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儿听着笑了笑:“昏君奸臣,这样的王上,这样的臣子,想来北契时日无多。”
“是啊,被这样的蛀虫啃噬多年,上京,已无当年之王气。”
“可是南边也没什么王气啊。”
胡莱长叹:“唉,哪里能吃饱就去哪里吧。”
回到住处,果果叽叽喳喳和青青说着今日的所见所闻,在她面前,白果儿才比较像个不大的孩子:“那个魏王已经完了,幸亏胡老头捞了一笔钱,不然白跑一趟。”
“坏事做绝,的确已是穷途末路,但若他真的投效别国,未必不会苟存性命,他深受北契王信任,对北边朝廷何其了解,如今周边动荡,群雄迭起,觊觎北契城邦国土的不在少数,他想偷生还是容易的。”
白果儿秀眉轻皱:“那种坏到骨子里的人还能偷生,就该死了下地狱受罪去!”
青青一笑:“想让他死也很简单啊。”
“该当如何?”
“向梁王透露他的行踪。”
白果儿给青青翘拇指:“世上最恨他的就是梁王了,也不知这梁王如今人在哪儿,有没有收到消息。”
这天夜里,身在广平淀的梁王收到密报,刘辛重病是假,人已逃离上京。送信来的是梁王自小喂大的一只海东青,它振翅离开时,带着梁王所下的杀令。而上京南城的白果儿,收到了老道士胡莱深藏的一本秘笈,看得出年久陈旧,纸张皆变了色,书边发毛,但因为保管得当,无虫无霉,字迹都还清晰。
胡莱的叔祖是一位极厉害的道士,这本秘笈就是从他手上传下来的。只是家族后辈灵智不够,书上内容包罗甚广,用语简略佶屈,能看懂学透的没几个。如今家国不安,但胡莱仍能靠祖荫混口饭吃,若非北契王笃信佛法,道士不好往上攀升,他管着的未必会是一帮乞丐,足见前人的智慧了。
白果儿静静翻着书,除去开篇两页探问宇宙自然之始,后面的内容都相当务实。一篇讲人体穴位脉络,一篇讲静心修气,然后是内外功夫,符十篇,手诀十篇,八卦数易和草木风水共十篇,最后还有木工杂记几篇。胡莱所说的能让滚椅稳行如车的法子就是御风驱车,这几乎是高深法术了,不是找个木匠就能做到的,但白果儿看了看文字,竟觉得不是很难。
她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胡莱又小心翼翼将书收好,白果儿看着底页上的图案问:“这画的是个什么?”
“麒麟。”
“为什么画这个?”
“师祖号曰麒麟子。”
白果儿点点头:“听上去挺厉害的,可是你又不会,怎么教我?”
胡莱把书匣子收好:“去去去,睡觉去,我教你还不绰绰有余。”
白果儿淡笑着点头,负手从老道士屋里走出来,青青之前说过,脑袋顶顶聪明的人可以过目不忘,果果觉得自己大概就是顶顶聪明的人,麒麟子那本《凡世简录》,她看着有些似曾相识,翻了一遍就记住了。
回到小屋,青青还没睡,白果儿脱了袄子钻进她捂热的被窝:“好妹妹,你说我是不是修道的料?”
“怎么了?胡道长考你根骨了?”
白果儿摇头:“他就是个半吊子,他给我看了一本书,有点深奥玄妙,但我能看懂。”
“那起码说明我们果果聪明绝顶,你若想修道便是这块料,若不想,便不是。”
白果儿手在被子里,青青感觉她在自己身上摸摸索索的:“哎呀,干什么呀。”
白果儿按住青青腰腿之间,臀侧略凹的地方:“知道这是哪儿不?”
青青脱口而出:“环跳穴。”
“对,这个穴位可舒筋活络,治半身不遂,还有好些穴位都能治病,以后我每天给你按,好不好?”
青青皱着眉摇头:“果果,如果是为了我,你才想去学这些,那不仅以后你自己会迷茫,我的负罪感也与日俱增,不要想我,不要想以前和未来,单纯问问你自己,如果你觉得熟悉,喜欢,想钻研,这样你才能学下去,人最不能辜负自己,而后才是他人他事。”
白果儿又去摸她膝盖后的中渎穴:“那我好好想想,明天起来要是还想学,我就真的拜老道士为师,虽然不是他教我,但敬杯茶还是应该的。也许我该把那本书拿给你看看,你比我还聪明呢,里头有教人练气功,你学了说不定就好了。”
“以后你学会了,教教我气功可以,但是不要把胡道士的秘笈拿给我看,人家世代相传的宝物,或许不想给外人看的。”
“嘁,也就他,看不懂还宝贝得什么似的,我看一遍就记住了,回头默给你看。”
“看一遍就记住了?没有不认识的字儿?看来你进步很大呀,以后该是我请教你了。”
“咯咯咯,好说好说。”
白果儿抱着青青只睡了一个时辰就醒了,她盘腿坐在床上,脑海里全是晚上看到的书里的内容。
她按照书上所说,盘腿吐纳了一阵,就感觉腹中有一团气聚聚散散,当她终于能运作自如时,一道白光自丹田蹿遍全身,直至脑门,白果儿睁开眼,觉得通体舒畅轻松,她不仅能自观经络,伸手摸了摸青青的腿,连她的身子也能看清。
青青的经脉在肚脐下一点的位置,如刀切般断开,除了几根维系性命的大脉连着,其余细小繁杂的脉络悉数断裂,白果儿面沉如水,这样的病症,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治好吧……
她心中难过,觉得有一口气提不上来,非常憋闷,于是起身出屋,步入庭院,从地上捡起一根柴薪乱舞,一跃之下,竟然高出房顶,招式之间,如有神助,浑然天成。
竟是这般,天赋异禀吗?
她愣怔间,胡莱披着件衣服走过来:“大清早的,干嘛呢?”
“你说那个魏王刘辛在哪儿来着?”
“现在松州。”
“梁王呢?”
“永州。”
虽然白果儿不知道这些地方在哪儿,但莫名觉得两个地方离得只怕不远,刘辛若当真要南下逃命,不该离北契王捺钵之地越远越好吗?莫非他是想背水一战,再杀梁王,甚至是北契王?
“师父,给我准备点干粮,我要出去一趟。”
胡莱被她这声师父唤得五迷三道,立马颠颠儿地应声:“哎,哎,师父给你准备干粮去。”
白果儿只是觉得自己全身突然涌出用不完的力量,想出去跑一圈发散发散,并没有想着真去松州杀人,但她按照大概的路线行了一整日,还真就走到松州了,非但不觉得累,反而筋骨全开,神清气爽。
出门前她又把那本书翻了一遍,在城里扔着铜钱占问刘辛的下落,一直追踪到潢水河边上,夜黑风高,是个适合杀人的日子。
不过好像这样想的人不少,她循着血腥气隐在草丛间,看到两伙人在河边缠斗,她没见过刘辛,也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他,不过想着杀一个北契贵姓是杀,杀一群也是杀,反正发的都不冤枉,于是无声等着他们分出胜负,想最后再去扫尾。
这等着等着倒是分辨出了占上风的是刘辛和他的手下,对面几个抡骨朵锤的是梁王的人,别说这刘辛虽是个大奸臣,身手倒还不错,一柄重剑攻守自如,身边的护卫忠心死守,不是那么好杀的呢。
就在梁王人马纷纷受伤败阵时,白果儿蒙了面飞身出击,她身形纤小,加上夜色掩护,远远看还以为是只大草兔,靠近了才能看见她手上握着一柄剑,一柄看着圆笨的木剑。
白果儿一跃跳到刘辛肩上,挥剑斩了他拿剑的手腕,而后斜拉木剑,划开刘辛脖子上的大脉,等刘辛的护卫反应过来,白果儿已经左忽右闪,再次隐入草丛。
七人追击,三人留守,直至天明都没能在无甚遮挡的草原找到袭击者,而刘辛的身子已经凉透了。
刘延礼听属下详细汇报此事,刘辛贪权势,重杀戮,人人得而诛之,对此他并不意外:“吩咐各州郡,留意这个侏儒杀手的踪迹,如能招揽,必是利器。”
谁也不会料到,那夜闪击刘辛的只是个小孩子,而她千里迢迢跑去杀人,开始只是抱着玩儿的心态试试,毕竟刘辛是她知道的第一个十恶不赦,当死必死的北契人。
回到南城,白果儿还沉浸在自己一夜得了非凡神力和杀了北契贵族的兴奋中,青青没有问她两天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果果关上房门,一股脑全给她说了,说到最后,还豪迈地念了诗:“我爹知道,肯定要夸死我,他日镇幽州,皆我汉家郎,还有我汉家的女娘!”
青青却是心惊胆战:“果果,你,有些莽撞,想要试试自己的力量功夫,不是只有杀人一个办法,而且这样奇袭,实在太过危险,我们活着,很不容易,要学会立身,懂得保护自己,才有后话,好吗?”
果果也知道她会这么说,笑着点头,过去把她背起来冲出家门,像飞一样带着她跑:“好妹妹,我知道。这就是跑起来的风,以后我保护你,真的能保护你,不管人鬼蛇神,谁也别想欺负你。”
青青搂着她的脖子:“我要咱们俩都好好活着。”
“我会杀人,你怕不怕?”
“你又不杀我,我怕什么?”
“好,咱们俩肯定能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上肩砍手这招瞳儿也用过,致敬,哈哈哈哈~
第125章 无念之念
紫府太微阁前的无思阵已变为无念阵,无思是心静,无念是神清。此神清不是怡然自适,神清气爽,而是真的将阵中人的灵泉神力抽离,一点点清洗。
此时严都平全身无力,勉强扶着膝盖坐着,东王公在阵外翻书,道行尊者闭了九日关,这九天对他来说既是煎熬也是颠覆,出关时,再看到阵中的师弟,他已多了几分理解。
“玉清后的灵力,净了几成了?”
“十成。”
“那为何不出阵,这般会耗尽他的神力。”
东王公合上竹简:“都平的意思是,便如初来时,他日再见,就是,原原本本的他。”
道行感慨他的魄力:“那就是千年万载,修习所得,全部。如此这般……”
东王公莞尔:“天尊于他是扶助,还是禁锢,此后了然。”
“他总是这样,敢想敢做。”
离出阵之日不远,严都平对阵外言语动向了然,他看向道行,想起和瞳儿成亲,还是师兄给备的喜服:“师兄,瞳儿一直想当面谢你,那年你给准备的衣裳,很华美,她很喜欢。”
道行却有些惭愧:“她若生便是喜,死就是丧,你们欢喜便华美,悲戚则简单,莫谢我,是你们自己的心境。”
严都平笑笑:“若无师兄,我们夫妻的悲喜又有何人知晓,何人在意。”
道喜轻叹:“此番过后,你当振作,不要再被伤情左右,大罗天的事,过犹不及,我等顺势而为吧。”
严都平从心口拿出一枚发丝结的同心结:“我从冥海出来,初回罗酆山,夜不能寐,心神恍惚,后在枕下见到这枚同心结,虽不知从何来,为何人,但莫名心痛,莫名心安……此结,因瞳儿不知才得以留下,我行走三界从没遇过什么难事,可我把瞳儿带大,真的很不容易,我不知如何教孩童,不知如何哄脾气,她陪我数载春秋,也教我良多。那是我日日看着,时时捧着抱着的人,师兄,她不是不会死,不是不能死,人,神,总有消逝的一日,但她不该受极刑,无善终……瞳儿从来只教我欢喜,仇恨,怨念,都是拜谁所赐?”
东王公出言提醒:“都平,莫动气,伤心脉。”
“我如今所作所为,皆是振作。”严都平不再说话,复又闭上眼睛。
道行觉得自己闭关时日还是不够久,转身轻问东王公:“莫非你们都打定主意要离玉清天?”
东王公摇头:“天,何时成了一家的天,我们去就时,道便狭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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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果儿寻遍南城,终于找到了满意的木匠,滚椅造好,她还是没能练成御风术,急得直挠头。
晚上,她盘腿坐在炕上苦恼,盯着窗下的一抹月光发呆。青青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果果痒得咯咯笑:“怎么啦,是不是要起夜?”
青青摇头:“你在愁什么?”
“参不透,御风,御风,绝迹空气灵,千劫不为多,以我的理解,不得行。”
“你如何理解的?”
“物空,待静,蓄势一起。”
青青想了想:“若你是神仙,如此便可,但你现在是凡人,光物空二字就难得不行。”
“嗯,即便我有神力,起物也难。”
“御风,好像是人驱使风,使物行,其实是风知人心,使事顺,在移物行事前,当与风通信,风神合一,而后咒可行。”
果果若有所悟:“对啊,我和东西较什么劲,我若是风,风若是我,那岂不是心想事成。”
青青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你若是一滴水,风吹你,会如何?”
“颤抖,发凉,渐消散。”
“你若是一粒尘埃,风吹你,会如何?”
“起落,飘荡,无定所。”
“那么,风是什么样子?”
“空虚,不停。”
“悟出来了?”
“此咒,是心咒,我当千百遍,对己颂。”
转过年去,孔庙帮和东丹帮的矛盾激化,原本一直暗戳戳的较劲,开春后斗到了台面上。
起因是东丹帮那边一个小姑娘乞讨时逃跑,正好撞到白果儿,来抓小姑娘回去的大人认出了白果儿,要把两个小丫头一起抓回去,不过他们没想到,如今的白果儿已不是空有机灵的小丫头,他们被引到重一观,狠狠挨了一通揍,事后却扬言要把孔庙帮逐出南城。
胡莱的意思是不管了,把这摊子事情交割出去,他们就收拾收拾回南边去。白果儿却咽不下这口气:“东丹人拐我欺我,日日责骂压榨,不报了仇再走,不是我公孙白果的做派。”
她们救下的小姑娘也重重捶了下桌子:“不报仇,也不是我宁胡的做派!”
白果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行,算你一个。”
青青笑着摇了摇头,研了墨展纸提笔:“你们倒是和我说说看,有什么计划,我们不日就要南去,两件事情一样重要,你们如何速战速决?”
白果儿站起来:“我带着迷药夜袭他们驻地,迷晕之后一个一个杀。”
宁胡觉得可以:“行,白姐姐,我帮你。”
青青问:“你们俩都曾困于东丹人之手,可知他们一共多少人数,头目是谁,驻点几处?”
宁胡皆不知,白果儿道:“他们少说三个驻点,头目没见过,但言语间能猜出,是个五十左右的东丹人,该杀的少说二三十众。”
白果儿说着,便知眼下报仇,顶多能把拐带打骂自己的人杀了,最多带上宁胡的份儿,想把这个庞大且根深的丐帮端了,没有可能。
“杀一人,或杀几人,如今对你来说并不难,但如果能把他们一网打尽,是不是能少一些,因为丢了孩子而支离破碎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