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指了指镜子,镜中出现的是青州牛家,杨瞳醉酒后的清晨,她还没有起来,严都平走进屋里,手上拿着茶盏,杨瞒看到问:“他是谁?”
圣母笑了笑:“是你姐夫。”
杨瞒歪头:“姐夫是谁?”
“就是你姐姐的夫君呀。”
杨瞒蹙眉,凑近铜镜仔细看,圣母叹道:“瞳儿已经这样大了,阿瞒你看,这就是姐姐。”
“姐姐现在是大人模样了呢。”
“对呀,你看她多漂亮。”
镜中,严都平扶杨瞳起身,杨瞳皱着眉靠在严都平肩头。
太元圣母放下镜子:“听说他们之前一直住在山上,如今去到人间,大约是有事,不知道忙不忙,阿瞒,你想不想去找他们?原本说你得十天才能醒,看来你身子不错,这就醒了。”
杨瞒掰着手指头想了想:“这里是不是神仙住的地方呀,我在这里再待几天也不是不可以,既不给我姐姐添麻烦,是不是还能延年益寿?”
太元圣母最稀罕聪明的小孩儿,握住她的手说:“你一直住着娘娘也乐意,别说延年益寿了,你如今既是阿瞒,也是一棵长生长寿的银杏,再不会给你姐姐添麻烦。”
“银杏树?”
“走,娘娘带你去一个地方。”
圣母领着杨瞒来到七宝峰,杨瞒莫名觉得这里熟悉:“我好像来过。”
“你现在的身体是用这里的一棵银杏树做的,你的身子里面有你姐姐的心头血,你姐夫的真元气,还有银杏的木灵,有没有觉得自己比以前更有力气?”
杨瞒深吸了一口气:“我睡着之前觉得好饿,醒来一点都不饿了,是因为这个吗?”
“来,站到这边来,把脚埋进土里。”
杨瞒把脚埋进土里面,感觉有一股暖流从脚底慢慢窜上来,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好舒服,我明白了,我还是一棵银杏树,我在七宝峰上生长了四十六年,加上我本来的四岁,那我不是五十岁了!”
圣母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夸奖她:“真聪明,你都会算数了,谁教你的?”
“姐姐教的。”
圣母已经很多年没有带过小孩儿,看着她就想起自己的孩子,真想把她留在身边养。对呀,何不把她留在身边呢,反正瞳儿如今也修行,阿瞒跟着自己修行岂不两全其美。
“阿瞒,回到姐姐身边之前,和娘娘一起生活好不好?”
“在这里吗?”
“这里日子太快了,我们去蓬莱洲吧,那里水土最好,还会有很多仙子陪你玩儿。”
“好,那里有镜子吗?我想姐姐的时候能不能看一看?”
“当然有啦,想她立马就能看到。”
“娘娘,姐夫对姐姐好不好?”
“好,好极了。”
“娘娘,我是不是差一点死掉?”
“不是差一点,是已经死了,你姐姐哭得好伤心,求你姐夫救救你,你姐夫心疼了,就把你交给了我。”
杨瞒点点头:“我记得姐姐一直唤我,还哭了,家里人全都没了,要是我也死了,这世上就剩下姐姐一个人了,多可怜啊。”
“你们俩呀都是小可怜,以后就不怕了,你姐夫教你姐姐本事,娘娘也教你好不好?”
“好!我要保护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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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瞳醒来,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肠胃的灼烧感,她皱着眉清了清嗓子,口干舌燥。
严都平正好端着茶盏进来,坐在床边把水递给她:“头疼吗?”
杨瞳接过一饮而尽,脑袋晕乎乎的差点栽倒,严都平扶着她往前挪了挪,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头疼得厉害?”
“嗯,难受。”
严都平帮她按揉脑后的穴位:“那位叫园儿的姑娘,想不想搭救?”
杨瞳慢慢回想起昨晚的事情:“我跟她说,我可以帮她赎身,她说不用了,她在玉春楼长大,看惯了世情凉薄,但也是玉春楼的姑娘,让她知道还有好人。那年要是没遇见师父,我哪怕侥幸活下来,差不多也会像园儿姑娘这样,被打被卖,艰难度日吧。”
“不会,师父遇见你的时候,你已是医局的药童,能分辨草药,还敢上山采药,即便没有师父,你也可以把自己和阿瞒好好养大,我们瞳儿厉害着呢。”
杨瞳抱住师父的胳膊:“可是如果没有师父,阿瞒也没了。我一点都不厉害,师父最最厉害,我想一直和您在一起,哪怕您再也不想教我东西,我也不想离开您身边,我就在您跟前待一辈子好不好?”
严都平轻笑:“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为师许你一辈子都跟着,那以后不管什么原由你都不能离开师父,你可要想好了,真的能做到吗?”
“能,我一定能,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离开师父,您答应我永远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师父怎么会赶你走呢。”
“永远永远吗?”
“嗯。”
阿罗和阿旁喝了汤,不敢回去休息,守在杨瞳屋外。过了半晌严都平出来,看到他俩还在这儿:“你们怎么还在呢,不困吗?”
阿罗道:“殿下没让我们走,不敢去休息。”
“这会儿反倒小心起来。她喝酒的时候你们要是小心些,也不用战战兢兢站在这儿了,睡觉去吧,晚上我们就走了。”
“姑娘还好吗?”
“头又疼了,药王菩萨这两年常在开封,我带瞳儿去看看,说不定他能治。”
那两人点头,阿旁道:“殿下都治不好,真能寻着别的法子?”
“我与宿光曾经切磋过,他觉得我的医术高于他,我觉得他的医术高过我,我们会有这样的感觉肯定有原因,去问问他总不会错。”
阿罗和阿旁刚要走,严都平又叫住他们:“城里哪处有柿饼卖?”
阿罗和阿旁相视一笑,阿旁回道:“出了前面这条街往右,有好些小吃铺子。”
“成,你们睡去吧。”
严都平趁着他们都歇息的时候独自上街买了些吃的,他一个人买东西的经历不多,问价付钱听着简单,生疏起来还真是生疏,他不喜欢从别人手上接过东西的感觉,他习惯别人把东西呈送到他面前,臭毛病,大约是改不了的。
他买了些东西往回走,特意经过一个算命摊子,摆摊的道士在画些乱七八糟的黄符,叫来求问的妇人把符放在枕下,这样他的丈夫就不会在外眠花宿柳,终日不归。
妇人走后,严都平在道士摊前坐下。道士笑问:“官爷是要算卦还是测字?”
“算个八字,庚午年六月十一,辰时生人,道长给算算怎么样。”
那道士捻须一想,一边提笔写字一边念念有词:“庚午年,癸未月,庚辰日庚辰时,不知是男是女,与您什么亲戚?”
“女孩儿,晚辈。”
道士点了点头:“小娘子八字里,四库方点到二三,可见是极为诚实忠厚之人,喜静不喜动,三庚多财禄,女命多金却主贫贱,月令在癸未,夏火最旺,多金少水忌木……恕贫道直言,小娘子的八字不必细看,是短命之兆。”
严都平挑了挑眉,原来不是个一无所知的道士,继而说:“原来是个没福的,还要烦请仙长细看看,她大约能活到几时?”
道士低头细看了一番,心中纳罕道:这四柱好生眼熟,怎么与先前见过的短命八字如出一辙?莫不是那家出了事情,故意来问?
“虽是短命之象也不是无法化解,找命中多水之人常伴左右,定能克化,我看老爷面上富贵,定是大户之家,小娘子既无贫贱之忧,定然也无性命之虞。”
严都平看着他:“北大街的孔老二,你可与他家算过?”
道士干笑:“贫道出家之人,遇到有缘的叫一声老爷官人,从不追问姓名,您这样问我,贫道无从答起。”
严都平敲了敲桌子:“敢问道长师从哪派,何辈何号?”
道士有些不耐烦,皱眉道:“这与您没什么相干,如今流落,说起来辱没师门,城里偶然有人提起,愿意叫我一声南门道长。老爷要是无话就请吧。”
严都平起身要走,那道士却又伸手将他拦住,严都平知道算卦也是要付钱的,从腰间取出一枚碎银子扔给他:“你这就收摊回家去吧,念在你无门无派,本君就当你是个寻常骗子,地府对行恶骗人的道士向来刑重,今夜三更有人去拿你时,你可千万别自称是道士。”
那道士被他说的一头雾水,只觉是遇见了疯子。
这夜三更快到,严都平一行人已经离开青州,黑白无常在一家门前交谈,百二五问:“不知阎君殿下是否还在城里。”
百二六看了看天边:“殿下已经启程了。”
“这个人阳寿未尽,阎君怎么要抓他?”
“孔秀姑娘的死与他有干系。”
“那她那个不成文的爹呢?”
“殿下说,活罪受尽再论死罪。”
“高明,高明。”
三更的梆子响起,两人进屋拿人,铁链铐住手脚拽出门来,拿的正是白天那个南门道长,他惊恐万分,百般挣扎:“我无病无灾,为何拿我!”
两位无常皆是冷笑:“阎王爷点名叫你死,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阎王又不认识我,为何点名叫我死?”
“认不认得不是你说了算的,哪来这么多废话,快走。”
正是:
阎王问名非问名,死生如今难道清。
纵使南斗托生来,三更锣响也上刑。
作者有话要说:
阿瞒醒啦!不过阿瞒的戏份下卷比较多哦~
第45章 暑气
汴城京府,太平日久,不识干戈。
青楼画阁林立,闻笑处,罗绮飘香。
御道雕车宝马,时争来竞往。
闹嚷嚷,酒肆茶坊,管弦丝竹织曲忙。
四海八方皆来客,琳琅目,看遍万国奇。
今夜信马何处?花光路,谁家宴鼓。
天子佑年,当是歌舞日升平。
便纵有愁言苦语,酒罢何人说。
严都平几个在开封府已有些时日了,他们是从东边进的城,城外有个皇家的园子,名曰宜春,仲夏树低荫浓时节,风暖卷碧云,玉楼薄纱新,景致虽然不比暖春时动人,却是避暑的绝佳去处,他们就近住下,逛了两三天才把这园子逛了七八。
僻静开阔的园子最是藏鬼养精的好地方。
这天日头不盛,严都平在宜春湖边教杨瞳钓鱼,杨瞳半天啥也没钓上来,早已失去耐性,一手握着鱼竿一手托腮坐着,也不管会不会惊着鱼,和师父说起话来。
“师父,我们到开封来有事儿没有?”
“当然有。”
“什么事儿啊?”
“见两个人。”
“见谁?”
严都平把鱼竿甩出去:“见了不就知道了。”
杨瞳点了点头:“从咱们下山,冰魄变过颜色吗?”
“好像没有。”
杨瞳有些发愁:“喜怒忧思悲恐惊,师父下山是为体悟七情,喜怒忧思还好,悲和惊也还好,我觉得恐是最难的,师父这么厉害,是不是什么都不害怕?”
“正因为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才有意义,天地浩瀚,未见未知远远多过已见已知,即便寻不到,师父也不敢断言没有。”
杨瞳皱着眉:“多多欢喜,不能弥补悲思吗?”
“想得美。”
“啧,那和咱们要见的人有关系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
这时候严都平的钓竿动了,有鱼咬饵,杨瞳放下自己的鱼竿跑到师父身边:“终于有鱼上钩了!”
严都平笑着提竿,看到是一只黑白相间的九纹龙,甩在地上看它挣扎了一番,正要再把它扔回湖里去,那鱼竟然挣远了,转眼间化出人形。
杨瞳吓了一跳,躲在师父身后,看到那条鱼变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着身体蜷缩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湿哒哒垂下,大多贴在她雪白的后背上,遮住脊骨。
严都平皱着眉头,阿罗和阿旁从不远处过来,看到了地上的鲤鱼精,阿旁从前爱吃鱼,尤其喜欢鲤鱼这种腥气重的:“什么情况这是,俺现在可不吃鲤鱼了,成精的也不吃,啧啧,真没眼力见儿,知道是谁在钓鱼嘛就敢上钩。”
那鲤鱼精背着身子,柔柔弱弱:“恍恍道行尚浅,不知惊了哪位神君圣驾?”
严都平道:“不知道也罢,自己回去吧。”
“恍恍不想回去,神君能不能赐件衣裳。”
阿旁不喜欢妖精装模作样:“找死来的。”
严都平看她气息倒还纯净,想来修炼不易,便不想杀生:“阿旁,你与她一件穿穿。”
阿旁惊了一下说:“不合适吧,我个头多高,小眼睛,拿你的。”
杨瞳抬头挺胸站到阿旁身边,竟然比她还高了一点点,阿旁往下扯她:“你别踮脚。”
“你给人拿一件嘛,你衣裳多,我的衣服除了师父做的,还有师伯和西王母娘娘做的,我舍不得送人。”
阿旁撇了撇嘴,把外衫脱下给那位姑娘披上,鲤鱼精敛了敛衣服,起身过来行礼:“多谢神君相助。”
说完缓缓抬起头,淡笑着看向严都平,不能说含情脉脉,但的确眼含春水,楚楚动人,杨瞳心想,昨日遇见的小小狐狸精能说美艳,眼前这个鲤鱼精模样出尘,肤白如雪,杏眼细眉,唇小鼻翘,面无血色却不显憔悴,纤腰微足,瘦弱无骨,一头青丝过腰,真是我见犹怜。
杨瞳在师父耳边小声说:“皇家的园子果然非同凡响,一步一景不说,遇见的鬼啊怪的也都这么赏心悦目。”
“你要是喜欢,放进你乾坤袋里养着就是。”
“人家好容易化得人形呢,我只是夸她好看,师父不觉得她好看吗?”
“不就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走吧,没兴致了,回去吃饭。”
严都平要走,恍恍略慌了一下,踉跄了一步,扶着额头向严都平怀里跌去,严都平没有要扶的意思,侧了一下身子躲过,带着杨瞳闪身便走,后面阿旁上前问询:“姑娘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鲤鱼精蹙眉:“恍恍鲜少离开水中,有一些头晕。敢问二位神君,方才那位殿下是?”
阿旁挑眉问:“你当真不知道?”
恍恍摇了摇头。
阿旁轻轻握住她的手:“你不知道是谁就敢勾引,胆子也太大了些吧。”
鲤鱼精脸上笑容渐退:“神君这是什么话,恍恍不明白。”
“以后想耍心眼儿呢,先把情况弄清楚再说,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阿旁捏住她的手用力一甩,把她又扔回了湖里,“噗通”一声,水面溅起不小的水花,阿旁和阿罗一闪身也走了,几个看守园子的宫人听到动静往这边来:
“我怎么听见宜春湖那边有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