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散发着微光的灵,坐在一口口玄色的棺材上,好奇地朝着天幕看来。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一只棺材骤然被掀开。
那里面躺着的......
师盈眼瞳微缩。
那是一名穿着红色内襟,玄色宽袖外袍的修士,睁着一双灰蒙蒙的眼,与她对视着。
骤然,这名不知是死是活的修士微微撑起上半身,似乎想出来,却被坐在棺材上的灵一拳头揍了上去,然后将棺材重新推好,动作娴熟而迅速,似乎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巨龙也很娴熟地一尾巴,嗯,一尾巴甩到一半,似乎想起尾巴上还拖着三个人,又悄悄地收了回来,加快速度将他们送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浮岛旁边。
无数柄剑正漂浮在这浮岛周围,未靠近就感觉到肃杀与冷意。
“上衍剑冢?”
师盈盯着浮岛后方那柄巨大石剑上的古文字。
她刚读完这行字,石剑上金纹闪动,以剑尖所插的地方为圆心,以外围密密麻麻的剑为阵眼,迅速扩张成一个金色的大阵。
“大师兄,这就是那个阵门了吧?”
师盈询问道,“我们要怎么过去?”
说话的时候,她看着的是拇指大师兄。然而这次,拇指大师兄目光茫然,显然一无所知。
嗯?居然不知道?
师盈后知后觉意识到,大师兄死去的时候,这个阵可能还没有。那就是大师兄附身在剑身上以后的事了?
“让老夫帮忙吗。”
苍老的声音,就在这时忽然插话道。
“谁在说话?”
死地里忽然冒出人声,这也太可怕了!
师盈颤巍巍顺着声音来源看了过去,发现一柄剑旁边,不知何时浮现了一个老头。
这老头的状态不似活人,却也不太像灵,而且看起来略眼熟。
“昆仑弟子?”
老头的目光停驻在师盈穿着的门派服上。
“您是昆仑的前辈吗?”
师盈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哈哈,或许你可以喊老夫一声祖师爷。”
老者负手笑道。
“凌雪宫...前辈?”
师盈怀疑自己记忆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她真不记得凌雪宫有这么一位祖师爷!
“您是昆仑创派祖师?”
谢让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道。
“创派祖师?”
师盈想起那白胡子老头说昆仑创派祖师爷不知所踪,却原来到了上衍旧地?
“等等,我记得祖师爷的画像,可年轻可好看了!”
师盈脱口而出。
“嘿,谁没年轻过呢。”
老头有些不意思地摸了摸脸皮。
随即,他感到一道挑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立即收敛笑容,下意识道,“谢......”
吐出一个字后,这位祖师爷骤然清醒,目光复杂地看向谢让尘,顿住了未说完的话。
“祖师爷,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又怎么进了上衍旧地?”
师盈忍不住追问。
她能感觉到祖师爷的衰老是真实的,甚至有一种祖师爷其实已经肉身陨落的直觉。
“我本就是上衍弟子,为何不能进来?”
老者挺直了胸膛。
“您是上衍弟子?”
师盈喃喃重复了一句,忽然觉着不是特别的意外,甚至有一种在意料之中的感觉。
“那日,我这个幸存者,就是从这个阵门离开。”
昆仑祖师目光复杂地看了眼背后的金色巨阵,又转头看向下方的宫殿群,“但我的同门全部埋葬在这里。离开那日,我就想啊,嘿,等将上衍功法传承下去,就回来守着他们。”
师盈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你们运气还不错,老夫尚且有力量帮你们再开一次阵。”
老者丝毫没有询问他们是因何来到这里的意思。
又或者说......
师盈忍不住看了眼大师兄。
这位祖师看大师兄的眼神带着欣慰和高兴。她总觉着,祖师爷这么积极地想送他们离开,很大原因是因为大师兄。
谢让尘注视着老者,缓缓道,“元神的灵力有限,前辈这样消耗,恐怕撑不了f多久,还是将开启之法告知我,让我们自行尝试。”
“前辈?”
老者一怔,“哈哈”笑了两声,笑得身影都有些虚了,这才摆摆手,“莫要这样叫我。”
“我们是旧识?”
谢让尘沉吟了一下。
“你可是老夫亲自捧出的这道门!”
昆仑祖师得意地“嘿嘿”了两声,“亲自封印在了光华境!”
是错觉吗?怎么这语气还挺骄傲的?
师盈盯着这位俨然有大师兄迷弟倾向的祖师爷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前辈,知道阵门的修士多吗?”
那名隐藏在幕后想要打开门的修士显然对古修真界十分了解,也就是说,要么从某个途径获得了这些寻常人不知道的讯息,要么就是用某种方式活了万年的老怪物!
昆仑祖师听完发生的事,皱眉道,“不应当,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想重新融合两界,有前辈大能在两界分开时,以身殉道,抹掉了这部分的全部记载与记忆。除非有人和老夫一样,正好在上衍的封魔禁制内,没受到影响,还正好侥幸活下来,通过这个阵离开。”
“难道没可能吗?”
师盈迟疑道。
“老夫能活下来,全靠着这剑!”
昆仑祖师盯着玄剑,眼神沧桑而落寞,“当时,老夫翻遍了整个上衍,也找不出第二个活人了。”
“噗!”
巨龙又重重喷出一口鼻息。
“你不算人!”
老者斜着眼看着它。
哇,那就是说,这条龙独自在黑暗里生活了万年,还真可......
师盈对巨龙刚升起同情之心,就听见昆仑祖师补充,“你们莫要被它体型骗了,其实它还是头幼崽,就是被谢...被喂得太好了,看起来大!先前啊,这小家伙受了重伤,被封印着在修养,这几日才醒来,许是感应到你来了。”
最后一句话,老者是看着谢让尘说的。
师盈感觉这位曾是上衍弟子的昆仑祖师有着千万句话想要和大师兄说,最后却只是摆了摆手,“夜长梦多,来,你看着我标记的阵眼,跟着我一起依次注入灵力。”
说话间,一柄柄悬浮在巨阵上充当阵眼的剑,逐一闪烁起莹莹光辉。
就在这个时候,师盈忽然察觉到危险,几乎是下意识放出了全部避雷针。同一时间,对危险有着百分百直觉的燕程也丢出一把符篆。
然而,这些符篆瞬时被黑色的火焰灼烧为灰烬,避雷针上的电光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闪烁流转起来。而那个由剑组成的阵门上,所有断剑全部亮了起来!
剑气横扫之处,缓缓浮现出一道影子。
一个黑色的扭曲的影子,似邪灵,却又给师盈的感觉比寻常邪灵要强悍许多。
“糟了。”
昆仑祖师声音焦虑,“它想从这出去!”
金色的光点从金色石碑上飘了出来,散发着萤光的灵也从废墟里一个接着一个钻了出来,每一片碎石瓦砾上,都亮起金色的纹路。
这片死寂之地,因为这个黑色的影子,骤然活了。
“这是什么邪魔?”
师盈把避雷针聚集在一起,形成一柄流转着紫电的细剑,对准了影子。
不够,她感觉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劫雷还不够将这影子消灭。
“这是最强的那个邪魔的一部分灵。”
昆仑祖师叹了口气,看了眼谢让尘,“我们也称它为...魔神。”
“小师妹。”
“大师兄。”
几乎没有停顿,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谢让尘看向师盈,示意她先说。
“我感觉我的天雷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将它消灭。”
师盈道,“我记得,若、若和剑签订契约,威力可以翻倍。”
这话说出来,她的脸都红了。
魔神的说法倒没对她造成什么压力,这世界的所谓“神”也不过是强大一些的修士。
可、可签订契约,还是和剑签订契约,这约等于和大师兄结道侣!
“我正要与小师妹说。”
谢让尘的耳垂也有些红,“签、签订契约,人剑合一,威力当、当可剿灭这道灵。”
空气似乎都瞬间热了起来。
手中还捏着一叠符纸的燕程恨不得将所有符纸全塞进自己的耳中。虽然听不太懂,但总感觉他听见了什么足以被灭口的内容,真是特别的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昆仑祖师则睁大了眼,一脸的怀疑人生。
“那就,那就试试吧。”
师盈闭上眼。
“你将神识没入剑中,就像以前那样。”
谢让尘握住了小师妹的手,低声引导。
“好。”
师盈点了点头。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这是第一次,她的神识没入剑中后,被剑里的神识主动迎接。
“我定不负小师妹。”
同一时间,她听见神识里,传来大师兄轻而郑重的一声承诺。
这道声音落下,师盈就感觉剑的神识在自己的神识上盖了个戳。而那柄被两个人同时握住的玄剑,爆发出一道宽而长的剑影,骤然朝着黑影扫去。
黑影无声无息地瞬时泯灭,金色的阵盘上响起“咔嚓”一声脆响,然后整个阵都暗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
昆仑祖师的脸色很难看,“这阵被人动了手脚!”
“所以,果真还有人通过这里出去了。”
比起失望,师盈更是有一种幕后之人终于有了眉目的冷静。
老者面色灰败,“老夫当年离开这里,是否是做错?”
“这人阵法造诣不凡,你留下,大概率被对方杀害。”
谢让尘冷静地提示。
昆仑祖师沉默了下来。
虽然上衍弟子九成九都献身牺牲,但在最初邪魔入侵的时候,便有人逃去魔道,直接与邪魔为伍。留下的人里,再出现心狠手辣之人也并非不可能。何况,还可能是被邪灵附身、影响。
“祖师爷,您快想想,阵法造诣厉害的有哪些人。”
师盈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可多了。”
昆仑祖师愁眉苦脸。
“反正一时半会离不开了。”
师盈安慰他,“您慢慢想。”
“最好把其他势力的也想一想。”
谢让尘补充。
“那就只有燕家。”
老者瞥了眼还紧张捏着一打符纸的燕程,“这是燕家后裔吧。”
燕程压抑着激动点了点头,“我是和我燕家祖辈长得很像吗?”
“你们燕家第三十二代先祖,还欠我昆仑一条灵矿!”
昆仑祖师冷哼了一声,“现在还没还吧?你这血脉里还留着欠债的灵契印记呢!”
不愧是修真界,这欠条直接打在血脉中,过多少代都赖不了账啊!
师盈忍不住看了眼表情震惊的燕程。
“小辈,你记着去天机城提醒下他们。”
昆仑祖师说着,在师盈手背上虚点了下,“我给你留个印。”
“前辈,你和他们结灵契的时候,约定了利息吗?”
师盈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可是过了一万年!
“对哦。”
昆仑祖师整个元神都闪闪发光起来,“我补一个!”
“前、前辈,这还能补的吗!”
燕程简直快昏过去了。
不如让他就死在不归之墟吧!
几人聊天的时候,谢让尘站在剑冢的边缘,注视着脚下的宗门,忽然无意识地抬手,在虚空中连续画了几道符纹。
黑夜在他的指尖骤然退去,多年未开启的阵法一个个重新运转起来,众人的头顶出现了一片浩渺的深蓝色星空,而脚下,是一盏盏亮起赤红色灵石灯的连绵山脉。高大巍峨的玄色楼阁、宫宇、长廊安静地蛰伏在山峦之间,如同沉睡的黑色巨龙。
无数灵在山峦间,在殿宇中,在残桓里徘徊,有些呆坐,有些却复刻着生前的爱好,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或饮酒论道,或广袖飘飘地互相比划,或将胳膊枕在脑后,似是沐浴着星光而眠。
昆仑祖师飘到剑冢边缘,沧桑的眼神里荡起怀恋,“当年......”
话说一半,老者忽然顿住,自嘲地笑了下。
他差点忘了,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这些了。
师盈却在看着剑冢发呆。
剑冢里,也出现了个灵。
一个白胡子老头,手上捧着玄剑,神情很是悲痛。
拇指大师兄呆呆看着他,忽然跳了过去,对着老头比划了一下,似乎想安慰他。然而,这个老头的灵没有丝毫反应地保持着捧剑的动作。
试了几次后,拇指大师兄有些泄气地爬回玄剑,又盯着后面的阵发起了呆。发着发着,他骤然抬手,凝聚灵力,挪动了一把剑。
“祖师爷!”
师盈跳了起来,“这个阵是谁设计的。”
“那可多了。”
昆仑祖师随口说着,回头一看,也怔住,随后淡定道,“不排除这阵的阵基是谢师兄当年绘过的,能改阵也正常。”
反正没有谢师兄不能改的阵!
过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能改阵,意味着可以出去。
拇指小人似乎知道这一点,改的很是认真。但渐渐地,它的身影变得虚幻起来,显然是灵力不够用了。
终于,他侧过头,看了旁边的本体一眼。
谢让尘平静地与自己的这抹神魂对视f着,没有多余的语言,一人一灵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为了同一个目标而融合到了一起。
这一瞬,师盈感觉下面的某处山震动了一下,或者说,里面的某个宫殿震动了一下。
“糟糕,那魔神的灵又要出来了。”
昆仑祖师骂了一声。
师盈回头,看见大师兄仍在专心致志控制着阵盘上的剑,平静地举起玄剑,“我来对付它。”
她毫不犹豫地将神识没入玄剑,正要施展调动丹田里的天雷,却骤然有种世界颠倒的眩晕感。
怎么回事?
师盈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原地,周围的人却不见了。
不对!这不是现在的剑冢。
她环视了一圈,没有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断剑,而面前则多了一个穿着玄色宽袖外袍,衣襟与宽袖上晕染着赤红花纹的中年男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