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瞳在街上踩水，走着走着眼里就有了泪，山下烟火气浓，她时不时会想阿瞒，想爹娘，想家乡，想小时候，虽然记得的东西越来越少，但也只有一个人躲起来哭一场，才能稍稍安抚无法祭奠父母的愧疚，也只有这一点点空间，也许以后阿瞒回来可以和她一起，但这份眼泪，她不想让师父看到，不想让师父知道自己在为久远的死亡悲伤。
严都平其实知道她的心思，所以从来不问，无论她心境变得多么开阔，人变得多么开朗，这道伤疤是去不掉的，严都平总是小心护着她的一切，包括这些陈旧的伤口，还有她偶尔执拗敏感的内心。即便她红着眼眶回来，他也只是帮她拂去身上的雨水，给她换上一双干净的鞋。
杨瞳愣愣低着头看师父，世上不会再有人能比师父待自己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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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答应
夏夜时常物燥，但又莫名叫人心安，大树下乘一会儿凉，吃些瓜果，数数星星，人手一把扇子，讲讲故事说说笑话，困了就在屋前竹席上躺下，夏夜也有夏夜的惬意。
杨瞳困了，严都平拿着她的轻罗小扇给她扇风，等她睡稳，帮她支起蚊帐，盖上薄毯，自己在边上打坐。
这夜，林子里起了风，很凉快，严都平知道有人要来，在树下变出一张方案，两张方凳，从屋里拿了一套灰釉的茶具，一壶茶，两个茶杯，在树下坐着等人。
赵公明从远处信步过来，撩了撩衣袍在严都平对面坐下，严都平就是在等他，见他过来便抬手沏茶：“打哪儿来？”
“城里。”赵公明举杯喝了茶，“嗯，味道不错，什么茶？”
“招摇峰的祝余花，瞳儿闲着没事，炒来喝着玩儿的，还挺香。”
“你别说，这些吃的喝的，还是她们小姑娘有心思，神界谁也没拿祝余当茶看过，怎么就被她想着了。”
“该她有这口福，咱们跟着沾光。做起来不难，就是难想到。”
“话里有话。说说你和泰山府的事儿。”
“泰山府想重新掌控地府，可以理解，但他们选了一条最难的路，除掉我，我手下有千万魔君，没有我，魔界必乱，不是泰山府拿得住的，东岳是老神仙了，他心知肚明，所以这事儿味道就变了，他不是想要地府，他只是想要我死。”
赵公明皱眉：“他们真要置你于死地？”
“庆甲都被他们弄活了，不是要我死是什么？”
“我竟不知，事态已经这样严重。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些明白了。东岳胆子突然大起来，要么呢是有了了不起的靠山，要么就是得了能统领魔界的法宝，最坏，是两样都有。你说他傍上谁了？”
“你觉得呢。”
“玉帝？”
严都平冷笑：“这才叫狼狈为奸呢，一个说我要天上之天，一个说我要地下之地，一拍即合，互相利用，说不定最后还会黑吃黑，要不是他们动我瞳儿，我还真愿意看一场好戏。”
“你也忒淡定些了，不管是谁的局，你都里面困着呢，赶紧想办法出来啊，老三的天劫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开始了，总不能一直在人间瞎晃吧，有辙没有啊你。”
“没辙，天尊的禁锢之术，我们师兄弟无人能解，不遇七情，我只能在人间熬。不过天上的事情，我倒有些眉目。”
“你说。”
“既然你我都不喜欢现在的天，那就换一个。”
赵公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要点头没点头之际回过神来：“怎么换？”
严都平指了指他：“换你。”
赵公明倒吸了一口凉气，定定看着严都平，想了半天，又喝了半杯茶，低头看杯中飘着的一片茶叶：“我倒真没想过，行不行啊，天上地下他的眼线可不少，玉帝连夜游神日游神都是亲自挑，地府有他的人没有？”
“也得你答应了，我才能据实相告吧。”
“废话，快说。”
“肯定有啊，只是要紧处没有。说实话，他想一统神界并不难，土地和城隍都是地府衙司，里头有些有仙籍，有些没有，没有仙籍的心里肯定不平衡，你知道，他们大多对九重天有种执念，玉帝只要动动脑筋，就能把土地城隍攥在手里，地府在人间只有这两处脉络，他若舍得下本儿，愿意向九重天投诚的，不在少数。”
赵公明笑道：“你这话就是骗鬼了，你当初修路，不就是防着这个，如今他要是这么做还是好事，正好帮你清理门户。”
“如今的九重天，外头的想进去，里面的想出来，看似稳固，其实松散，他一倒，九重天那些神君就成了没头苍蝇，你声望向来高，顺势就上去了，不算很难。”
“他和东岳合谋，肯定是想一边收买人心，一边铲除异己，你们魔界拉帮结派的不多，杀起来费劲，所以要对付你，擒贼先擒王。灵宝天尊呢？他就看得下去？”
“人家都多大岁数了，这些个事情也懒得管了，咱们能自己解决，就先不要惊扰长辈。”
赵公明点头：“行，你这贼船我上了，普化天尊那儿你帮我说一声，不然按照辈分也该是他老人家接管，他要是不介意，我就没顾忌。”
“以茶代酒，敬你。”
赵公明饮下：“你给我包一包带着，真的挺好喝的。”
“等着。”
严都平进屋，杨瞳在蚊帐里坐起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问：“师父，谁来了？”
“怎么醒了。”
“我听见师父和人说话。”
不远处赵公明看见她起身：“老三，快过来，是你赵伯父。”
杨瞳醒了醒神，高兴地跑出来，到赵公明跟前行礼：“伯父慈悲，福生无量，您这一向可好吗？”
“不好不坏吧，你呢，近来功课有没有长进？头还疼不疼？”
“功课还好，应该说有些长进，但是长进不大，头疼也还好，偶尔疼一下，不会疼太久了。”
赵公明咂嘴：“还没治好啊，你师父怎么……”
杨瞳抢白：“不怪师父的，是这毛病太倔强。”
赵公明又问：“钱够不够花，在人间处处都要花钱，你差钱千万跟伯父讲，别亏待自己。”
“不差钱的，伯父放心。您是专程来看我们，还是正好路过？”
“顺道过来看看，也和你师父说几句话，老三啊，你们不管到了哪里，你都千万跟紧你师父，别落了单，咱们有几件大事要做，要对付一些人，要是你被什么人抓了绑了，那可就要你师父的命了，明白吗？”
杨瞳眨了眨眼睛：“坏人会抓我要挟师父？”
“差不多这个意思，你护好了自己，咱们这事儿才能事半功倍，一气呵成，不出岔子。”
杨瞳听到点了点头，严都平包好茶出来，两人送走赵公明，都不困了，就继续在树下坐着聊天。
杨瞳一直琢磨着赵伯父的话，问严都平：“师父，您和赵伯伯要干什么大事儿吗？”
严都平抬了抬手，竹床上的轻罗扇飞过来，他拿了递给杨瞳：“他跟你说什么了？”
“赵伯伯叫我跟紧您，护好自己，别被人抓了去要挟您。”
严都平不禁皱眉，赵公明还是个破锣嘴，这种话怎么能和小孩子说呢，这不就变着法儿的告诉瞳儿，她是自己的破绽弱点嘛，不过他提醒的也对，于是问道：“师父问你，若你真被抓了，他们拿你来要挟师父，你觉得师父会怎么做？你该怎么做？”
杨瞳摇着扇子想了想：“师父会来救我的，但是如果因为师父来救我，就功亏一篑了怎么办？师父还是不要来救我吧，我自己想办法逃回去，我很聪明的，也会法术，应该能逃出来。我希望师父还是以大局为重，我听赵伯伯的话，好像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严都平就知道她会这么想，往她身边靠了靠：“你这样想是错的，在师父眼里根本没有什么大局，只有这种玩法和那种玩法，如今我们能看到的最厉害的一个敌人是九重天的玉帝，他之所以对魔界如此仇视，是因为他心爱的人被一个邪魔杀死了，师父能够理解他，但毕竟不是我杀死了他的爱人，魔界大多数神也都无辜，那件事与我们无关，利益受损必然要反击，因为同情，在你受伤之前，师父的反击一直很君子，也愿意陪他们下这盘棋，不过一旦触碰到我的底线，对弈就结束了，我会把所有牵扯其中的人，鬼，妖，神，杀个干净。”
“很痛快！我喜欢师父的方式，但我也没错啊，师父不用救我，只管杀去。”
严都平捏住她的手：“无论逃与不逃，你要做的是千方百计保全自己，你就是师父的底线，无论发生什么，没有任何一个人，一件事，比你的性命更重要，师父的行踪下落，弱点秘事，只要能让你自己不受伤害，什么都可以说，师父永远不会怪你，永远会选择你。之所以至今还留着东岳府那些人的命，一是因为师父还没恢复，有些事想亲手做，二来他们还有用处，你别急，等师父灵力恢复，咱们肯定要再去一趟泰山。”
杨瞳盯着师父的手看了半天，心里扑通扑通的，有些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师父，有时候，我想做你的新娘子。”说完自己吓了一跳，惊慌地用扇子掩住嘴巴。
严都平愣了一下：“想做什么？”
杨瞳想跑，却被严都平摁住：“师父没听清，你说想做什么？”
杨瞳涨红了脸：“我没说什么啊，我什么也没说。”
“师父不生气，你说。”
“那，不能骂我，不能笑我，不能不理我。”
严都平点点头。
“我听说，做徒弟，师父教一分，要敬十分，做新娘子，师父待我好十分，我还能要十二分，刚才听了师父的话，我就有些贪心了，想师父只对我一个人这么好，永远对我好。”
树林里安静极了，能听到风声和蛐蛐儿的叫声，杨瞳低着头，脸比白日的骄阳还烫，严都平攥着她的手，两人手心都出了一层汗。
“师父答应你。”
“什么？”
“只对你一个人好，永远对你好，等你十九岁的时候，如果你还是想做师父的新娘子，那咱们就成亲。”
严都平抑制着内心的狂喜，保持着最后的清醒，提醒着自己她还小，并不明白何为情，何为爱，忘了自己其实也是一知半解。
“为什么是十九岁？”
严都平抬手捏她的脸：“你知道什么是新娘子，什么是成亲吗？那可是要好到一个被窝里去的，小孩子家家，什么都不懂。”
杨瞳背过身去：“这是什么话呀，真不正经，羞死人了。”
“所以啊，等你想这么不正经的时候，师父才能娶你，不然就是骗你。”
杨瞳又转过身：“师父，我这样可以吗？”
“哪样？”
“我对师父有非分之想，是不是错的？”
“不很对，但也不错。”
“师父为什么就答应我了？”
“你猜猜。”
“师父也喜欢我吗？”
严都平笑笑起身：“走，回屋睡觉。”
杨瞳追上来：“喜欢吗？师父喜欢我吗？”
严都平在心中高呼：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口中只是说：“你要是不犯错，我就喜欢，要是不乖啊……哼哼。”他实在说不出“不喜欢”三个字，就哼哼了两声带过去。
杨瞳抢先了一步站在台阶上：“今日起，我一定用心念书，刻苦练功，晨修晚练，绝不偷懒，还会按时吃药，每天吃饭，多多喝水，等到我十九岁之后再松懈，师父你可要说话算话！”
“不许藏心事，不许乱发脾气。”
“太严格了吧。”
严都平抬手弹她脑门儿：“真能按时吃药，就许你发脾气。”
“那我不发脾气，可以不吃药吗？”
严都平摇头。
“阿旁骗人，根本没有十二分！”
“谁让你信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好消息，本月日更！
第48章 瞧病
杨瞳心情好，起得早，一醒来就立马颠颠儿跑去师父榻边，严都平刚好也醒了，看她披头散发的，就叫她坐好，给她梳头：“真难得，今天起得比我早。”
杨瞳嘻嘻笑：“师父，咱们昨天晚上说的话都是真的对吧，不是我在做梦吧？”
严都平淡笑：“什么话？”
杨瞳猛地扭头，扯到了头发：“嘶，就是，就是……”
“别乱动，我知道，都是真的。”
杨瞳转过身用手捂住脸傻笑，想想还是害羞：“哎呀，今天的晨课是谈情说爱呢。”
“想得美，晨课照旧。”
“我知道，谈情说爱呢，是我和师父都要学的，不是我一个人的晨课哟。”
她头发梳好，起身取来师父的道袍，与他穿上，不知想到什么，眉又皱起来：“师父，按照魔界的规矩，我算不算是大逆不道的人？在魔界，即便是师徒也可以倾心相许吗？”
严都平笑出了声：“呵，魔界规矩…魔界没有规矩，你师父我有本事，你就可以横行霸道，为所欲为。”
“我知道，强者为尊，但不可以恃强凌弱，只要无碍他人，万事尽可凭心而为。这样好的地方，怎么会被有心之人编排谣言，恶语中伤！真讨厌。”
严都平看着杨瞳帮自己整理衣服：“人可成仙，仙亦是人，人心难测，成了仙也还是一样，权力当然越大越好，钱财自是越多越好，欲望二字，沟壑难平。”
“别的我也管不着，只要我师父能赢就好。”
“成，就为你高兴，师父也得赢。”
“咱们今天要去哪儿？”
“天清寺。”
“挺近的，去见师父要见的人？”
“对。”
“早上喝粥吧，煮好了凉在水里，吃着舒服。”
“好。”
京里如今的皇帝信佛，城里大大小小的寺庙有几处，香火都还不错，天清寺内有高台高塔，比起香客信众，来观景游玩的人更多些。
药王菩萨如今化身此间的僧人，住在天清寺清修，严都平一行初来时，他到别处给人看病去了，这一等就是月余，今日到了寺里，他又有客人，严都平和杨瞳就在他禅房外的院子里等他。
杨瞳对有和尚的寺院印象很模糊，小时候好像去过一两回，但都不大记得了，这些年更是没拜过，刚刚经过大殿时，她就感到新奇，莫名觉得佛香的气味熟悉，和尚诵经的声音也很熟悉，这会儿无事站着，她便忍不住东看西看。
“小时候没进过庙？”
杨瞳道：“哪儿还能记得。师父，韦护师兄家就长这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