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情录——何双成【完结】
时间:2023-04-16 17:23:20

  “还受热?再过几天就要下雪了,这娃还是单衣呢。”
  白老儿有些惭愧地低了低头,刘黑摇头道:“啧啧啧,要么你就不是神仙,要么就是你们神仙没有本事,若有菩萨在这儿,这孩子保管就好了。”
  白老儿冷哼:“爹娘对你掏心掏肺你不知珍贵,外头人只是说得好听一些就跟着跑了,这地方洪水滔天猛兽遍地荒野漫漫日夜不分的时候不见菩萨,如今个个却念起佛了,他是管你生管你死了,你这样信人家,人家来度你往生了吗?最终都要去地府的,地府可不归他们管。”
  刘黑辩道:“我也没去过地府,谁知道什么模样?你说你是神仙,神仙可有不能救人的?”
  “神仙是人什么亲戚,为什么就得救?生老病死都是命数,谁也不能坏了章法,再说谁规定神仙就得法力无边了?不过是自己多挣了几百年的寿命,就像这个孩子,能挺过来就是生,捱不住就是死,眼下救起了,明天怎么样说得了吗?大家都是落了难,顾好自己就行了。”
  刘黑起身走到一边,口中嘀嘀咕咕:“没本事就没本事,还说教起来了。”
  白老儿自己也懊恼:“换作从前,我拂一拂病气,她也就好了,再不济总能寻副药来,唉。”
  刘黑又凑过来:“也不知这娃娃遇上什么事儿了,怎么病在咱们这没人迹的地方。”
  二人正忧心着,听到外头一阵脚步,此时天未大亮,什么人会到这儿来?只怕不是什么正经勾当。
  刘黑出来一看,两个男人抬着一个三尺来长的小棺材闷头往里跑。
  前头一个说:“到了到了,扔进去就完事儿了。”
  后头的紧着嗓子问:“扔这儿真没事?简家大嫂是让我们出城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这大小也是口棺材,停这儿怪渗人的。”
  “有什么不行的,这里本来就闹鬼,没人来,能渗到谁?给她搁这儿还有伴儿呢,出城多远,还埋起来,就她给的两文钱,我俩一壶酒也不够,要不是图她家长久的活计,谁做这丧气脚力。”
  “也是。”
  两个人进到殿内,把棺材放在供桌前,也不管横竖,丢下就想走,许是道君像看着吓人,二人又回头跪地,胡乱拜了几下,再起身撒腿就跑。
  白老儿走过来,刘黑站在小棺材边上:“是一家孩子死了,送葬的嫌城外路远,就扔这儿了。”
  白老儿直皱眉:“造孽啊,身不入土,下去连个居所也没有,她年纪这样小,要是鬼寿长,怎么挣营生呢。”
  刘□□:“偷别人的香火祭祀呗,我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孤魂野鬼争一口吃的也要拼命,你身强力壮,别人抢不过你。”白老儿把手伸进棺材里探了探,“她又小又瘦弱,抢得过……咦,这娃儿身子还温着,还有气儿的!”
  “没死?”
  白老儿叩了叩棺材:“不厚,来,试试能不能打开。”
  白老儿能触碰实物,但使不上多大的力气,刘黑更多时候碰也碰不着,只呆站着,看了看草堆,又看看棺材:“白老,你说他们死了难挣营生,难道活着就不艰难?依我看,死了或许还容易些,吃饱一回,三天不饿,你看他们一个两个的处境就知道不是好命的,不死就能快活吗?”
  庙里陷入一阵寂静,外头噼里啪啦下起了雨,天色不明不暗,青青灰灰,檐下不一会儿就挂起了雨幕。
  白老儿看着外头:“如果眼下,立刻马上,你能投胎往生了,你会毫不犹豫地去吗?”
  “会。”
  “为什么?做鬼有什么不好呢?”
  “我,我也不知道,现在并没有什么不好,但就是很害怕,可能做人会有更多选择,做鬼却没有。”
  “女娲娘娘用泥土造人,人的根骨血脉是与世间万物相连的,需要阳光雨露,依恋大地山川,这些东西,冥界没有,所以无论冥界好不好,人都更想留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这是本心本性。求生是万物的本能,求死才是选择,救,顺应自然,不救,就是帮他们做了选择,我能顺势而为,却不能帮他们做任何选择,明白吗?”
  刘黑心中触动:“道经上都是这样的道理?”
  白老笑笑:“改天送你两本,自己看看去吧。”
  刘黑走到小棺边上:“好在没钉几个钉子,怎么撬开呢?棺盖薄,许能砸开。”
  “还是得有人呐。”
  “啧,没人呐。”
  两个人说着,同时转头看了看草堆里的另一个孩子,又同时叹了一口气。
  他们忧虑间,草堆里的孩子竟然撑着病重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她看了看不远处的棺材,低头翻了翻草堆,下面垫着些石块儿,她挑了最大的一个抱在怀里,走过来顺着供桌往道君坐像台子上爬,回头看了看,又踩着道君的八卦宝座往上爬了一些,向下对着白老说:“白老头,麻烦你护着些,别让我砸到她的头。”
  下面两人惊愕无比,面面相觑,上面的孩子不耐烦道:“对,我能看见你们,你们说的话我也听得清楚,快些吧,我没什么力气。”
  “哎,哎。”白老儿站在棺材侧边,伸出双手护着头朝的这边,上面的孩子瞄了瞄就把石头砸了下来,大约砸在小腿的位置,棺材板实在不厚,这一下就砸出个大窟窿,棺盖整个脆裂,白老没费什么力气就掰开来,看到了里面的小孩儿。
  她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好像真的死了一样,穿着蓝布的夹袄,杏色的裙子上头斑斑驳驳,都是血迹,白老还以为是被石头砸伤的,近看才知道是她指尖都抓破了,渗出来的血。这女娃看着倒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头发有些散了,但抹着桂花油,并不很乱。
  病着的孩子走到棺材边,撑着棺材沿站着,伸手本想推醒昏睡的女孩儿,却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满是血痕的手,又看到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好生心疼,棺材内壁上都是她手指抓出来的血印子,挣扎成这样,她的家人……
  棺中的女孩转醒,感觉到有人握着自己的手,睁开眼睛一看,是个和自己一般大的人:“你是谁?”
  “公孙白果。”
  她的意识尚未完全恢复,说话声音很轻:“公孙……我不认识,我家里姓简,别人都叫我三姐。敢问公孙姑娘,我这是,到阴间了吗?”
  果儿摇头:“还没有,你还没死。你的腿疼不疼,我刚才往下扔石头砸到你了。”
  “我的腿是坏的,砸到也没有关系。”
  “坏的?”
  “嗯,生下来就是坏的,站不了走不了。”
  “也不会疼吗?”
  “不知道疼,偶尔会麻一下,兴许也不是麻了,只是我自己这么觉得。”
  白果儿摸了摸她的腿:“因为腿不好,你家里就把你杀了扔掉?”
  三姐觉得自己有了点力气,撑着坐起来:“春天的时候,我娘病死了,没多久,我大哥也死了,爹爹想和大嫂好,大嫂说他们好是能好,但是难免族里人嫌邻里人笑,有我在就是个活笑柄,她心里不痛快,让我爹给我喂药。”
  果儿问:“他们钉棺的时候,你醒着?”
  三姐点头:“嗯,他们怕外头人晓得,自己在屋里钉的,我一直叫一直叫,大概叫了一宿,后来实在叫不动了,我以为自己死了,再醒来就看到你,这里不是阴间,是哪里?”
  白果儿四下看了看:“一间破庙吧。”
  白老儿在旁指正:“重一观,这里是重一观。”
  果儿不理他,想回去躺着:“我脑袋昏昏的,去那边睡一会儿。”果儿话没说完,一个踉跄晕倒在地。
  “公孙姑娘!”三姐很心焦,她费力爬出来,爬到白果儿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好烫,公孙姑娘,你生病了。”
  白老试图搭话:“她这是风寒,风寒,要散寒祛风,要吃药。”
  三姐贴近果儿的心脏,听了听她的呼吸心跳,果儿寒颤不断,呼吸不畅:“风邪入肺,怕是耽误不得,得吃药啊。”
  白老和刘黑都一惊,白老欣喜极了:“她懂,她懂!”
  刘黑不得不泼冷水:“懂又怎么样,七八岁个孩子,腿脚也不方便。”
  三姐爬向草堆,把里头的草都拢过来垫在果儿身子下面,脱了她的薄外衫,把自己的夹袄给她换上,外头正好在下雨,她挪到门边,在檐下淋湿了自己的帕子,拧干了给白果儿盖在脑门上,她看到供桌下有一个破碗,拿出来擦干净,放在外面集水,等雨停了,怎么给公孙姑娘弄药来吃呢?她看着雨发了会儿呆,回头看到了道君像,心里有一种说不上的滋味,雨天,破庙,神像,两个人……还有谁?还要等谁?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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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求医问药
  重一观虽在城里,但角落得不能再角落了,从前左右两条巷子里还住了些人家,如今都随着道观的荒芜而荒芜着。
  饭后时分,雨过天晴,虽然眼前尽是废墟,但天净地澈,云朗气清,三姐撂着腿坐在观前的台阶上,终于有了自己还活着的实感。
  她拍了拍裙子上的苔藓,咬了咬牙往巷子外头爬。爬一会儿,歇一阵儿,并朝外大声喊一句:“小妹病重,乞银救命。”
  刘黑一路跟着她,心里祈祷着赶快来个周正人。
  大约“走”了一二里,三姐听到“乒里乓啷”的打铁声,一下一下敲在人心上,让她有些心慌,但总算是有人了,有人或许就有救。
  不远处有座凉棚,隐约听到人说话,声音越来越近,三姐大概能看到两个高大汉子,褐布衣服外头罩着牛皮质地的围t,里外衣服不大厚,虽有缝补的痕迹但料子并不很差。
  他们没一会儿也都看到了三姐,一个口里嘟嘟囔囔地说:“今天换了一个,是个小残废。”
  另一个道:“真残假残还不一定呢。”
  “也是。”
  三姐只当他们是无心行善,并没有留心他们说什么,看天色渐渐暗了,继续往前,爬到了街上,这里虽不大热闹,但路上还有些人来往,可走来走去的人全似没有看见她一样。
  你道这样一个小孩儿沿街行乞看着不惹人心酸吗?说起来又有一个缘故,南城作坊林立,鱼龙混杂,早年有一起东边小国的人逃难至此,没有手艺又好吃懒做,一代代都是乞丐,他们不事营生,却在这讨钱上钻研心思,竟然有些装病装残,以此为业起来。后来瞎了心,专养有病有缺的孩子,派到热闹街巷,高门富户地方乞讨,这里人见惯假乞讨的,哪里会分辨真假,一律不施舍。
  想到公孙姑娘的病,三姐不知是该回去观里照看她还是继续在这里等等,这一下子,从前事,眼前事,往后事一下一下打在她心上,她原本不想哭,可眼泪禁不住一直往下掉,路上人越来越少,她实在没有办法了,伸着脖子呜咽着喊了出来:“小妹病重,乞银救命。求好心人帮帮我。”
  远处有个魁梧的汉子风尘仆仆过来,老远就听到这边有小孩哭嚎的声音,激得他手掌心直发疼,他这手有个怪病,略想些不大光彩的事情就会疼,遇到不平之事,也会隐隐发痛,得要帮上一帮才能止了疼。他不算好心之人,却因手上的病痛积了不少阴德。他循声走到这边:“小孩,你怎么了?”
  三姐见来问,生怕他走了,伏身行了一礼急急道:“大爷万安,小女是…小女是外地逃难来的,家里如今只剩下我和小妹,我们无处可去,宿在二里外一个荒废的道观里,我妹妹着了风寒,病得很重,眼看不好了,求大爷您行行好,舍我些银钱给我妹妹看病,您行行好吧。”
  这人蹲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三姐咬了咬嘴唇:“复姓公孙,家中行三,敢问大爷尊姓。”
  他信口胡诌:“我姓酆,周文王所都之城,你一定不是认识这个字。”
  三姐抹平地上的灰土,单指写出一个酆字,笔画之顺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人见三姐写得出,不禁感叹:“想来你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年生不好,竟然流落到这般……”
  “您可知道这远近哪里有药铺?我不找郎中,只买药。”
  “不找郎中,只买药?”
  “郎中,或许还不必的。”
  那人点点头,夹起三姐大步往前走,走至路口拐了一个弯进巷子,越走越深,也不说话,三姐心里有些慌,默默记下哪里拐的弯,墙是什么样,地是什么样,又怕这人是拐子,言语探问道:“恩公果然姓酆吗?”
  那人一笑:“不怕我是拐子吗?怎么就是恩公了?”
  这人身高力壮,即便掖着三姐,走得也很快,到巷中岔路,又拐了一弯,三姐闻到一丝药香,便知去处:“真要拐我,方才也不会和我说那么多话了,还考我字。”
  “哈哈,是了。我姓简,有单名一个从字,行走江湖有个名号,人称疾行鬼简二郎的就是我。”
  三姐听他姓简,一时语塞,心里想着,从今以后就不姓简了吧。
  说话间,简二郎推开一扇门,向里叫道:“孟三哥,我来了。”
  屋里人开门出来,见他夹着一个孩子,遂问:“你这两年改吃人了?”
  简二郎一笑:“我吃人?我动动那个心思,把我手疼掉下来。”
  二郎往屋里走,孟三在门口和后头跟着的刘黑打了照面,刘黑觉得孟三似乎看到自己了,迟疑间,他朝自己微微颔首,刘黑才确定他的确是能看到自己的,看来不是个寻常郎中。
  简二郎把三姐放在椅子上,三姐一腿垂着一腿蜷着,自己掰理了一下才坐好。孟三进来时,正好看到她手腕上的胎记,站在门口愣住了,走过来拉起她另外一只手,果然也有一圈,三姐以为他是要给自己号脉,缩了缩手说:“不是我要瞧病,先生,我来给我妹妹抓药,是我妹妹病了。”
  “手指头,怎么都破了?”
  “抓东西,磨破的。”
  孟三取了瓶药膏来,仔细给她上药,上完蹲下看她的腿:“这是胎中疾。”
  “先生怎知我的腿生下来就不好?”问出来自己又笑,“看来先生医术很高明。”
  孟三看完她的腿,才敢抬起头看她的脸:“姑娘要抓什么药?”
  三姐终于放下一点心:“发汗散,芍药、黄芩、葛根各六分,头一剂加一味羌活。”
  孟三点点头,起身去给她配药,简二郎在三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和她说话:“好不容易到这里,你该问他要几味好药,自己不用,出去卖了也有钱吃饭。你别看他这样,其实是个财主。”
  三姐笑笑,这才看了看这间堂屋,三面墙壁都立着药柜,柜前各有长条高桌,留出人进出的空档,剩下没有什么摆设,就是几把椅子放在当中,实在不像是人家,三姐小声问:“敢问简二爷,孟先生是药商还是郎中?”
  简二道:“说药商吧,不怎么做买卖,说郎中吧,又不怎么给人瞧病,我们都是有门路才认识他的,不过他心眼也好,寻上他的,能帮的多少会帮一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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