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大哥一直晓得我不喜欢这里,他当了家,总归会照顾我些,轻易不会叫我回来。”
记得那次之后,母亲真就没再回过庐州,其实这世间,真有人不那么向往荣华富贵的,英俊家里,有没有人想逃呢?
她坐着胡思乱想,阿旁忽然飞身上来,杨瞳瞪她:“吓我一跳你。”
阿旁在她身边坐下,把扇子递过去:“这是姑娘的东西吧。”
杨瞳接过:“老虎精怎么样了?”
“杀了,我看旁边还有一只豹子,是姑娘取了他的真元吗?”
“嗯,放在我的乾坤袋里,里面的玉溪是昆仑山的雪水,能净化元气,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阿旁从掌中变出老虎精的真元,交给姑娘:“老虎精的我也取来了,放一处吧。”
杨瞳打开袋子收好:“你也有仔细的时候了,大有长进啊。”
阿旁笑:“姑娘和罗儿打了头阵,我这清扫战场再不仔细,不像话。”
“诶,那些女孩儿都没事儿了吧。”
“救出来的四十九个都回家了,还有一个下落不明。”
“还有一个?被鬼王吃掉了吗?”
阿旁摇头:“柔血经练起来很讲究,不是吃的人越多越好,九个未满周岁的婴儿,四十九个少女,八十一个童男,练成之前不能吃别的杂食,这女子大概不是在这案子里丢的,又是别的事儿了。”
“衙门会好好查吧。”
“夜里我回地府查查看,是死是活,咱们那儿好查。”
杨瞳点头,真心希望这个姑娘还活着,阿旁没说话又坐了一会儿,难得有些小心地问杨瞳:“阿罗他,伤在心口,姑娘有没有看到他的本相?有没有被……”
“你想问我有没有被吓着?”
“姑娘看见了吗?”
“看见了,差点没吓死,还好我认出来了,要是没认出来,罗儿这回啊,恐怕凶多吉少。”
“姑娘介意吗?用仙界的话来说,我们是妖形,是怪物,是不配被善待的恶灵,应该永坠地狱,姑娘心里会害怕我们,把我们当怪物看待吗?”
杨瞳没想到,竟然会是阿旁来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仙界和魔界,矛盾由来已久了,他们想统领神界,最要紧的就是打压魔界,为这个,他们什么事做不出,什么鬼话编排不出?我若是介意,一对不起你和阿罗,二对不起师父,我是凡人,但也是师父的徒弟,是你和阿罗的朋友,你们只是原本的样子和我不一样而已,我怎么会把你们当怪物呢,我师父可不是私塾的先生,我懂的东西可多了,是有见识的人。”
阿旁摸了摸她脑袋:“我们小眼睛厉害了,以前不大禁吓,我还怕你落下什么心病,你有事儿啊,总闷着。”
杨瞳撑着脑袋,有些想不通:“你们都觉得我喜欢藏事儿不爱说,到底为什么呢,我有话都会告诉你们的呀,是我长得有些愁眉苦脸,给你们错觉了吗?”
“不是,姑娘有时候,太为别人着想,有什么不痛快的都自己个儿消化了,今天看到你一个人在屋顶上坐着,我也胡思乱想,是不是罗儿把你吓着了,你又怕伤到罗儿,什么都不讲,所以上来问问。”
杨瞳抬起手肘压着她的肩膀:“哎呦,你也挺喜欢瞎琢磨的嘛,不瞒你说,是师父叫我在这儿打坐的,下面实在太吵了,你家厨房申时初就开始忙活了,到现在还在忙呢,我们几个能吃多少。”
“由他们去吧,难得讲究。”
杨瞳起来要下去,却看到阿旁腰间多了个钱袋子,知道她肯定是跟家里讨钱了:“牛英俊啊,你跟你家里要钱了是不是?”
阿旁捂住腰间的钱袋,起身退了一步:“小眼睛,你体谅体谅我,我以前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客,吃喝嫖赌,一样没落下,难得回来一趟,你就高抬贵手,容我享乐享乐,别跟殿下讲,他不许我们喝酒。”
杨瞳端起下巴:“其实呢,我很能理解,也愿意成全,不过嘛。”
“有什么尽管开口,想吃什么喝什么玩儿什么,我全包了,怎么样。”
杨瞳低眉想了一下:“要我帮你打掩护,也行,你得带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玉春楼。”
“这,这不大好吧,那个是,青楼呀,姑娘一个女儿家,去青楼干嘛呀,您换个地儿。”
“你不也是嘛,我就是想去看看,你带我去呗。”
“啧,我自己一个人去已然是罪过,再带着姑娘,殿下知道了不得踢死我。”
“怕什么呢,这不有我呢嘛,你带我去,以后你想要什么掩护,都好商量。”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39章 地府
这夜,人间已寂静无声,处处安歇,阿旁元神离体到地府去查探那名失踪女子的下落。因她如今亦是凡骨,所以只有元神可以下到地府。
冥间有极强的阴噬之力,凡人身骨在此久留定会形消肉溶,只有阳尽阴极,成为亡魂的时候才能适应此间的空气,就像人不能在水中久待,而鱼可以,人死了魂魄到阴间,就像变成了鱼去到水里。
凡人修炼,经历过天劫后,大多能在人间凭虚凌风,身轻心净,四九劫后能驾云上天,在欲界来去自如,也就是从人间到六重天这一截儿,其实没什么好玩儿的。活着熬过了六九天劫,才算能上天,入地,可以去九重天上看一看,也能耐住冥间的阴噬之力,在地府长久生活。
想在三界六道真正的自由逍遥,须得经历九九天劫,不过这就不是自己努力就能实现的了,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造化。九重天上有很多仙官神君都没有这样的造化,因为机缘二字实在是玄之又玄。
且说阿旁到了地下,冥界虽幽暗昏沉,满目望去皆是乱石荒山,但崎岖中可见一条五步略宽,不知向何处延伸的石板路,这路虽不十分宽,但平整干净,百步一隔便有一盏白色的灯笼高悬,朦朦胧胧亮着,阴森诡异中添了一丝柔和。
这便是往地府去的黄泉路,严都平掌地府之前,此路只是黄泉边一条泥泞断续的土路,往哪儿去都不方便,五殿下的第一道令便是筑土修路,鬼差们来去都称此路为御道。
阿旁沿路向前,行了一段遇见两个扫路的大娘,撑着扫帚坐在路边石凳上休息,一个资历老些的认出她,立马起身行礼:“将军好。”
阿旁朝她笑了笑,倒把大娘看呆了,望着她的背影嘀咕:“将军今儿心情好,冲我笑呢。”
和她一起的婶子不认得阿旁,推了推大娘问:“是个什么将军?女娃儿也能当将军?”
“女娃咋了,女娃能扫地也能当将军,凭本事吃饭,你还以为跟在上头似的,真像做人那样,轮到着咱们扫地嘛,早被男人抢光了。”
“是呢是呢。”
阿旁走得不快,没一会儿又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前面是阿旁将军吗?”
她回头看去,是一对无常押着个衣着光鲜的老头儿:“巧了,你们也是打青州过来?”
百二五和百二六相视一愣,往先阿旁将军最多点下头,今天倒热络,百二六笑问:“久不见将军,您这是回了?”
“早着呢,下来查个人,上头找不着了。”
百二五道:“将军可去土地处问过?”
“青州城北土地那里生籍还没消,不过我探不到生气,估摸着是不在了。”
百二六扯了扯手上的链锁:“当真是巧了,这位老先生就是青州北大街拿来的,要不摇醒了问问?”
阿旁朝前看了看:“往前走两步,上望乡台问。”
前头不多远的地方,有一座高耸的石台,底座是个前窄后宽的方形,石头一层一层砌高,在旷野之上显得很突兀,也抢眼,上面的平台不大不小,正好容下四五个人站着,也没有围杆护栏,站在上头直直往下看,能看到地上写着“望乡台”三字,抬头往远处看,能看到人间,新死的亡魂能看到自己的家和家人,这是最后一眼,看完这一眼,人间的一切就永远是过去的事情了。
望乡台上,百二六摇了摇身边的老头:“李成忠,醒醒。”
那老头浑身颤抖了一下,原本呆滞无神的双眼眨了一眨,四下一看,扶着头纳罕:“这是哪儿啊?您几位是?”
百二六道:“此处为地府望乡台,你已经死了,朝你家里最后看一眼吧。”
李老头先朝百二六看,他白衣高帽,边上站着个黑衣高帽的,顺着白衣指的方向看去,他的妻儿围着自己的身子哭泣,心下明白过来:“我怎么就死了,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以后可怎么办呐……”
百二五见他要嚎,赶紧问道:“你且住,有事问你,你家四邻可有一户姓孔的?”
李成忠抹了抹眼泪:“姓孔的,有两家,不知道您要问哪一家?”
阿旁道:“你可知哪家丢了女儿。”
李老头看了看她,挺英俊一个小娘子,还有些眼熟,心里悲戚缓了些:“哦,你问的是孔老二家,这家也不知怎么的,城里丢的姑娘都找着了,就她家的没找着,背运。”
阿旁笑道:“你这临了临了了,怎么晓得他家女儿没找着的?”
“我家左右邻居,两家都丢了闺女,早上衙门敲锣,让丢了闺女的人家去府衙领人,那会儿我还清楚着,听得真真儿的,我家老婆子说,张家一得了消息马上就去了,孔家却说已经去过了,没有他家孩子。我还念叨呢,怎么偏就落了他家女儿,我猜他们家秀娘是凶多吉少了。”
“孔家什么时辰说去过了?”
“嗯……挺早的,我家老婆子同我说时,天色才大亮,我大概有点知道是要死了,比往先几天都清醒呢。”
阿旁暗自想,这孔家肯定有问题,衙门一直到天亮了才上街广布消息,衙门的人说对孔家人有印象,没见来过,可见这家人是在撒谎。
阿旁又问:“这家家境怎么样?和街坊邻里处得怎么样?”
李成忠抄手想了会儿:“我们那巷子里头,没几户穷的,他家做酒醋买卖,在北郊有挺大个作坊,院子里头还摆着个大醋缸子,本来左邻右舍都嫌味儿大,可又白吃着他们家的醋,嘴软不好说什么。这个孔老二没有儿子,前头养了好几个女儿都夭折了,只有秀丫头养活了,他挺大的年纪,还是一心想要儿子,这些年寻了许多门道,前些日子听说他最小的一个妾室怀上了,我们背地里笑过他一阵子,也不晓得这个孩子能不能保住,好容易有个养大的,眼面前还丢了,上辈子不知道作了什么孽,这样没有儿孙福。”
从望乡台上下来,他们接着往前走,李成忠给阿旁讲着孔家这样那样的事情,阿旁大约知道这位孔秀姑娘是个腼腆善良的人,她家里除了老爹孔老二脾气有些古怪以外,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越往前走,天色越暗,渐渐起了浓雾,只能看到脚下一小块地方,李老头有些怕了:“差爷,这是到哪儿了?我怎么听到狗叫,这阵仗,恐怕得有一群吧。”
百二五百二六没说什么,只是带着他继续往前走,浓雾散了一些,李成忠看到路两边是参差嵯峨的山岭,岭上没什么草木,光秃秃的,每个山头都站着几只大狗,细看还有坐卧的,上上下下数不清的恶犬,它们个个龇牙咧嘴,眼露凶光。
李老头怕极了,止不住颤抖:“这是狗还是狼啊?怎么都盯着咱们呢?”
百二五道:“此处唤作恶狗岭,这些狗喜食新鲜魂灵,你来时可带着打狗棒没?”
“打狗棒,好像是有个打狗棒,来得急,忙慌了,哎呦,这可怎么好啊,没到地头就要被狗吃了,几位差爷,能不能行行好,护着我些个,我生前虽说不是什么大善人,可也没行过恶事,咱们也聊了一路了,好歹算半个相知,能不能行行好,嘤嘤……”
他说着又抹起泪来,百二六扯着他往前:“你哭也没辙,这些狗不是我们养的,我们说话他们也不听。”
阿旁道:“他们爱吃臭肉,你若真没做过坏事,他们就不爱吃。我今儿也问了你好些话,送你个人情,你在本将军身后跟紧了,他们忌惮。”
李成忠听到千恩万谢道:“多谢小娘子,原来还是位将军,我瞧您就面善,真是个大好人。”
这话惹得百二五百二六一阵好笑:“他不识得将军,乱拍马屁。”
过了恶狗岭是金鸡山,金鸡山的雄鸡都像鹰鹫一样凶猛,山上有不少尸身残肢,被啄得不成样子。
野鬼村看着比前面两处更吓人些,这里都是没被吃干净,还有口气的半残鬼魂,全是恶鬼,怨气极重,有些没必要带回去审了,画地为牢,互相攀咬,这么些年除了吓吓路过的,没生出过什么大事儿。
行过这三处,才到地府门前,这里与人间城门相似,城楼高大巍峨的石门上刻着“地府”二字,门边有联曰:
人与鬼鬼与人人死鬼生,阳与阴阴与阳阳灭阴存。
阿旁同二位无常道别:“我这就进去了,你们领着他去喝茶吧。”
无常鬼恭身施礼:“将军慢走。”
阿旁往第一殿秦广王处去,人间生死夭寿,在他这里一查便知。
一殿今日是陆判官当堂,阿旁来时他正忙,过了会儿才到偏殿来相见:“久不见将军,殿下一向可好?”
阿旁回了一礼:“殿下一切都好。这两天在上头遇到件案子,来查问一个人的下落,陆判可得空帮我查查?”
陆判闻言,起身领阿旁往架阁库去,人间各地志,凡人生死簿都收在此库:“将军且说来,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
“青州城北孔氏,单名一个秀字。陆判帮我查查,她如今是生是死,人在何处。”
陆判官在墙上翻到青州的牌子,嵌进北边的一面木架,口中念道:“青州北市。”架上第一层降下去,又多出一层,阿旁看到侧面刻着“青州内北”四字,陆判官抽出一本生死簿,翻了十几页,找到了孔秀这页,捧给阿旁:“将军,找着了。”
阿旁接过细看,生死簿上写着:孔秀字招弟,青州人,庚午年六月十一生,甲申年四月十二寅时三刻亡于家中。后面又有一排红色小字:亡魂不知所踪。
阿旁皱眉:“陆判,亡魂何故不知所踪?”
“四月十二,上个月是听说有个姑娘的生魂没找着,三班司的无常找过几轮,不是我当堂,我就没在意,生死簿上这样写,肯定就是没找着,恐怕是被藏起来了,无常鬼抓人,是到人死的地方去,有时候魂魄还没离体,尸首就被藏了起来,他们得靠气味抓生魂,多有找不到的时候,有时候守株待兔,等他们自己灵魂出来,有些藏得深,封得严,就会有这样不知所踪的情形,一年一算,会再派更厉害些的鬼差去找。”
阿旁点头,把生死簿递还给陆判官:“看来这姑娘,不仅人丢了,连魂也丢了。”
“将军查的什么案子?”
“人口失踪案。”
“可是青州那个鬼王为乱?”
“你们晓得此事?”
陆判道:“这个鬼王本在一殿治下,前些日子被泰山府的温元帅提走了,听说逃到青州,先吃了九个婴儿,又抓了四十九个女孩,可把我们殿下气坏了,去泰山府好一通问罪,他们说办来着,到底办没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