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从现在开始,要做好一个人生活的打算?可是她真的不想离开师父身边啊。
这几天严都平和带星聊了很多,也问了很多,问的大多是男女之事,凡人相爱,会心动,情动,身动,三者可并行,可独行。严都平从带星口中听到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女儿家,都是先心动再情动,最后身动,但是世间男子,身不动则心不动,心若不动,情便不动。
还说男子食色,极易身动,有人爱眉目唇肤,有人爱丰乳纤腰,臀娇俏,腿妖娆,哪怕小露香肩,轻点足踝,都能让男人为之疯狂。
严都平感到意外,本来只知道男子有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毛病,听带星这么说,简直是无耻又下贱,好像随随便便就能发情,岂非禽兽不如。
但他再去徒弟屋里,见她衣衫单薄,形容慵懒,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以前他从来不会看瞳儿身上的某个地方,不知是不是被带星的话影响,他再看徒弟的眉眼,有点……很难移开眼睛,瞳儿打小瘦弱,这些年食补药补加上日日练功打坐,已有一副强健的体魄,虽然抽条儿晚,但长得快,尽管还是比自己矮一些,可比寻常见到的人鬼都高,严都平心里莫名有些骄傲,就感觉她长得比谁都好,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比别人好,生动,优雅,仿佛带着魔力,以为自己只看了一眼,其实深陷其中,已经呆了很久很久。
而他和带星说的话越多,越觉得跟她没话可说,甚至听她说话,有点不耐烦,脑子全想着瞳儿在干什么,身上还疼不疼,今天吃药的时候有没有皱眉……这丫头,干嘛那么快就长大了呢,举手投足已很少有小孩的稚气,严都平能感受到那份改变,要承认自己为之心动,最难过的是自己这道坎,好像有点想明白了,却更加无奈。
这夜,严都平独立山头,不是在想心事,而是在和冰魄较劲,近来冰魄有些躁动不安,力量大增,这么多年,它还是第一回 这么兴奋,严都平险些握不住它,这会儿它从闻道阁飞到招摇峰来,严都平怕它打扰瞳儿睡觉,就出来稳住了它。
阿旁听到动静跟过来,严都平回头看了她一眼:“被吵醒的?”
“不是,还没睡。”
“这么晚了,想什么呢?”
“我好像办错事儿了。”
“稀奇,你还会自省?”
“姑娘这两天不大高兴。”
严都平轻笑:“她不肯吃药,我罚她抄一千遍九光真经,赌气呢。”
“我倒是觉得,小眼睛不高兴,是因为那个带星,从前也为抄经赌过气,可是这回,一千遍经,没两天就要抄完了,她身上还伤着呢,用功也不是这个用法儿啊。”
“你有话直说。”
“姑娘还小呢,哪里能看得清楚,你们师徒多年,有些事情一时肯定跨不过去,我找个姑娘来,不过是想让殿下先清醒清醒,没想到,您却看上了这个。”
严都平皱起了眉:“说什么呢,什么看上这个?”
“您和带星姑娘的事情,我们心里都有数。”
“我和她怎么了?”
阿旁撇嘴:“情投意合,相见恨晚,朝朝暮暮,同进同出。”
“在你们眼里是这样的?”
阿旁嘟囔:“难道不是嘛。”
“不过是与她随便聊聊,问了些罗刹国的事情,我已与她说了,明日起不必再早晚请安,她好像不大想回去,怎么安置她,你看着办吧。”
“您没看上她?”
严都平笑了笑:“不是想让我清醒,这不清醒了。”
“那您对小眼睛,到底有没有这个,那个……心思啊?”
“不管是罗酆山还是我心里,都再容不下第二个女子了,你话多,别说漏嘴,再吓着她,这事儿,起码等到她十九二十了,心智成熟一点再聊吧,不能让我的感觉影响了她。”
阿旁拍了拍脑袋,又打了几个榧子,几乎原地跳起来:“我就说,我能看错嘛!我一双慧眼洞察世界,就错不了!”
“你再喊。”
阿旁连忙捂住嘴巴:“不喊,不喊不喊。”
带星在罗酆山时日长了,越来越不想离开,阎君看着待她不错,但她却在殿下眼里看到疏离,这两天果然不大搭理自己了,她明白,自己是走不进这个男人的心的。想留下,只有另寻办法,聪明如她,当然能看出三姑娘在罗酆山的地位不一般。阎君不许她进阴景宫,她只是远远看过三姑娘几眼,也不知这女孩是什么脾气性格。
这天她终于找到机会给姑娘送吃的,进了屋,杨瞳正伏在书案上抄经,看到她进来,明显楞了一下。两个人头一回这么面对面,少不得要互相打量。
杨瞳看了看她,果然好看,眼似秋波,眉如青黛,可见阿旁眼光可以。
带星看着杨瞳,她头上是蟠桃木的簪子,玉清素锦衣,脖子上戴着血砗磲坠儿的攒金缨络,两手手腕的镯子听说是凌霄宝剑,她可真是命好,从头到脚,没有一样不是宝贝。带星最后才打量她的模样,竟然还是个美人。
带星莲步走过去,行礼道:“见过三姑娘,我做了些莲子羹,给姑娘送些来。”
“娘子有心,多谢。”
带星放下碗,在书案边的玫瑰椅上坐下,打量着屋里:“姑娘住处倒不像闺房,修行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简单利落吗?”
杨瞳放下手中的笔:“这是我师父用得多。”
“哦,我说呢,那姑娘是在此养伤?殿下真是疼爱姑娘,视如己出。”
杨瞳拿起勺子拨碗:“怎么今日是娘子送汤?殿下没说不要过来瞧我吗?”
“殿下嘱咐过的,不让打扰姑娘休息,是我自己擅自过来看看,能给姑娘端杯茶也好。”
杨瞳眉眼低转,直觉告诉她,师父其实并不很喜欢这个姑娘,第一,师父说过,不觉得她多好看,第二,以自己的感觉来看,这位姑娘是不太听话的,心思有些活络。
“其实进来看看也没什么,不过下次记得除尘,殿里用的石料不好,很难打扫。”
带星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双脚:“是我唐突了,我不晓得,我这就出去脱鞋除尘。”
“不必了,安心坐着吧,我是说下次。娘子特意来见我,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三姑娘冰雪聪明,我来,是有一事相求。”
杨瞳吃了一口莲子羹:“味道还不错,就是甜了些,下回可以少放点糖。你说说看,什么事情求我。”莲子羹太甜了,难怪阿罗说吃不惯她做的饭菜,阿旁倒是喜欢吃甜的,但不是这个甜法儿。
带星道:“我想求姑娘,帮我留在罗酆山。”
杨瞳抽出手绢擦了擦嘴:“你是想留在罗酆山,还是想留在我师父身边?”
带星有些娇羞地低头:“若是能留在殿下身边,那自然是最好,但是,殿下好像并没有留下我的意思,所以我想,能留在山上也很好了,罗刹国的日子很难熬的,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帮我?”
杨瞳理了理自己一早上起来抄的几遍经,习惯性的用法术掸去了笔上的墨:“我师父是这里的主人,我不是,我就是想留你,也不能做这个主,再说罗酆山妖魔鬼怪不少的,你若想留,不需要得到谁的许可。”
带星往前挪了一点:“我知道罗酆山不会赶走冥界的生灵,但是我不想和他们一样住在山下,我想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留在山上,我已问过殿下,殿下说,山上容不下那么多人,阿旁将军说,是殿下怕姑娘不自在。”
杨瞳不禁想,师父既然真的不喜欢她,那他们高高兴兴聊了那多天,都聊了些什么呢?杨瞳忍不住去读了读带星的记忆,除了东拉西扯,师父竟然拉着人家姑娘给他讲了几卷唐传奇,真是的,以前自己看的时候,师父还嫌幼稚,为什么要别人给他讲?杨瞳读到最后,听见师父说了一句:“我徒弟喜欢听这些故事,本君学两个有趣的,以后讲来哄她睡觉。”
杨瞳愣了一下,觉得师父才幼稚:“娘子是阿旁带来的,我们罗酆山失礼在先,应该给娘子一个好的安排,这样吧,我同师父商量一下,一定给姑娘一个满意的答复,你看行不行?”
带星起身行礼:“三姑娘慈悲,小女这厢先谢过了。”
她刚出殿门,严都平正好从闻道阁回来,带星怕殿下责罚,上前请安:“问殿下安,妾身给姑娘送了碗莲子羹,姑娘用了,说还不错呢。”
“姑娘起来了?”
“起了,在抄经。”
“下去吧,以后不必再来。”
带星扯了扯嘴角:“是,妾身知道了。”
她走后,严都平果然看到地上被踩出了脚印,阴景宫的地面都是用冥间的墨光玉铺的,一点点灰尘落在上面都会显得脏,用法术还拂不干净,严都平最怕这个,卷起袖子,打了水来擦地板,一路擦进屋里,看见瞳儿也卷着袖子,拿着抹布,跪在地上擦地,两个人抬头看见对方,相视一笑,严都平道:“费这个神呢,歇着去吧。”
杨瞳不理,继续擦地:“躺了这么久,骨头都散了,动动。”
作者有话要说:
冰魄:漏勺本色。
第31章 心意
两个人一起擦干净地面,洗了手,严都平在他的独坐榻上坐下,一边整理衣袖一边问杨瞳:“那位罗刹女找你说什么了?”
杨瞳脚有些麻了,背着手在屋里踱步:“师父和她说了些什么我也没问,您怎么问我?”
“早就教过你游心咒,你读不了为师的,还读不了她的?你要是想知道,肯定已经知道了。”
杨瞳挑了挑眉:“我知道是我知道,师父告诉我,又不一样。”
严都平知道她都晓得,也不多说:“经抄好了没?”
“没,还差五十几遍呢。”
“别抄了,手酸不酸?”
“手不酸才有鬼呢,我偏要抄完,免得落人口实。”
“倔,为什么不肯吃药?”
“太苦了,吃药呢,三天好,不吃药,五天好,也差不了多少,我觉得已经不用吃药了,师父要罚我,我也没有办法。”
“从前谁说的一碗药也就是一咬牙的事儿,这么多年你喝下去多少了,偏偏这时候怕苦起来,编话都不会,山上有外人,你不乐意,倒是说出来啊,咱们三姑娘眉头皱一皱,罗酆山都要抖一抖的,用得着你闹脾气嘛,自己寻不痛快。”
杨瞳气呼呼地背过身去:“我不和师父说话了。”
严都平歪着身子看她的背影:“她到底跟你说什么了,咱们来议一议。”
杨瞳走到书案边坐下,提笔抄经:“她其实也怪可怜的,我看她只是想求安乐,并不过分,师父路子广,就给她安排个好去处吧,别让人觉得我们罗酆山欺负人,好不好?”
“现成有个地方,明儿问问她愿不愿意去。”
“哪儿?”
“泰山府的太子妃,身边正好缺个聪明得力,脸生模样好的丫鬟,她要是愿意去,就送她去泰山吧。”
杨瞳一手握笔,一手托腮:“咱们不是和泰山府不对付嘛,还能安排人进去?”
严都平轻笑:“和这位太子妃倒是有些交情。”
“师父,您看上去有点不正经,您和泰山府的太子妃,难道是老相好?”
严都平走过去弹了她脑袋一下:“又是阿旁教你的?这话也说得出口。那太子妃是西王母的义女淑妍公主,论起来是外甥女之类的,你小她千百岁,却是同辈,占了多大的便宜。”
“是嘛,师父,您究竟多大年纪了,我这辈分到底在哪里呀,之前地府的判官送文书来,个个都叫我姑奶奶,我已经是奶奶辈儿的了?”
“你怎么知道是地府来的判官?”
杨瞳撇嘴:“您倒是想瞒着呢,阿旁嘴上可没有把门儿的,我又不笨,再说罗酆山什么地界儿,我早明白了。”
“你这么聪明,往后就不要师父了呗。”
“哦,师父现在知道别人的好处,就想打发我走了呗。”
“啧,什么话。”严都平随手翻看杨瞳抄的经,“阴阳怪调,还真因为个外人,认真和师父赌气啊。”
杨瞳垂眼继续写字:“师父不喜欢,那是外人,万一师父喜欢,可就不是外人了。”
严都平手一顿,不接她的话:“你这字,写得比往先好多了,抄抄经还是有用的。”
“师父这是检查我的功课呢,我可不会偷懒,您就别看了,有什么可看的。”
严都平继续翻看:“怎么听着有点心虚呢,偷没偷懒为师得……”他翻着翻着,看到有一页写得不大一样,标题十字“玉清元始玄黄九光真经”写得蛮端正的,前头“大罗高天,玄黄玉文”,八字一句,一排一排写得也很端正,“名登仙籍,所向皆成”后头就开始不对了:
择寂静处,无人进出。茅屋一庐,数杆篁竹。
前种祝余,后栽迷毂。圈椅一把,书案临户。
窗下设榻,高板置谷。仰头星月,俯首泉湖。
携玉色袋,招摇奇石,银钱数两,凡我之物,
悉数包袱。知会阿罗,知会阿旁,不与师言。
严都平看完,冷着脸问:“这是什么?”
杨瞳伸手要抽回这张,严都平抬高了避过,沉声又问:“你写的这是什么?”
“没什么。”
“说实话。”
杨瞳不抬头,一笔一划抄经:“我想着,要是有一天,离开师父,一个人生活的话,要住在什么样的地方,要带着哪些东西。我就是随便写写。”
“离开?一个人生活?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也不是头一回罚你抄经了,心里怨气这么大?”
“之前师父和带星姑娘走得近,徒儿想着,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师父遇见心爱的女子,朝朝暮暮,形影不离,我长大了,有我在,好像不大好的,我一个人生活去,也是为师父着想。”
严都平看到“不与师言”四个字,本来是一肚子火气的,听到她可怜巴巴的说这几句,心里又不是滋味,在掌间把这张纸烧了:“瞳儿,师父不是很喜欢说远话,即便是高人,神人,也不可能分毫不差地预见后来之事,但是师父可以向你保证,永远不会抛下你,不会让你一个人生活,不会因为别的什么人而让你受委屈,从今往后,你若是再敢有这种想法,那便是大过,到时候罚你可就不是抄经这么简单了。”
严都平越说,杨瞳头越低,严都平伸手捏住她后颈的风池穴,杨瞳怕酸,不得不仰起头,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呆呆看着师父,想着师父说的话,严都平看到她红了眼圈,越发心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师父如今离不了你,所以不会有别的人,明不明白?”
杨瞳好像明白又不太明白:“都说了我就是随便写写。”
“随便写写也不行,这一遍不算,重新抄。”
“不是说不用抄了嘛。”
“没多罚你是轻的,就该打你板子。”
杨瞳舔了舔笔,低头继续抄经:“许是又伤又病,身忧心忧。要是像师父从不生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