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亭欢“哦”了一声,悄悄觉得遗憾。她的命怎么这么大呢?这都没烧死她。失望之余,她盘算着要去给王若虞她们说这个“好消息”,随便寻了个借口,跑了出去。
安嫔看着这个侄女,眉头皱得更紧了,给小七把手环戴好后,就收拾准备去明光殿接即将散学的李承u。
*
莲舟回来,对着昭蘅仍是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多大作用,离她预期的效果差得太远。
尽管昭蘅一直告诉自己欲速则不达,但得知这样的结果,还是忍不住垂下眼睛,失望难以自抑地从眸中流露出。
“主子……”莲舟皱眉,喉头嗫嚅说:“要不还是把这事儿告诉殿下吧。他……”
昭蘅摇头说:“不要。”
她轻轻垂下头,已经问过了,他心志如磐石,不是再问一遍就能更改的。
莲舟满脸堆着担忧:“可是……”
“不是还没到最后一天吗?”昭蘅朝她笑笑:“就算这个最后不行,也还有别的办法。”
正说着话,李南栖哒哒小跑着进来了。
“阿蘅姐姐,你受伤啦?”她几乎是扑进昭蘅怀里的。
昭蘅抱着她,小米团儿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仰起脸问她:“你伤到哪里了?”
昭蘅笑着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踩到了瓦块,脚底有几道口子,没什么大事。”
李南栖低头看着她脚上裹着厚厚的纱布,皱着眉问:“是不是很疼呀?”
“已经不疼了。”昭蘅揉了揉李南栖的头发:“小八不要担心。”
“嗯嗯!”李南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给昭蘅:“这是谢先生今天讲课的笔记,借给你看。”
昭蘅眉眼笑得弯了起来:“小八真好,我今天还在想要是落下课业了怎么办呢。”
李南栖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说:“你要好好养伤,乖乖吃药哦,我每天都会给你做好记录的。”
她们正在说话的时候,牧归来报,工部的人已经来看过,她的寝殿几乎已经被烧毁,现在开始修缮的话,最起码也得半年左右才能修好。
昭蘅倒不担心没地方去,东宫这么多宫殿,随便收拾一个让她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可以。
她想着等殿下晚上回来先问问他的意思。
“你没地方住了呀?”李南栖瞪圆了眼睛问她。
昭蘅点点头:“是呀,我住的地方被雷劈了,被火烧了,然后又被水冲垮了。”
“啊――”李南栖眨了眨眼。
怎么这么惨。
李南栖满怀心事地回到中宫。
意外地看着好久不见的皇帝,急忙扑过去,一把扑入皇帝怀中:“父皇,我好久不见你了。”
皇帝笑着摸摸她扎得圆圆的两个小发髻团子:“是啊,父皇最近很忙,都没时间来看小八。”
“父皇是一国之君,当然要以国事为重。”李南栖难得地没有耍赖,而是认认真真地点头,顿了顿,又往他膝盖上爬:“父皇,你怎么不抱我了呀?”
李文简坐在皇帝对面,见她动作粗鲁,怕误伤了他,皱皱眉道:“小八,不要赖在父皇身上。”
皇帝却笑着将李南栖抱在怀中,看得李文简呼吸一重:“父皇!”
皇帝转过脸看着他,道:“你没当过父亲,你若是做父亲就知道了,不管父亲成了什么样子,都能轻而易举抱起他的儿女。”
李文简一时语塞,苦涩凝在他的眸底。
黄昏从窗户中漫射进来,父子两人临窗对弈,李南栖在皇帝怀中一会儿伸个头看棋局,一会儿又转过脸看窗外斜阳。
岁月宁静美好。
皇后望着暮光底下的这一幕,听着他们发出的笑声,不自觉地停下脚步,靠在门框,静静凝睇着她的丈夫和孩子们。
眼前的场景莫名就濡湿了。
晚上李文简和李南栖都留在中宫陪帝后用晚膳。
李南栖爬在桌子上,用筷子给每个人都夹了一块鲥鱼。
皇帝看着碗中的鱼肉,笑着夸她:“咱们小八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
“阿蘅姐姐说我长大了,大人就要学会照顾父皇和母后,为您分忧。”李南栖侧过脸问皇帝:“父皇,我有为你分忧吗?”
皇帝朗声大笑:“有,小八在,父皇就跟你一样无忧无虑了。”
“我有忧虑!”李南栖忽然说。
皇帝拧了眉,温声细语地问:“小八说说你的忧虑,看父皇能不能礼尚往来给你分忧。”
李南栖眨了眨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阿蘅姐姐的房子被雷劈了,火烧了,雨淋垮了,现在只能在皇兄那里苟且偷生……她好惨哦。”
苟且偷生?
好惨?
李文简随意瞥了李南栖一眼,瞳孔猛地一缩。
李南栖拽着皇帝的衣袖,轻轻地晃了晃,用撒娇的语气说:“父皇,可不可以让阿蘅姐姐来跟我住?我的床好大!可以再睡好几个人!”
皇后嗤笑:“咱们小八老毛病又犯了。”
“才不是!阿蘅姐姐说了看人不能光看脸,要看她的品行!”李南栖脸颊微鼓,有些不开心:“我是喜欢阿蘅姐姐,她好温柔温柔!”
小拳头一捏,又肯定地点了点头:“她可温柔了!”
皇帝转过脸看向李文简,纳闷:“真有这么温柔?”
小家伙都捏紧拳头给她正名了。
李文简脑海里闪过她垂首写字脖颈柔顺的弧度、盛粥时微红的指尖、睡着了眼角轻微的震颤、不疾不徐带着让人莫名安定力量的语调……
不自觉地点了下头。
皇帝看了李南栖一眼:“温不温柔不知道,倒挺会教孩子的。”
小八跟着她,让她教得很好。
*
李文简不在,昭蘅自己用过膳后就去了书房。
刚写了没几个字,书房的门开了,她扭过头去,看到李文简抬步入内,微微有些诧异。
今日他在东宫用膳,应该是陛下有所好转了,她以为他要陪伴陛下左右,肯定要好些时候才能回来。
“殿下回来了?”昭蘅站起身:“刚好我有件事要跟您说。”
“嗯。”李文简瞥了眼她温顺的样子,淡淡道:“对了,工部说长秋殿可能要半年左右才能修好。这些年东宫就我一个人住,很多宫殿都年久失修,我打算趁着天气暖和全都再修葺一下,免得再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段时间,你就暂时住在承明殿吧。”
昭蘅猛地抬起头望向李文简,惊愕浮在她润泽如水的眸子里。
好半晌,李文简才将目光从她眼睛移开,唇畔牵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对了,你不是有事要说吗?是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小八:哥嫂本无缘,全靠我牵线。
我好像阳了,下午去做核酸,结果还没出来。要是阳了,明天不上班,我就在家疯狂日万!!!嘎嘎冲!!!
第39章
“没、没了。”
昭蘅心里一个咯噔, 向来伶俐的嘴,也结巴了一下,一双潋滟秋水眸莹莹泛光, 含着讶然。
她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慌乱,略显不安地低着头看着海棠花枝的鞋面。真是奇怪, 之前决定跟他一起住的时候也没这么激烈的心理活动。
现在怎么扭扭捏捏。
李文简打量着昭蘅的脸,她眼睛像是铺了一池繁星的春水,努力地压下惊讶,讶色还是从眸光里淌出。
昭蘅有些尴尬地问:“会不会打扰到殿下?”
“不会。”李文简含笑望向昭蘅,道:“总要习惯的。”
昭蘅若有所思, 是啊, 殿下迟早要立妃的,到时候总不能撇下太子妃一个人睡。
再抬起眸子时,她的目光就镇定下来了,她起身往李文简跟前走:“我就是怕打扰……”
昭蘅话还没说完,因为被李文简忽然打横抱起,怔在那里, 后半句忘了说。她愣愣望着李文简, 手下意识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脚不好就不要随意走动,小心把伤口踩裂。”李文简抱着昭蘅走向寝殿, 轻轻将她放在贵妃榻上。他没立刻起身, 蹲在昭蘅面前,轻轻脱去她的鞋袜,看了看脚板上的伤口,低声说:“又渗血了。”
昭蘅意外地看着他解纱布的结, 急忙俯身去按他的手, 她小声说:“殿下, 让莲舟来吧。”
李文简瞥了眼她按在手上纤细的手指,轻轻吹了吹,酥酥麻麻的触感在指尖漾开:“我不行吗?”
昭蘅低下头,乌青的头发垂下,挡了大半的脸,雪白的小脸在发丝衬托下镀了一层柔光:“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李文简轻笑,从容地问道。
昭蘅沉默了一息,才认真道:“您是殿下,是万金之躯……我……”
“我和你有什么不一样吗?不也是一双手一双脚?”李文简抬起头,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如果是你的父母,你的奶奶,你的长辈们给你上药,你会觉得不合适吗?”
“不会。”昭蘅细细琢磨着李文简这话,轻声回答:“他们是我的亲人,所以没有……”
话一出口,昭蘅立马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她有些后悔这么说。
李文简笑笑,道:“因为他们是你的亲人,所以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接受他们的好,对吗?”
昭蘅静静地垂着头,没有说话,额前一绺长发垂了下来,在两人眼前轻轻晃悠,她抬手用小指轻轻勾着发丝别在耳后。
“昭蘅,你有没有想过,在成为太子之前,我也是个普通人。”李文简语气随意地说:“我也有父母亲人,也会在阿翁跟前尽孝,服侍他用膳洗脚。”
昭蘅心想,为老公爷尽孝和给她上药完全是两码事。毕竟身份悬殊,她也不敢跟老公爷相提并论。
“在你心里从未将我当成过亲人,故而不肯接受我的好意。”李文简忽然捏了捏她的脚踝:“对吗?”
“啊?”昭蘅怀疑自己听错了。
天底下谁有这个胆子把自己当做殿下的亲人?
李文简忽然倾身靠过来,昭蘅微怔之后,后知后觉他用指腹揉开了她微蹙的眉心,道:“昭蘅,你应该习惯,习惯我们是彼此的亲人。放在寻常百姓家,我们也是亲人。”
昭蘅愣愣地望着面前的李文简,琢磨了片刻,她想说,她的身份在寻常百姓家里也算是妾,妾如牛马,通买卖,是主人的资产,不是亲人。
可是看着李文简,她的话萦绕在舌尖,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种话说出来,于他而言,是侮辱。
尽管他是整个王朝的继承人,未来的天下之主,但他不曾轻贱过任何一个地位低下的人,不管是她,或是普通的洒扫宫婢,他始终用谦和包容的心来对待。
他的大爱犹如泽辉铺洒到广袤土地上的一草一木。
她不该,也不能用这样的话去刺痛他。
过了许久,她抬手勾起耳边的碎发,向他温柔地笑了下,手指轻动,慢慢从他手背挪开。
李文简这才解开她沾血的纱布,重新上了药粉包扎好。直起身前,甚至顺手帮她理了理裙子上的褶皱。
“好了。”李文简将她抱回床上,拉下勾在床头的帐幔:“你现在是睡觉还是看会儿书?”
“殿下还不睡吗?”昭蘅撑起身子往床头坐了坐,仰头问他。
李文简手握着轻柔的帐幔,心里突然有些茫然,他忽然有些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
他没想过要和昭蘅发生些什么事,床笫之间,在于心意想通彼此交融,若只是为了纾解人欲,他大可册封十个八个美人,夜夜荒唐。
可他又解释不清楚为何非要把她留在承明殿……
大概是不满小八的措辞。
他想。
话出口时不由心,出口之后又收不回。
只好先这样了。
“还有几个公文没批完,你困了就先睡。”李文简将蚊帐拉拢,掖实,温声说道。
*
过了三四天,她的脚才完全结痂,不过踩在地上还是有点疼。昭蘅交代莲舟准备好去万兽园的十五,就跟她一起去万兽园。
这是她最后一次来试准备的迷药,距离和阿箬真的十五日之期越来越近,若是迷药再制不成功,她就要专心另一条路。
夏日里的万兽园味道不是很好闻,来逛园子的人不多,昭蘅驾轻就熟地喂食各种小动物。刚将食盒里的东西喂完,一转身看到越梨手里拎着一桶新鲜的青草遥遥走来。
越梨远远地看到她们,却没有打招呼,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到了道路另一头的兔笼旁,她放下木桶,掏出钥匙打开笼子,抓了一把青草丢进去。
莲舟努了努嘴,不悦道:“主子帮了她,她一点都不感激,那态度就跟咱们欠她的一样。”
昭蘅转过脸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有些人天生寡言沉默,况且她曾经过那么大的变故,伤了脸失了声,有些孤僻再所难免。
她又没求自己帮她,当然不能要求她对自己感恩戴德。
“走吧。”昭蘅牵着莲舟的手,走过去观察刚才喂食的猴子。
经过越梨身旁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拉住了昭蘅。
她低头,看着越梨带有青草碎末的手,然后抬眸看向她的脸。她是用上好的那半张脸对着自己的,肌肤莹白若雪,在晨曦里闪着莹润的光芒。
昭蘅问:“干什么?”
越梨松开她的手腕,从腰带内摸出一个油纸包塞入她掌心。昭蘅摊开手掌,看着掌心中小小的油纸包,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越梨低声拎起放在地上的桶,许久不曾说话,一开口,声音却是和完好那张脸相匹配的动听:“蒙汗药,迷野兽用一指甲盖,迷人只需要半指甲盖。”
莲舟愕然:“你、你不是嗓子坏了吗?”
话音刚落下,又悚然色变,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
“你们走吧。”越梨望了昭蘅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放过万兽园的动物,它们最近都被你们折磨得没精打采了。”
说完,她提着装满青草的木桶,也不与她们别过,侧过身子就径直走远了。昭蘅从霞光万丈的园子望出去,目送她纤细挺拔的声音逐渐走远消失于曦光之中。
“主子,这到底怎么回事?”莲舟咋舌。
哑了多年的驯兽女竟然会说话。
昭蘅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又垂眸看了眼掌中的油纸包,拉着莲舟匆匆离开万兽园。
*
从万兽园回来的路上经过林安池,池中莲花开得如火如荼,铺满整个池中,放眼望去接到了天边。
“主子,我们摘一把莲花回去放屋子里。”莲舟提议。
昭蘅看到湖里鲜妍的花也有些动心,便站在一旁等打理莲池的人靠岸。
正等着时,一群女子往这边过来。昭蘅看了一眼,为首的正是之前在宫道上堵过她的王若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