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走了,谁受得了自己爱慕的姑娘说自己像孩子。”
青青没忍住笑了:“我讲的也是实话。”
傍晚起了点风,山寨这一片地方亮堂堂的,看到远处的乌云,应该是在酝酿一场大雨,青青暗自嘀咕:“果果再不来要遭雨了。”
正说着,白果儿沉着脸从外头走进来,青青住的屋子有一小段缓坡路,她过来时故意走得又重又慢,步子放得老沉,早就听见她的动静了。
青青背着身子假装不知道她来,白果儿进屋咳嗽了两声,见青青还是不搭理自己,也不敢再耍脾气:“我来了。”
皙皙在窗边打坐,怕她们冷场,走过来搭话:“事情办得怎么样?查出是哪个寨子的人了?”
白果儿偷瞄青青,见她放下书竖起耳朵听,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七十二寨的一个小头目,说是七十二寨,其实大小头目只有十来个,上次我看到的那个人,如今算是有权柄的,恐怕他们里头,与当年之事有干系的不少。”
这人呐,有时候也像水里的沙砾,身不由己,又有相似的轨迹,一样随波逐流。
“那你预备怎么办?”青青和皙皙同时问。
白果儿憨笑着朝青青挨过去:“好妹妹,肯同我说话了?”
青青推开她:“我难道是哑巴?”
白果儿知道她写了一天字,帮她按着掌心的穴道解乏:“我试过老二的功夫了,啧,差得远呢,之前,是我想岔了。”
青青抬手点她:“你总觉得他勤学苦练,怎么也该有你的十之一二,怎么不想想你是开了灵智,修的上乘功法。你也教过他的,那些玄奥的心法他能吃透吗?”
白果儿摇头:“别说吃透,他根本听不懂,教不会。我就是看他外家功夫不错,以为可堪,哪知道都是花架子,不中用。”
“下次先试过再来和我吵架,别冷了三天脸,又来嬉皮笑脸认错。”
“不吵了不吵了,再吵我是猪。”
“哼。说吧,你想怎么处置七十二寨。”
“混进去,有一个算一个,宁可错杀,绝不遗漏。”
青青也猜到她会这么做,这样会在七十二寨耗上很多时日,所以她才想把北边的事情交给公孙去做,但如今只能搁下了:“七十二寨人多眼杂,混进去倒是不难,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山寨,不是自己分崩离析,就是别家侵占吞并,只有七十二寨越做越大,长盛不衰,想必他们当家的几位,是有过人之处的,你去明察暗访,肯定不能木讷呆板,但也不能过于游刃有余,容易让人起疑心,如果要带人,最好带公孙,不要带乔谨。”
“为啥,他最该去。”
“你和公孙尚能保持冷静,原本潜伏别营就是极考验耐性智谋的事,把他丢到仇人看得见分不清的地方,他会崩溃的,再干出点什么难以挽回的事,得不偿失。你若要分心看着他,不如不带。”
白果儿点头:“那我先不告诉他,只让他在外接应。”
青青取了纸笔,在纸上随意画了三条横杠,在四处空白地方,从上往下依次写:矛盾,混乱,残杀,屠戮。
“复仇,很耗心力,尤其这么多年过去,难见之人越发难见,你最大的优势是可以利用怪力乱神,偌大的山寨,人多且杂,其实不难制衡,各自利用牵扯,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要仔细分辨。若想屠尽七十二寨,不是不可以,但没必要,让你看得顺眼的人上位,把它变成你可以操纵的七十二寨,岂不一石二鸟。”
白果儿也琢磨着:“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还得是你啊,我想到一个绝妙的法子,一定好玩儿。七十二寨的前身是北太行十八寨,如今的大当家得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娶了十八寨寨主的独女,但这十八寨的寨主,死得蹊跷。”
青青明白她的意思:“那咱们就看看,女子当家的七十二寨会是什么样子吧。”
一声闷雷,外头果然下起了雨,雨声劈里啪啦的,白果儿解了青青手腕上的布带子,帮她揉搓着胎记:“要不要用好一点的布料遮?麻布粗糙,你常写字,都磨得发红了,最近疼没疼?”
青青由着她揉捏:“用麻布就是为了痒的时候蹭一下,不大疼了。”
白果儿第无数次问:“你说这印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不像是伤口,别人的胎记很少这样恼人吧。”
“我看书上说,胎记要么是前世的记号,要么是投胎时留下的伤,我看我的胎记这样周正,多半是前世的记号,我等着一个人来和我相认呢。”
“这若是前世的伤,等来仇人怎么办?”
“才不是,我知道。”
白果儿眼睛一滑溜,抬手覆住青青的胸口:“心口这颗红痣,也是前世的记号吗?”
青青连忙拨开她的手,红着脸骂道:“几岁了你,不知羞,信不信我打你!”
白果儿咯咯笑:“你和皙皙在这儿多住一阵子吧,灵泉观来了几个北边儿的,许要住两日。”
“什么人?来做什么?”
“我瞧着不是汉人。”
“寻仇来的?”
白果儿摇头:“说是找人,北边过来的没谁不问阎罗门。”
“你瞧瞧,不是仇家就是生意。”
“老二不成器啊,他那么出去一趟又能赚几个子儿,回来乌泱一下子全分了。”
“不义之财,他花着不安心。”
“都做了山匪了……罢了,他也有他的道理,谁叫人家救了他的命呢。”
白果儿陪青青吃了晚饭,雨一停,她回灵泉观沐浴更衣,刚睡下,又心血来潮地,想去看看她为七十二寨选定的那位大当家长什么模样,于是趁着夜色潜入了七十二寨最为神秘的云虎洞。
云虎山离古灵山不远,这里山势险峻,易守难攻,鲜少有人知道七十二寨的当家人把家眷安置在这里。白果儿躲过重重守卫,进了夫人的房间。
未及细看,便觉得此女子着实选得好,她屋里有淡淡的墨香,书案上随手搁着几本兵书,内室门外放着兵器,弓箭和长枪上都没有灰尘,不是摆设。
她手刚放到内室门上,里面的人便警醒出声:“谁在外面!”
白果儿耳朵一动,听见屋里利刃出鞘的声音,不禁扬起了唇,呵,还会用剑,不错不错。
她故意划了几下门造出响动,然后闪身躲在门边,等夫人出来,但她似乎很谨慎,悄步走近,并不贸然开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白果儿不耐烦僵持,抬手用掌风劈开了门,屋里人向内退,她在门墙掩护下掐诀钻进内室,躲上房梁,夫人紧张极了,尤其门被打开却不见人影。她四下察看,竟然真的没有任何痕迹,心有悸悸的她一手握剑,一手翻出火折子点灯。
白果儿待屋里通明,看这位夫人稍稍静了心神才开口问道:“为何不叫人来?”
夫人挥剑转身:“什么人!”
白果儿这才看清她的身形面容,高挑不纤弱,长脸杏眼,大概自己三十几岁时,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不必害怕,问你什么,答就是了。”
“阁下如此厉害,叫了人来,不过徒增伤亡罢了。”
“你这里姑娘家很多。”
“怎么,这年头采花大盗连山匪都不怕了?”
白果儿轻笑:“云虎山西北是悬崖峭壁,东南两面虽有密林,但高低错落,稍微有些功夫的,登山如踏阶,砍去一些遮眼的,地上多设陷阱,林子里养些机灵的鸟儿,不容易藏人。”
“阁下究竟何方神圣?有何贵干!”
“你叫什么名字。”
“素未谋面,恕难告知。”
“艳艳,钟艳艳,来日方长,自会相见。”
回去路上,白果儿遇见一伙人打斗,这里远近不算太平,夜间打斗,有可能是在劫道,有可能是两方人马争夺地盘,也有可能是官兵捉拿要犯,不过这个时辰还在忙的官兵不多,听这动静一边人多一边人少,多半是劫道儿的。
她本不想管,不过一瞥之下看见个眼熟的,白天说是来寻仙的那个北人,竟不知怎的掺和在内,他身手倒不是很差,只是招式上留了太多余地,不下狠手伤人,所以节节败退,难以脱身。
白果儿心想,恐怕合该要在此人身上赚笔钱,于是在一柄重剑朝那人砍去时,她从地上捡了根儿树枝,健步如飞一般闪入混战的人群。
刘延礼在杀人与不不杀人之间犹豫,他始终记得阿恰小时候在他耳边常说的话,不可以手沾鲜血,否则会招来厄运。
只是这一瞬间的犹豫,面前的剑已势不可挡,刘延礼一边后退一边挥剑抵挡,可他手中的剑哪里经事,立时断成了几截,寒光闪过,似乎在劫难逃。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剑在他脑袋正上的位置停住了,自己面前站了一个人,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半举着,手中仅握了一根树枝,就把看着几十斤重的长板剑挡住,对面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也愣住了,白果儿没给他回神的时间,她把手中的树枝沿着剑刃划过去,劈开的两端都扎入大汉手中,那人惊痛之下松了手,重剑坠地,白果儿回身拽住刘延礼,像来时一般,又闪身退离。
第131章 山间夜色
山路漆黑寂静,今夜月不圆亮,星河倒是明朗清晰,星光像是被傍晚的一场雨洗过,透亮晶莹。
刘延礼像做错了事情一般,心虚地垂着头跟在小道长身后,两个人走在窄窄的山道上,一前一后,一时上坡,一时下坡,一言不发。山里太静了,脚步声都有些许回音。
“仙长,且,且慢行。”白果儿回身看着他,刘延礼耳根通红,“鞋里进了石子,有些,有些硌脚。”
他难得这般窘迫,见小道长停下脚步,便转过身去,想稍微体面点整理形容,偏偏白果儿是个促狭鬼,就喜欢看人出糗犯窘,她抱着胳膊,站在原地不错眼地盯着他看,刘延礼感觉自己后背都要起火了。
他脱下鞋抖出石子儿,想再斯文地穿上,可心慌手乱的,一个没站稳身子就晃起来,出于本能单脚蹦了几步,没成想转过了身,和小道长对了面,就知道他在看自己,刘延礼越发着急羞恼,偏偏越急越套不上那只鞋,最后竟然又被石头绊倒,跌坐在地上。
这下可好破罐子破摔了,他叹了口气,坐在地上把鞋穿上,抬头看站在不远处的人,他换了身黑色的衣袍,身姿挺拔,就是依然瞧不清五官。
他放平了心态,终于开始搭话:“还未感谢道长方才的救命之恩,不知在下该如何报答?”
“给钱就行。”
刘延礼点头:“幸好幸好,银两我还是有些的。”
他撑地起身,白果儿继续往前走,刘延礼赶紧小跑着跟紧了:“小道长就没什么话问我?”
白果儿冷哼:“自己不交代,还要我问?”
刘延礼心里犯嘀咕,他瞧着年纪还没自己大,气场可真是不一般呐,怎么莫名觉得矮了他一头?
不过嘀咕归嘀咕,话还是照实说了:“下午在山里弄湿了衣衫,借灵泉观的客堂换衣裳,没多时又下起雨来,索性便住下了。夜里睡不着,听到你回来没一会儿又出去,夜已深了,我料想你出来兴许是为捉鬼降妖,心里实在好奇,就跟出来看看,哪成想半路,半路跟丢了。”
“好奇……”白果儿轻笑,“难道不是窥探?”
刘延礼噎了口气,差点自报家门,他堂堂北契燕王,即便是窥探又何需亲自前往,他只身一人未带左右,难道他还不明白?
他半晌说不出话,可又怕小道长不再搭理自己,硬找话来说:“我的护卫中了你的法术,日落了才好。”
“此咒精疲力竭方解,他身子骨还算不错。”
“从前就听闻得道之人法术厉害,今日有幸见到,果然名不虚传,不知小道长可有出山历世之意?我家算有些门第,一向敬重你这样的能人异士。”
“没兴趣。”
刘延礼叹气:“唉,不用回绝得这么爽快吧。”
白果儿点头:“嗯,我考虑考虑,过年再回绝你。”
刘延礼大笑:“哈哈哈,你和胡道长,都是妙人。”
这时,一道嘹亮高亢的鸣叫声划破夜空,两人皆不由停下脚步仰头看天,白果儿耳尖:“鹰?这山里没有这样叫的,倒像是北边的鹰隼。”
刘延礼心中暗暗惊讶,这也能听出来?不过又想,总算可以在小道长面前露一手了,他从腰间取出玉制的鹰哨,长长短短吹了几声,一只黑白相间,俊美健硕的鹰隼俯冲而来。
它飞得很高,白果儿眯着眼睛仔细看着,有种强者审视强者的锐利:“海东青……你养的?”
“是我养的,它叫艾木克。”
白果儿眉一皱,鸟是好鸟,名字却不好听:“不如我给你算两卦,你把这鸟送我。”
刘延礼倒不是舍不得:“海东青凶猛难训,这一只还是顶聪明的,我养了那么多鹰,只有他寻到我在这儿,还来看看,不是我不愿意,恐怕要看有没有缘分。”
艾木克在二人头顶上空盘旋,白果儿往前走了几步,弯腰从地上捡了颗石子儿,回身朝那海东青的侧翼掷去,刚巧打下两根羽毛,刘延礼没来得及阻拦:“哎,道长何苦惹他。”
那鸟凶鸣了一声,朝白果儿袭来,刘延礼怕伤了他,挡在他身前,白果儿嫌他碍事,一手推开他,一手结上清印对着海东青的面门,鸟的动作慢了下来,白果儿转掌轻击它前脯,脖颈,又绕到它身后,扯了扯它的一对翅膀,最后又绕回来,弹了弹它的弯喙。
艾木克扑腾着,两翼扇起的风都有些迷人眼睛,明知道眼前的人很厉害,但它天性不懂退缩,依然抬起利爪猛地袭向她,白果儿旋身腾空,做出一招鹰式,将它踢开。当然用的力气不大,艾木克躲过攻击,升高远飞了一圈,一副实在拿她没办法,着急上火的样子。白果儿轻笑,朝他招手,然后抬起自己的胳膊,那俊雕没了脾气,先是乖乖站在她胳膊上,然后又一垫爪子,有点叛逆地站上她左肩。
刘延礼被他一套动作看得眼花缭乱,北契最厉害的训鹰师熬了许久才熬下的海东青,小道长这么几下就拿下了?
他又气又好笑,抬手指着艾木克:“你可真是……会挑人,看来是有缘的。哎,这么有缘,还不知如何称呼。”
“孙白。”
“小白道长,你算卦特别厉害吗?”
白果儿吹了声口哨,让艾木克飞走,看他飞远了继续往山下走:“你不是要找人,我帮你测个字吧,随便说个字。”
刘延礼想了一下:“那就,渊,深渊的渊。”
“水,至善至柔,是女孩儿。”
她说得很肯定,刘延礼点点头:“我妹妹。”
白果儿比划着字儿继续说:“水漩而不出为渊,她还活着,至于去向,天知地知,这是她安于现状,不想追溯过往的意思,她与亲人离散,和水有关,左右岸,如今有人依靠陪伴,上下分,你家在北她在南,外开内合,主,四方皆亲朋,但,终零落。”
刘延礼听得心里起起伏伏:“终零落,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