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安静的巷子内传来一道闷哼。
随之而来的一个少女清朗的声音:“没看出来,你那么莽啊?”
董章庭看着巷子口,一个少女提着灯笼慢慢走来,像是黑暗中唯一绽放的亮色。
“多谢齐姑娘救命之恩。”他将在心中默念了无数次的名字吞下,只留下这个客气又带着合适距离的称呼。
齐少英举着灯笼看着被一个壮汉压在身上的少年,问道:“你不会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吧。”
董章庭这才想起他忘记把人推开了。
这段日子过的太顺了,又以为多锻炼了几个月,武力变高了。
以为可以靠自己解决一个想抢劫的贼子,结果来的人不是普通贼子,而是那个从青风山消失的大当家况礼。
如果不是齐少英及时出手,自己就要有麻烦了。
“齐姑娘,怎么孤身在此。”董章庭从况礼身上扯下一块布,将人扎的严严实实,并在口中塞了一团布。
齐少英下巴微抬,动了动她手中的灯笼:“自然是出来看花灯。你既然没事了,我就走啦。”
董章庭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有事情要处理,只能遗憾的和人道别。
临走前,齐少英把灯笼留了下来,又丢了一个瓶子到董章庭怀里:“以后打不过就别逞强,你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遇到我的。”
董章庭举着灯笼,看着齐少英渐渐消失在暗黑中,手指摸着灯笼手柄,似乎还能感觉到上一位主人遗留下来的温度。
没忍住,唇畔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他将齐少英留下来的瓶子打开,轻轻扇了一下,一道带着几分香甜的味道从瓶口蔓开,大脑似有似无的眩晕了一下。
董章庭赶紧将瓶子盖好,手扶着墙边稳住身形。
“原来她十来岁的时候已经开始研究这迷仙丸了。看这效果应该是刚开始研究不久,若是已经研究完成,闻这一下就会直接倒地了。”董章庭将小瓶子妥帖的收入怀里,这可是齐少英这辈子送给自己的头两件礼物,要好好保存。
当况礼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正在一处漆黑的屋子内。
屋子被封的严严实实,完全不透光。
他想要站起,却发现四肢都被绑的严严实实,动弹不了。他想要叫喊,嘴中的布将声音堵的严严实实。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屋内不知何处,似乎有水滴声,一滴一滴的打落在地面,
原本应该极为轻微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却格外清晰,
嘀嗒。
嘀嗒。
嘀嗒。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会有水滴声,有人吗?
然而他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了,只能安静的听着水滴声。
他感觉自己的手腕有些疼,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滴落的究竟是水,还是自己的血?
况礼正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董章庭已经回到西平伯府了。
齐少英说得对,自己武力值还是不够,不能靠武力镇压逼迫况礼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先把人关一两天,摧毁他的心里防线,他就什么都会说了。
这才是董章庭擅长的事情。
董章庭没有直接回静心苑,而是去正院将今晚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了西平伯夫妻。他自己的事情自然避而不谈,将重点全部放在了董南雅身上。
董天赐在旁边听闻董南雅竟然得到了太子的夸赞,满脸都是不服气。嘴中嘀嘀咕咕:“谁知道那个对子是不是她从哪里抄来的。”
董天赐这个亲兄弟都能这样想,更遑论其他人。
西平伯有些不抱期望的问道:“和她比赛,还比输的那位姑娘真的是柯妙音?”
董章庭回道:“他们都称呼那位姑娘为柯小姐,而且她叫二皇子表哥。”
“嚯,那她完了。”董天赐笑道。
董天赐自小在午京长大,对那些顶尖权贵家那些颇有名声的贵子贵女的性格还是听过一些的。
董南雅在几位皇子面前压了柯妙音一头,必然会被她报复。
西平伯夫人冷声斥道:“天赐,那是你亲妹妹。”
董天赐一脸不屑:“谁知道她最近发什么疯,对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当我是傻子看不懂呢。”
西平伯沉声看向董章庭:“你这个做哥哥的,为什么没有阻止南雅。坐视她得罪柯尚书爱女,为西平伯府带来祸患!”
确实在坐视董南雅得罪人的董章庭自然不会认下这个罪名。
董章庭声音带着几分苦涩:“南雅一向有主意,她想做什么,又哪里是我能阻止的。”
西平伯夫人声音温温柔柔:“南雅最近最喜欢你,若是你多说几次,她必然会听的。”
“夫人,南雅也并非任性,她只是年纪小,思路不够周全,想要帮助朋友罢了。虽然得罪了柯尚书府,却也和祁小姐交情更深了几分。有祁小姐在,柯尚书府也不会随意对西平伯府发难。”董章庭为董南雅辩解道。
西平伯冷哼:“你对她倒是真心。”虽然声音冷冽,但是面上却柔和了几分。
一是为了董南雅和祁国公府小姐的交情;二是为了董章庭话语中流露出来对妹妹的关心;三就是为了董章庭看出了今晚看似是小姑娘玩闹之下隐藏的危机。
不像天赐只注意到压了自己一头的妹妹要倒霉,而忘了柯尚书府如果要找董南雅麻烦,对准的自然是西平伯府。
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董。
注意到丈夫对着儿子细微的失望,西平伯夫人道:“还有十来日就要院试了,夫君先让这两孩子早点回去休息,好好备考。其余事让我们这些大人操持即可。”
“是啊,天赐才十二岁,又一直被管着好好读书,想的少了一些,也怪不得他。不像章庭这孩子失了妥帖人照看,心思更细一些。”随着西平伯夫人的话,西平伯心中对董天赐的抱怨渐渐散开,再次习惯性的为他找理由。
董章庭退下后回到了静心苑,简单洗漱后拿起了一本院试复习资料看了起来,心中盘算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变年轻了,心态都变得更柔软和冲动。
放在前世,他今晚压根不会和太子讲那个故事。太子或许会听,但是更大可能会怀疑他从哪里知道这些。
为什么会说呢,可能是他的脑子里在那一刹那突然就想起了小皇孙。
若是太子行事和缓一些,小皇孙就不会生下来就没有父母,长大之后还遇到自己这个虚情假意的老师了吧。
董章庭啊董章庭,你究竟是那个活了六十出头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还是获得了六十岁记忆的十五岁青葱少年。
平安在卧室外问道:“少爷,明天在看书吧,晚上看书伤眼。”
如今静心苑配置起来了,平安已经不需要为了保暖睡在董章庭屋里的小塌上。董章庭让他睡在另一处厢房,房子也更大一些。
但是平安不愿意,只愿住在董章庭旁边的房间。
平安的声音将董章庭从复杂的思绪中拽回了现实。
是六十出头的老狐狸,还是十五岁的青葱少年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都只是想把日子一步步走好的董章庭罢了。
他将书收好,扬声应道:“睡啦。”
等第二天清晨醒来,董章庭照常完成自己的早课,又做了一天的复习资料,一直到夜里,等院子里其他人都睡着后,才从院墙翻了出去。
况礼感觉自己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关在这个漆黑的屋子多久了,好像只过了一两天,又好像过了很多天。
刚开始他还在心里骂骂咧咧,让关着自己的人出来,和他战个痛快;后来,他用他能想到的恶毒词汇辱骂房子的主人,希望能把人骂出来;到最后,他已经什么都骂不出来了,脑子空空的。
在听到嘎吱一声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抬起头来,只以为又是自己的幻听。
一直到一个人影出现在他面前,对方的下摆被屋外的风拂过他的手臂。
他愣愣的顺着下摆向上望去,一个少年现在他面前,少年身后的月光衬托的他飘飘欲仙。
太久没有见过光亮了,他下意识想要抬手挡一挡。
然而,绳索依旧默默的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董章庭将况礼口中的布拿了出来。
屋内又安静了许久,况礼终于开口了:“你是谁。”
况礼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念头:“我的声音何时变得那么粗粝。”
董章庭笑道:“想喝酒吗?”
况礼愣愣的点头:“喝。”
董章庭将一坛酒放在他面前说道:“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这坛酒就是你的。”
况礼鼻头动了动,一股熟悉的味道出现在大脑里:“这是酒。”他的心中渴望一点点翻涌起来:“给我酒,我什么都告诉你!”
第五十四章
况家三兄弟自小在匪寨长大,老大和老三都和其他人一样,从小的愿望就是长大了继续当山贼,若是能占的地盘更大一些最好。
然而老二况义因为生的时候难产,身体比其他两兄弟弱了一些,不爱动,成日里和山寨里的账房先生待在一起,学些算账的本事。
账房先生是一个秀才都没考上,还被抓上山入了贼窝的倒霉书生。
成日里不是在算账,就是在哀叹自己命运多舛,把自己没考上秀才当不上官都归咎在被抓上山错过仕途。
半点不提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半点读书考学的天赋,考了七八年连秀才都没考上,把父母都拖死了,也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混得一个穷困潦倒。最后遇上山匪缺了一个账房先生,自己半推半就就入伙了。
其他人把账房先生当个笑话,从不理会他的抱怨,但是况义信了。
因为没有其他两兄弟强壮,他在山寨中远没有其他两兄弟的地位高。但是账房先生的话,仿佛给他打开了一个新世界,他可以读书,去当官老爷!
他找上已经当上少当家的大哥况礼,要求去山下书院读书,以后考功名,当官老爷。
并且承诺等他当上官老爷后,就让他管附近所有的山崖。
况礼没忍住心动了,他竟然真的安排人给况义造了户籍送他去山下书院读书。
然而,况义很快发现自己的读书考学天赋也不怎么样。他考了七八次,一个秀才都没考上。
况义只能暂时回了山寨,想别的办法。一直到山寨劫了一个回乡祭祖的举人时,一个念头出现在况义心中。
既然这个软脚虾都能当举人,以后能当官老爷,为什么他况义不可以。
更巧的是这人还和况义长得有五六分相似。
况义把人抓回山上,把人折磨了几日,把所有信息都掏出来后,就把人都解决了。
为了免除后患,他还顺着这人透露的线索,设计让他的家人纷纷意外死亡。
如此一来,况义就成功取代了那人的身份。
然而,一个举人的身份无法满足况义的野心,他想成为进士,想当官老爷!
因此,在把自己装的像个读书人后,况义进午京了。
况义走了三个月,才一脸兴奋的回到自家山寨,告知他的两个兄弟,他搭上了一条贵人的路子,只要帮贵人一个忙,他就会当上进士,当上进士他就可以当官老爷了!
然而贵人是谁,况义没有告诉其他两人。带着其余两兄弟和山寨里的兄弟蒙着面一路潜伏到某地,劫杀了一户看起来就很富贵的人家。
那户人家虽然护卫不多,但都是精锐。况义三兄弟带来的人虽然成功劫杀了这户人家,但是他们这边也只剩下了他们三兄弟了。
况义将那户人家主人身上的一块玉佩取走后,告诉其余两人躲起来藏好,自己一定会带着好消息回来找他们。
一年后,他们终于得到了况义的消息。
况义成了坛城县新上任的典吏。
见况礼已经把知道的说出来后,董章庭将人重新捆起来,又在屋子里留了一个迷仙丸。
它散发的细微香味,可以让人一直持续半梦半醒的迷糊状态,直到这颗丸子挥发干净。
等熏个两三天,这人脑子里的记忆基本就模模糊糊,记不清今晚的事情后,就可以把人丢到官府了。
董章庭回到静心苑自己卧房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况礼并不知道况义搭上的那个贵人是谁,但是他记得况义当年拿走的玉佩的模样。
董章庭躺在床上,在心中思索这况礼交代的事情。
况义是正元元年劫杀了那名回乡的举人,拿到了举人身份。正元二年来午京城,三个月回到山寨,带领其他人劫杀了一户富贵人家拿到了玉佩,正元三年成为进士。
凭况义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考上进士。
所以这个进士功名就是他完成那位贵人的任务后,得到的报酬。
一个可以操控进士名额的贵人。
若是能找出这个人,并且交给太子,他在太子心中的位置必定更进一步。
然而没等喜悦从心中升起,董章庭面色一沉,他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有个地方说不通。
那位贵人为何要用况义,还给了他一个进士身份做报酬。
按照正常情况下,拥有这种能力的贵人哪怕不得不用一伙山贼做事,事后一定会斩草除根,哪里还会给人家送了一个进士功名做报酬,留下后患。
层层迷雾出现在董章庭眼前,这一切的答案需要见到况义本人才能知道。
然而况义如今被关在刑部大牢,自己进不去;此外,刑部大牢似乎也牵扯着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不适合靠近。
既然如此,只能另辟蹊径了。
比如那枚玉佩,还有那户被劫杀的富贵人家。
伴随这些复杂的心思,董章庭渐渐睡了过去。
接下来两日,董章庭都安安分分的呆在府里完成自己的课业,没有出门去调查玉佩的事情。
因为柯妙音的报复迅速展开了。
正如董章庭所料,一月十一日开始,午京城内果然传扬起西平伯府小姐以一副千古绝对获得太子赏识的消息。
“三光日月星,四时风雅颂。”一出,便引得午京城内的文人墨客惊为天人。
太子是皇家贵人,众人自然不敢多加议论。因此他们的目光开始汇集到作出这般佳对的西平伯府小姐身上。
经有心人提醒,越来越多人想起来这位西平伯府小姐似乎和前阵子那件抄袭的事情有所关联?
众人心中不禁升起一个念头:“这个对子莫非也是她抄袭的?”
不过这次事情并没有一边倒,因为西平伯府小姐竟然在当众否认了抄袭的事情,并且会在一月十五日当天,在岁禾楼当面和所有质疑她的人文斗。
西平伯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大为光火,在家中砸了数个茶盏。
因为董南雅这个决定并没有和他商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