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没有亲朋好友,孤独的,一个人死去。”
刘延礼低垂着头:“所以我,还是应该找到她,是吗?”
“渊,乍一听,似缘,但终究不是,深岸亦是心墙,即便相逢也不会相知,你找不到的。”
“解一个字而已,也不会全然言中吧,小道长算的卦都很准吗?”
白果儿想说还没错过,却莫名起了恻隐之心,抬手把字儿又写了一遍:“你说,是先有的水,还是先有的岸?若能去水更多,岸更深的地方,便可化解了。不过和你说也没用。”
刘延礼闷了一口气,好半晌才缓过来:“看来今日不宜求卦,不如我问些别的。”
“你问。”
“小白道长这么厉害,一定知道阎罗门吧,如果我想杀个人,很难杀的那种,不知怎样才能找到他们?”
白果儿抬眉:“阎罗门我倒是不大清楚,太行一带门派山头太多,灵泉观隐匿其中,当知便知,不当知的也不过问。”
“那算卦能算出来吗?”
白果儿笑笑:“算卦必先起卦,起卦需有当事之人,凭空算能算出什么?不过我既然说了要送你两卦,就不会食言,你要杀的是什么人?吉凶祸福,我可帮你测上一测。”
刘延礼欲言又止,抬手含含糊糊地朝北边一指。白果儿不禁咂嘴:“上位者,北方玄武七宿,除南斗外皆暗淡,这是幽冥主困顿之象,北主命不长,你倒是不必着急。”
“我,我不是……”他有种被人看透的感觉,想辩驳两句又觉得没用,“是眼下的命不长,还是都不长?”
白果儿抬指掐算,扫了他一眼:“这可就是第三卦了,不过我也不小气,送你了。北主……呵,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两个半,有点意思,寿数嘛,都不算短吧,但也不长,不长不长。”
刘延礼也没有长命百岁的打算,只是不明白他说的两个半是什么意思,再问小白又不大愿意说了。
两个人继续前行,盛夏天亮得早,这会儿已有些蒙蒙,本来是不想出汗才慢慢走的,结果还是出了一身汗,白果儿燥得不行,掐了一诀请风,正好路过一处洼地,积了些泉水,白果儿过去捧了一把洗脸,刘延礼有样学样,却被山中泉水凉得一激灵,样子有些笨拙,白果儿被他逗笑了,这人防备心重,但在自己面前倒是没什么防备,看他捧水要喝,白果儿笑着出言提醒:“别喝,不干净。”
刘延礼看到他微微淡笑有些愣住,呆呆看向他,夜色下,泉水瞧着清澈极了,凉滋滋的一捧全从他并不紧的两手缝隙间漏下去,坠在水面上叮咚叮咚响,这小道长笑起来可真好看啊,比他见过的姑娘都好看,他一句淡淡的好心,竟像这山间的清风浅泉,直往人心里渗。
刘延礼失了神,看了看对面的人,还是鬼使神差地低头舔了一口泉水,口中道:“是甜的。”
白果儿直皱眉:“傻子吧你,水里会有虫啊。”
刘延礼只是傻笑:“小白道长,真的不考虑考虑和我去北边吗?我能给你的很多,”他想了想,其实却并没有什么,“钱,权,名利,或者你有没有想要的?我养了很多鹰,手下有专门捕鹰训鹰的人,马,狮子老虎,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给你弄来。”
他说得恳切,白果儿虽然好笑,倒真想了想自己想要什么,除了游戏人间,大概也就是给青青治腿了:“我也有妹妹,我妹妹腿脚不好,我想帮她治,但没有办法。”
“我可以帮你请最好的医师,给她用最好的药材。”
白果儿摇了摇头:“若有医师能治,若有药材可医,我怎会让她受此折磨,日日年年。北边我就不去了,多谢刘公子赏识抬爱,我在这里有在这里的事情,我妹妹也喜欢这里,我这个做阿姐的,能为她做的也就只有这么一点了。”
虽然已经知道答案,刘延礼还是难掩失落,不过他又听到了什么!阿姐?小白道长原来是姑娘家?他有些欣喜,又有点害羞:“那以后,我若有事,可以写信问你吗?艾木克可以送信。”
“可以,给钱就行。”
“有,有!”
第132章 谋定后动
从知道小白道长是女儿家,刘延礼就更爱往她身边凑了,他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么厉害的姑娘家,头一回觉得一个女孩儿连头发丝衣服边儿,唇边若有似无的微笑,身上隐隐约约的木香都那么吸引人。
这些时日白果儿一直待在观里想事,几乎没出过山门,给了刘延礼好大的方便,他借口自己想学打坐吐纳,同胡道长说两句就磨到白果儿跟前,见缝插针地和她搭话。
“小白,我很小的时候,有位道长给我算过命,他说我这辈子富贵倒是富贵,但不能造杀孽,手不可沾血,心不能生恶,否则会有大灾大难在后头,你说他的话能信吗?我虽然没有亲手杀过人,但若说杀孽,只怕已经造下不少了。”
白果儿刚起床,在屋前开筋练拳,刘延礼在旁边学着,口中话就没停过。白果儿收势静立,目视远山:“我观你之年岁心性,所杀之人必是不得不杀,既然心魔已生,富贵仍旧,那就不必深焦后来事,那些话是真,那祸患必定躲不过,忧虑也是枉然,那些话是假,你又何须杞人忧天。”
刘延礼自己也是这般思虑,嘿嘿笑道:“咱俩想到一起去了,我就说嘛,咱们有缘。”
他话没说完,白果儿已经飞身离开,打坐去了。刘延礼不再扰她,自己也找了处阴凉打坐。打坐是真打坐,心却是不静的。他时不时睁开眼睛瞥那三清阁顶上,一边偷看一边心想,小白可真像仙子啊,翩然来去,凭虚御风,世上真有神仙就是她这个样子吧。
其实女子和男子的骨相区别很大,刘延礼觉得自己之前实在眼拙,男子再如何俊秀,也不会像女儿家这样干净标致的,他一开始竟然以为小白是少年郎。
白果儿在那高处闭眼沉思,琢磨着进七十二寨之后,该如何行事。钟艳艳无论是智谋还是声望都不成问题,问题是如何顺理成章地把她推上去。俗话说无乱不成局,以她目前对七十二寨的了解,十八寨寨主之死,只能引起一部分人的不忿,还需要一件触动多方利益的事,以及一个能够突然打破平衡的人。
她知道那个刘实在下头看自己,这人赖着有几天了,看在艾木克的份儿上没赶他,也不知他在看什么,一直扭着头,脖子难道不酸?
过了早凉的时辰,山里开始有些闷热,刘延礼实在坐不住了:“小白道长,你热不热,饿不饿?我看那上头没什么风,不如你下来,咱们找个凉快地方吃点东西吧。”
白果儿看向他,注意到他锦绣团团的一身,即便出门在外,这公子的衣裳也没怎么重样儿过,富贵富贵,山匪难道不想?她心生一计,从高处飞身下来。
她比刘实稍微矮了一点,抬了抬下巴让他站到矮坡上,自己站在高处,从上到下好好看了看他,直看得刘延礼耳根发红:“小白,怎么这样看我,怪不好意思的,我是不是还算有点英俊?”
白果儿点了点头:“英俊,贵气,面有王相,身姿俊茂,像那么回事儿。”
刘延礼莫名兴奋起来:“是不是要我做什么?小白,你尽管说,我虽比不上你出神入化,但也是打小练的一身力,能派上些用场的。”
白果儿挑眉:“你说你是北边来的商人,带了多少下属,又有多少箱只货物?”
刘延礼出门不可能只有三四随扈,暗处还有两队人马,不远不近,随叫随到,他不知道小白要用多少人,也就拿不准要怎么回答:“你需要多少人手?需要多少货物?”
白果儿抱臂轻笑:“要多少你就有多少?”
“你尽管说,我总有办法。”
白果儿觉得这个人还不错,出手大方,讲点义气,于是第一回 带他去了三清阁后的配殿,这里是她和青青住的地方,青青不在的时候,她会住前面客堂随便对付,也就是睡会儿吃点儿,没那么多讲究,青青回来她才陪她住在后头,一日三餐,早起晚歇。
刘延礼跟着小白一路走过来,第一次见到三清阁时那种别有洞天,如临仙境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小白,你不愿意和我去北边,是不是因为这里已是仙山神境?”
白果儿一愣,她带他过来,只是因为这边水井里镇了一壶甜酒,到了能喝的时候,她走到井边提绳取酒,刘延礼见了上前接过手,白果儿想想他的话有些好笑:“仙山神境,喝酒会用井水凉吗?”
“未必不会啊。”
白果儿点了点头,两人走向院中石桌:“即便不是仙山,你和胡道长也是真正的修行之人,不会与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同流合污。”
白果儿越发觉得好笑:“凡夫俗子不假,至于会不会同流合污嘛,不好说。”
刘延礼赶忙给她斟酒:“你就别吊我胃口了,有什么事儿赶紧跟我合计嘛。”
白果儿抿酒:“你还能在这儿待多久?”
“长则十天半月,短嘛,三五六天。”
看他这么迫不及待,白果儿觉得有趣,讲话故意悠哉:“听你的意思,暗里还有人跟着你,怎么那日山中遇险命悬一线,无人来救?”
刘延礼摸了摸鼻子:“神仙还有个瞌睡交岁的时候呢,他们离得远,我那日也不想叫他们知道我…我跟随你,多少也有些怕坏了你的事情,所以没让他们同往。”
“跟随……似乎用尾随更合适。”
刘延礼唯有吞酒:“给我留些颜面吧。”
“哎,那岂不是说,你我对酒闲聊,亦在他们监视之下。”
刘延礼摆手:“这个你放心,远着呢,听不着看不着。”
白果儿不置可否:“你是北契贵姓,应该知道些祖制,你祖上未建邦定国前,是八个部落轮番做王,后来一家强势霸道些,恩威并施,才有了一国几京。七十二寨如今的局面,正如你先祖不愿重选,其他部落不服,但又打不过,要说强权镇压,又有诸多顾忌。此时若某位当家的异军突起,大当家霸权不放的局面,是否难以维继。”
“你想让他们自相残杀,然后取而代之?”
“让男人自相残杀,女人取而代之。”
刘延礼一愣:“那是要杀光吗?”
“可以留下听话的。”
刘延礼听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白果儿趁他愣怔去厨房拿了两碟下酒菜。刘延礼捻了粒花生米:“你做这件事,难不难先不说,究竟图什么?”
白果儿托着下巴:“原本是想报仇,一个一个杀太麻烦,不如一锅端了,现在嘛,就是觉得挺好玩儿的。”
刘延礼呛了一口酒:“不愧是你。但这么大的动作,很容易失控,太行一带,各方势力盘根错杂,很难。”
“你应该学过帝王术,长久之道在于平衡,朝堂内是权力和官吏的平衡,朝堂外是法度与人情的平衡。朝廷不治太行匪乱不是因为治不了,既无心添事也很没必要,这里山寨林立,吞并倾轧不断,绝不会一家独大,做久的山头都有自己的名号规矩,杀生不杀熟,斗商不斗官。有些商户和山寨搭上交情,路过太行还能得到护佑,有好官的郡县,又很少受匪盗骚扰,你以为水火不容的几方,早在这些年的磨合中,达到了诡异但稳定的平衡,七十二寨若出了如你先祖般有扼腕之力且野心磅礴的人,你眼前的仙山神境,能存到几时?我出力□□,不想让男子坐享其成。”
刘延礼觉得自己浅显了,世外桃源果然只在无人处:“你是女子当为女子谋划,但有两个问题,首先,一时听话,不代表一直听话,其次,女儿家,不一定愿意长久当山匪。”
白果儿皱眉:“只要心够狠手够硬,就是杀光所有男人又有何不可?女人手上一直有钱有权有兵器,男人就能一直听话,猛禽野兽都能被驯化,何况男人。”
听到她这般说,刘延礼莫名咽了咽口水,被她驯化,是不是就可以常伴她左右,任她驱使,保护她……伺候她。
白果儿不知道他心里这些邪念,继续说:“我只知占山为王,
不知占山为匪,女子自立一国,不再受男子压迫,干什么不能安居乐业,是烧杀抢掠还是农耕桑织,全凭喜好,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刘延礼觉得也对:“所以你是想让我出面,支持七十二寨除了寨主以外的某个当家,斗乱之后,我正好离开,他们找不到推诿泄愤的对象,也就是我这个始作俑者,肯定会越吵越凶,水混了就看不到最后谁是得利的渔翁,好让她逐渐深入,一举成功。你觉得我要给他们什么?”
白果儿一笑:“钱,足够多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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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在白云寨住了有一阵子,连一直给她做饭的婶子都奇怪,她这次怎么住了这么久:“青姑娘,久不见白小爷,他怎的舍得把你撂这儿月余还多?从没有过呢。”
青青在檐下目送外头棚子里的小孩儿离开,嘱咐他们收好纸笔,别落在这边,孩子都走了,她才都推着滚椅进屋。果果一直没说到底什么时候来接自己回去,这一次日子久,恐怕她要做的事还没做完,她心中不免担忧,但对白云寨的人无从说起,只好笑笑回道:“来之前可吵了一通,我没消气呢,不乐意回去。”
冯婶子给她摆好饭,过来把她推到桌边:“哎哟,稀罕事儿呢,别说白小爷,咱们寨子里里外外哪有人舍得跟姑娘你吵嘴,为的什么事儿?”
“还不就是老生常谈的几句,我不许她做的事儿,偏要做。”
青青在白云寨多是冯婶子照顾,她自觉对她二人了解很多:“又是走夜路的事儿吧,山里崖多路险,他怎么就不听劝,前年栓娃子爹掉下山,要不是有姑娘在,命都保不住的,咱们寨子里都不劫夜道了。”
青青跟着叹气:“唉,就是不听劝呢。”
冯婶子已经吃过了,她喜欢和青姑娘说话,就坐下陪她,自己盛了一碗豆汤喝:“不过等等也好,这阵子远近山头不太平,七十二寨那头不知道闹什么,一会儿派人搜山,一会儿派人搜寨子,也不知是真的寻人,还是借着寻人的由头生事儿呢,他们当家的几个斗法,下面人好一通乱。”
青青听着觉得不寻常:“斗什么法?寻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妈耶,昨天竟然忘了更新,赶紧补上~
第133章 搅风搅雨
冯婶子一知半解的,不大说得清楚,皙皙出去问了一圈,等冯婶子走了才细细讲给姑娘听:“起因是北边一个商队来探路子交保钱,和寨主薛榆聊得不大愉快,私下里又见了他们三当家的田丰,这个田丰啊,是从前十八寨老寨主的大弟子,钟老寨主生病弥留的时候,他是很受人拥护的。不过后来的薛榆,有钱人又大方,听说还读过书考过举,上山没多时就压过了这个田丰的势头,当时田丰也算心服口服。不过那北边商队前脚刚走,田丰后脚就说,当年老寨主的死似乎有他人的手笔,提出要重新验看老寨主临终遗信的内容和笔迹,薛榆怒极,认为他是受北边人的挑唆,要在七十二寨生事。按理说,若问心无愧,把信拿出来给大家看一下,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犯嘀咕了,但这个薛榆拿不出信,只能去云虎山请夫人来为他正名。薛榆的夫人是钟老寨主的女儿,常年住在云虎山就是因为她爹爹就葬在云虎山呢,那个薛榆不去不要紧,他进云虎山那日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连原本不疑心的人都要疑心了。田丰带着人马过来,一通逼问之下,薛榆招了供,田丰将薛榆斩了,钟姑娘在父亲坟前长跪不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