美英挺。
  *
  过了端午,天气已经逐渐暖和。
  叶朝阳身边的侍女琦玉快步穿过翠绿廊庑,怀里拿了两册经文,来到笠苑门前。
  作为国公最大的院子,笠苑门口开阔平坦,朱门掩映下绿荫成趣,门前影壁映着山水,兽首门环熠熠生辉,院里的陈设却古朴清淡,彰显着主人雅致的品味。
  琦玉跑出了一身清汗,呼了口气。进了院子后,径直走向在廊下看书的叶朝阳:“县主,牧归将军来了。国公爷叫你出去。”
  叶朝阳道:“跟你说过多少次,做事要稳重,不能毛躁。”
  琦玉立马颔首,敛了唇角的笑意:“是。”
  “瞧你这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殿下来了。”
  琦玉顺着她的话道:“谁不知道牧归是殿下的亲信,见到他便如同见到殿下。国公爷让你快些出去。”
  “知道了,准备给我更衣。”叶朝阳垂眸藏起眼里一抹不易发现的窃喜。
  却是慢腾腾的更衣梳妆,对着镜子检查了几遍妆容,确定没有问题才出去花厅。
  叶家如今的家主叶向阳是叶朝阳的长兄,父亲死后,他继承了国公之位。此刻正在接见牧归。
  叶向阳本身没有多大的才能,承蒙祖上荫庇,才得以袭爵坐享父辈荣光,所以他素来小心谨慎。眼看牧归面色铁青,人坐得端端正正,目光直视前方,他心里就发憷,顺带着埋怨叶朝阳。
  她每次都这样,家中有客姗姗来迟,让所有人都等着她。丽嘉
  还好她不是大夫,否则若是请她救命,恐怕人都抬出去了,她还没到场。
  “快去催催大姑娘。”叶向阳如坐针毡,吩咐丫鬟。
  好在丫鬟刚走出廊子,就看到叶朝阳遥遥走来。
  “牧归将军,好久不见,你近来一切可好?”叶朝阳笑着同他寒暄。
  牧归板着脸起身,向她拱拱手:“承蒙姑娘关心,一切都好。今日我奉殿下之命给姑娘送东西过来。”
  他呈上装有图的匣子。
  叶朝阳看清匣内的东西,震惊:“是公输先生的万峰叠翠!”
  “正是。”
  叶朝阳先是震惊,继而狂喜,她知道这幅画乃是传世珍品,是太子殿下的心爱之物,平常甚至不轻易示人。她曾经为了找话题跟他借过两次,他都没舍得。
  今天却把这画赠给了她。
  这是什么意思?
  他终于肯拱手割爱了,是在向自己示好吗?
  她压下心中的狂喜,佯做波澜不惊地屈膝福了福身,道:“多谢殿下。万峰叠翠乃是我多年求而不得之物,若能近观此画,是我的梦想,承蒙殿下割爱,圆我此梦。朝阳并非横刀夺爱之人,请将军转告殿下,待我观赏完毕,定将原作完璧归赵。”
  在她眼里,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对她的看法。
  昨天晚上她将佩戴多年的手镯赠送给他的昭训,既是为了表现她的大度,也是让殿下看到她和善的一面。
  殿下若是要立妃,定然不会立小肚鸡肠、捧高踩低的女人。
  而那枚价值连城的昆仑玉镯恰好将她跟那些人区分开了。
  所以这幅画,注定她只能看不能收。
  先不说她未必有多爱赏画,这是殿下的心爱之物,她肯定不能占为己有。
  画不重要,殿下对她的看法很重要。
  再则,过几天她入宫还画,便又多了个和殿下相处的机会。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绮思里,牧归又开口了,一句话浇灭了她美好的幻想:“昭训说你送她的镯子太贵重,她心不安晚上睡不着觉,故而殿下特意将此画赠送给姑娘。姑娘不必归还。”
  说完,牧归在叶朝阳诧异的眼神下转身离去。
  叶朝阳半晌才反应过来,殿下是为了那个女人,所以才将珍而爱之秘不见人的传世珍宝送给她吗?
  屋外阳光明媚,她却觉得浑身发冷,手也忍不住哆嗦。
  *
  端午节后,昭蘅正式到习艺馆去进学。
  习艺馆是宫中女眷进学的地方,教的东西杂而不精,又很泛泛,学到一定的程度,就要请更专业的嬷嬷教学。
  八公主现在年纪还小,仍在习艺馆进学,与她一起的,还有七八个宗室郡主。
  昭蘅在这里,也算是另一种意义的鹤立鸡群。
  知道自己近来有贪睡的毛病,头一天晚上睡觉前,她千叮万嘱让林嬷嬷一定要记得叫醒自己。
  林嬷嬷尽职尽责,次日时间一到,林嬷嬷摇醒了她。
  昭蘅迷迷糊糊睁眼,被林嬷嬷催着梳头洗脸。今日上午是学琴,教授琴技的柳先生无比严苛,不管是公主还是王妃,在他的课上犯了错,该打打,该骂??骂,从不徇私。
  林嬷嬷可不想看到她头一天去就因为迟到挨骂挨罚。
  昭蘅眼睛实在睁不开,林嬷嬷给她洗脸的时候她软塌塌地倒在她胸口,林嬷嬷捧着她的脸,拧干帕子擦了几下:“小祖宗,怎么困成这样,昨儿不是睡得挺早?”
  昭蘅打了个哈欠,贴着她温暖的怀内含含糊糊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近来总是贪眠。”
  最后林嬷嬷将琴塞到昭蘅怀里,几乎是拖着她走出长秋殿。
  她太困了,上下眼皮就很浆糊黏住了似的,行尸走肉般任林嬷嬷拉着摇摇晃晃地走着。
  快到东宫门口,林嬷嬷脚步忽然一顿。
  昭蘅步子没收住,陡然撞进个坚硬的胸膛,痛得瞌睡都醒了三分,睁眼揉了揉鼻子。
  “殿下。”林嬷嬷福身道。
  昭蘅彻底清醒,睁开眼,果然看到负手站在面前的李文简。
  她尴尬地福了一礼:“殿下,这么早就去上朝啊。”
  “是啊。”李文简说:“你也这么早去上学了。”
  昭蘅看见他嘴角漾着丝笑,忽然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她全都看见了。
  “时间不早,我先去走了。”昭蘅又打了个哈欠。
  这下他的笑意干脆不加掩饰:“去吧。”
  昭蘅又福了福身,然后转身离去。
  李文简立在宫道上,望着昭蘅摇摇晃晃远去的背影。
  她终于也尝到睡不醒的滋味。
  有时他散朝归来,看到长秋殿紧闭的大门,都会嫉妒。
  东宫宫墙外的白玉兰早就该开了,因春天阴冷多雨,这时才开到盛时,雪白雪白的花朵沉甸甸,压得花枝低垂。
  她的裙摆在花枝拂影下摇动。
  目送昭蘅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李文简才转身道:“走吧。”
  作者有话说:
  李狗子:跟老婆畅谈了我的宏图伟业,开心开心,比耶~~
第34章
  宣和十年的天气真是令人讨厌, 开春就一直下雨,翻入夏天,雨水还是下个不停。
  将落未落的雨一直盘桓在乌云之后, 在厚重的堆积天际,明明才酉时, 看上去就跟快入夜了般。
  习艺馆内还剩两个人,一个是昭蘅,一个是七公主李舒意。
  现在习艺馆里,正儿八经的学生年纪最大的是东昌侯爵家的千金,已经十二岁了, 其余的都不足十岁, 学的东西都还很基础。即便如此,昭蘅也比她们晚入学,先生不会从头开始教,缺失的课业她只能散学后慢慢补。
  她每天卯时去习艺馆,申时散学,吃过晚膳还要去承明殿学习, 时间排得满满当当。
  宫里的几个公主和她一样的日程, 就连最小的李南栖也一日不落。皇后每十日便要召公主们去中宫考校课业,昭蘅虽没有去过, 但从李南栖口中也得知皇后的严苛。
  初见时, 她便觉得皇子公主们贵为金枝玉叶,却没有一丝儿骄矜之气。
  大儒安氏的皇后,将皇子公主们教养得很好。
  莲舟进来提醒昭蘅快要下雨了。她这才收起书本,扭过身子看佚?到李舒意还坐在座位上, 手里正拿着一个鲁班锁在玩。昭蘅瞥了她一眼, 犹豫片刻, 还是起身走近她问:“七公主,要下雨了,你要回去吗?”
  李舒意眨了眨眼,缓缓摇头:“母妃让我等她。”
  昭蘅朝她浅浅一笑:“可是快下雨了,安嫔娘娘还没来,我送你回和元殿好吗?”
  李舒意仍是摇头,然后垂眸摆弄手里的鲁班锁,低声道:“阿娘不让我跟别人走。”
  和李南栖的炙热活泼不一样,李舒意的性子更文静内敛,昭蘅没再勉强,嘱咐了她的宫女仔细看着她之后,转身出了习艺馆。
  昭蘅抱着琴穿过抄手游廊往台阶去,卷着槐花花瓣的风迎面吹过来,吹着花瓣在她面上酥酥麻麻。
  穿过月门,安嫔带着几个宫女正朝这边过来。
  昭蘅屈膝向她福了一礼:“娘娘,您来了,七公主在里面等您。”
  “方才有些事情耽搁了,来迟了。”安嫔怕李舒意久等,走得很急,脸热得绯红。
  昭蘅看向安嫔,微笑起来,道:“娘娘快去吧,七公主要等急了。”
  安嫔笑着点头。
  昭蘅错过她的肩头步下台阶,裙摆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安嫔走了两步忽然又叫住她:“昭训。”
  昭蘅回眸,正值盛暑时节,廊前榴花似火,庭下牡丹灼灼,竞相盛放,展目而望,姹紫嫣红开遍,云蒸霞蔚。昭蘅站在台阶下,温柔端正,一身柔软清和的气度,竟将满庭花色都压了下去。
  她微微抬眉问:“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安嫔道:“上回舒意回来说你给小八做的竹丝灯很好看,你能不能教我?我闲来无事时,也想给学着给孩子做。”
  昭蘅说好:“下次空闲了我去找娘娘。”
  安嫔又给她道了谢。
  昭蘅这才转身步下台阶,林嬷嬷在下面等她。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前:“是不是碰到安嫔了?”
  昭蘅点头:“跟她说了几句话,耽搁了些时间,嬷嬷久等了。”
  “这个安嫔,自从上次六皇子闹乌龙失踪后就紧张过头了,现在竟然每日亲自接送七公主。”林嬷嬷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上回六皇子失踪闹得宫里人仰马翻,足足过了三四个时辰人才找到,怕是将安嫔的魂儿都吓没了。她道:“出了那种事,谨慎些也好。上次是误会,万一真有什么,后悔都来不及。”
  “也是,忠勇侯没什么建树,在朝堂上根本说不上话,安家子弟这一辈里也没个出类拔萃的。”林嬷嬷低声说:“说句不吉利的话,若是安嫔娘娘当真在宫里有什么,连个为她撑腰的人都没有。她自然求稳慎微。”
  “没个强大的娘家做后盾,在宫里有时候寸步难行。”林嬷嬷叹道。
  话音方落,想到昭蘅也是她口中“没有强大娘家做后盾”的人,自觉失言,慌了一慌,连忙说:“老奴不是那个意思,老奴……”
  “没有关系的。”昭蘅侧身而立,望着林嬷嬷慌里慌张的脸,她的脸上溢出温柔笑意:“嬷嬷说的是实话,我不会在意。不过有什么样的娘家是天定的,福向己求,日子过得好不好,并不能一味推在命上。”
  她不是凄婉自苦的人,没有强大的娘家做后盾,那便自己强硬些,做自己的后盾。
  习艺馆在东宫西北方位,北接御园,南望外朝建章殿,靠西则是皇子们进学的明光殿。
  东篱并不像前朝,男女大防严苛到男女道不以目,有时候明光殿请了各界大师为皇子们讲课,奏禀皇后,她也会同意在明光殿支了屏风,让公主和女眷们坐在一旁旁听。
  从习艺馆出去经常能碰到入宫的朝臣。
  三人绕过一座花园,突然看见了李文简和叶朝阳坐在一处观景亭内。亭下种了株殷红宝巾花,藤蔓沿着亭柱蜿蜒上爬,亭亭如盖,将小小的亭子挡了大半,花枝垂下,花艳如云,与远处殿顶的琉璃瓦相映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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