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听着,知道这其中少不了果果的盘算:“如此说来,七十二寨必是内讧不断,田丰杀了薛榆,必定有人想杀了田丰,这个田丰还稳得住吗?”
“一开始是稳得住的,文也好武也罢,有钱还能收买人心,他拿出许多钱大家平分,稳了些时日,不过没两天就有人说,北边商队给他的保钱是十万两,不是他自己说的一万两,自古财帛动人心,这个田丰还没坐稳位置,下面人只盯着他手里的钱,分嘛分不满意,都拿出来七八了,大家还都不信,他被闹烦了,要杀太贪钱的人,要抓造谣生事的人,还要找之前北边商队给他留的跑腿传信的线人,据说这个线人不见了,不知是跑了还是被杀了,反正这个田丰现在一个头两个大,搜山都搜了几轮了,只怕再闹要搜到咱们这儿来了。”
青青点了点头:“肯定会波及周边的几个山寨,还不够乱,要再乱一点,才好祭出杀器。”
皙皙不明白:“还不够乱啊,还能怎么乱?”
“他们中会有人找到那个所谓的线人,不去对质,而是私下逼问,这个人会说,田丰不仅有十万黄金,还贪了薛榆的无数财宝,北边的商队其实是朝廷的人假扮的,等田丰重权在握,就把七十二寨一网打尽。”
皙皙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这个田丰必然命不久矣,真的是乱上加乱。给田丰钱的到底是什么人?这么乱下去,七十二寨眼见要分崩离析了。”
“你当什么人有能耐在太行搅风搅雨的。”
皙皙一寻思就明白了:“原来如此,难怪这阵子都不来接咱们。阿姐,果果是真的找了北边的商队,还是寻人假扮的?”
青青也不知道:“都有可能吧,她总归是有办法的。”
“那她会不会有危险?咱们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呢。”
青青难得迷茫起来:“按理说,不会太危险,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谋事已尽,势推人行,她随时可以抽身,但是她玩心很重,有时候,过于自信,未必不会横生枝节。”
青青原本没那么担心,被自己几句话一绕,倒真有些担忧起来,正要好好想想哪里容易出岔子,外头忽然一阵人仰马翻,惊叫声摔打声四起。
皙皙刚起身要飘出去看看,两个寨子里头枉死的大娘躲到姑娘屋里来,叽叽哇哇说着缘故:“小皙你别出去,上头大寨子来人搜山,说见到有生人躲进我们这儿了,看见个屁,不就是趁乱来搜刮的,别以为咱们不知道,他们那儿的女人小孩都到云虎山避难了,他们分不到钱又看不着女人,出来生事呢。”
另一个惊呼:“哎呀哎呀,快叫青姑娘躲起来,她倾国倾城的模样,又跑不了道儿,叫他们掳去了怎么办!”
皙皙被她们说慌了,推着滚椅实一下虚一下地想把阿姐推进里屋柜壁间藏起来:“来的只怕都是蛮人,果果可真会捅娄子,马蜂都飞咱们这儿了。”
两个大娘虽知无济于事,但还是站在青姑娘跟前,想着能不能挡一挡。
青青却笑了:“咱们这屋子哪里能藏下一个人了,果果不在,还有公孙呢,他能让我在白云寨里头被掳走?”
皙皙还是急:“他功夫差呀,打不过怎么办?”
“那是跟果果比嘛,跟寻常人比,还是很厉害的。”
外头嘈杂声又近了,公孙沉着脸,疾步走进屋,青青刚才被皙皙推得转过了身,公孙进来时,看到她背对着门:“在做什么?”
青青朝皙皙笑了一下,心说你看吧,转过脸和公孙说话:“放个东西。你来帮我转一下,外头怎么了?吵得很。”
“上头山寨的来寻个人,不大上道子,有些粗暴。”
“领头的是谁?你认得的人吗?”
公孙眉头皱得更深:“马六,那边二当家是他祖父,他父亲叔伯,同辈儿的兄弟姊妹,失散罹难,这些年就他一个全须全尾长在祖父身边,人有些混不吝。”
青青鲜少看他这样防备紧张:“莫非是好色之徒?”
公孙心里急得不行,那个马六可是个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叫他看见青姑娘还得了。
他也在看这屋里有没有能藏身的地方,结果可想而知,这时冯婶子端着一个陶碗,喘着粗气儿跑进来:“公孙二郎,你要的草木灰,我加了点井水,里头还拌了香灰,应该能行。”
公孙接过陶碗,拿起碗里的木勺搅了搅:“能行,婶子你帮青青涂吧,涂上大半个脸。”
青青没办法拒绝,冯婶子已经压过来麻溜儿动起了手,口中念念有词:“佛祖保佑,别叫那孙子冲撞我们姑娘。”
皙皙在旁边笑,青青闭着眼睛,抹在脸上的东西凉凉的,有香灰的味道:“婶子,这人就不讲理成这样?咱们寨子里的姑娘都躲好了吗?”
冯婶子手上不停:“白云寨里外你是清楚的,还真没有孤儿寡母,让他进来是给他祖父面子,这节骨眼儿闹起来得不偿失,他狐假虎威,有父母亲人的小娘子他不敢动的,就怕他看到你花容月貌,身子又不好,想瞎了心呢。”
冯婶子停手,青青睁开眼睛:“丑吗?是不是很难看?”
冯婶子噗嗤一声乐了,放下陶碗站在桌边笑,青青不知道自己什么模样,两眼茫然地看向公孙,公孙像是放了点心,想笑又忍着嘴角:“不丑,别用手挠,等它干一会儿。”
皙皙和两个大娘笑成一团:“阿姐,公孙说假话,他忍着笑呢。”
想也知道模样肯定好笑,青青不大在意美丑,但自己看不见就心痒想知道,于是推着滚椅到窗下,小花几上有面镜子,她扶着照了照,自己也乐了:“哈哈,黑不溜丢的,我看书上说,木炭草灰和泥洗脸,可以清脂去污呢,没准儿捂一会儿,能捂白些。”
冯婶子闻言不笑了:“还有这说法?我家玉妞老嫌自己长得黑,抹这个能行不?”
“偶尔洗洗脸可以,抹脸还是太闷了。她想白,最重要得少晒日头,出门遮遮脸,那样更有用。”
“我就叫她来问姑娘,姑娘肯定有法子,她就是不肯呢。”
青青也奇怪:“从前挺爱来我这儿的,怎么老不来坐坐?”
冯婶子看了看公孙:“她就是自己别扭,过两日就好了。”
皙皙凑到青青跟前,虽然别人看不见她,她还是小心耳语:“玉妞喜欢公孙,公孙喜欢姑娘,她怕来这儿见着公孙,就不来了。”
青青点了点头,这个公孙啊,面冷心热,长得又俊,要是他心里对自己没有想法,或许还能帮他相看撮合,眼下还是不掺和的好。
几人各有心思,屋外一串脚步靠近,马六无视屋里的人,在门口撑着他的长刀,抖着腿打量青青的这间屋子:“没想到这白云寨不大,后头倒齐整,咱们寨子里头怎么没有这样周正的台子屋子,赶明儿打下来,给六爷我做个别院挺合适。”
他手下的人连连附和:“打下来,六爷喜欢,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他们在外头嘻嘻笑笑,似乎没有进来的意思,冯婶子藏好陶碗,坐在小杌子上给青姑娘按腿,公孙走到门边:“不是说要寻人,找着了吗?”
马六慢慢悠悠回身:“哟,这不是公孙二哥嘛,这是您家院子?他朝里看了看,瞧见一个黑脸的女人和一个婆子,“这位是公孙二嫂?哎呀,您艳福不浅呐!”
他手下的人以为屋里有美人,扒着窗户朝里张望,粗粗看了屋中女子一眼,对了对眼神,哄然大笑,一叠声儿地说着“您艳福不浅”。
公孙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他们惹怒:“小妹身子不好,你们做事别惊了养病的人。”
青青在白云寨,除了教书就是看诊,她屋子外头没有灶房,但垒了两个小土炉,时常煎药煮水,屋檐上下晒了点草药,药香阵阵。
马六一副了然的模样:“哦,你妹子是个病鬼?脸上怎么了?她这模样,说不上亲了吧。要不要咱们兄弟帮你打听打听?”
公孙知道他言语冒犯无非是想看自己恼羞成怒,他不接这茬,垂眼看了看马六两手按着的长刀,少说得有三四十斤,他不学无术,不像是会使这重器的,应该只是拿着装样子吓唬人:“你这刀不错,会使吗?”
马六嗤笑一声,假装举重若轻地挥了两下:“我不会,你会?”他面上像那么回事儿,手上却迅速把刀放下,继续用手按着。
公孙笑了笑,抬脚踢向刀身,马六没拿实,立马滑脱了手,公孙没等长刀落地,用小腿顶起刀柄,伸手握住,他背着左手,用右手挽了个刀花,马六一众人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只听“噌啷”一声,刀在空中转了几圈,又被公孙换到左手,自行一般挥到马六面前,在他鼻尖上将将停住。
众人皆屏息静气,四下突兀地安静下来,马六的手下回了神,却不敢上前,老太爷这柄刀可有三十九斤,被砸一下也要见血的,只敢站在原地叫嚷:“好你个公孙,你竟敢动手!”
马六已经被吓破了胆,抖抖索索的:“这,这话怎么说的二哥,咱们就是说两句玩笑话,怎么还生气了,我这,我这不也是关心咱妹子嘛。”
公孙把刀架在他肩膀上,离脖子很近:“不劳六爷费心。要不要叫你的人进去搜一圈?到我妹妹喝药的时辰了,没空招呼你们,见谅啊。”
马六觉得肩膀生疼,早听说这个公孙二郎是狠角色,从前几次照面见他文质彬彬的,以为徒有虚名,没成想真是个厉害的:“这话说的,还搜什么搜,咱们走,别扰了妹妹吃药,走了走了,我就说白云寨啊,风水好,不是那藏污纳垢的地方。”
公孙见他识趣,卸下刀还给他:“慢走,不送。”
马六急急出了白云寨,走远了才又牢牢不服:“这次是在他们寨子里头,强龙难压地头蛇,哼,下次道儿上见真章吧。”
他身边也真都是乌合之众,正经计划起在哪儿蹲着公孙,给他按住打一顿,还说要把他妹子掳出来卖掉,马六听了心里舒服许多,好像他们盘算的阴招儿已经得逞,还笑公孙的妹子是个丑八怪,卖不出手。
他们笑闹着回山,却不知几个时辰之间,七十二寨已血流成河,风云变幻。
第134章 斗人斗鬼
夏天日头沉得慢,即便看不见太阳,天光也还要亮上好久。
山匪不怕走夜路,马六一行人不着急天黑前回寨,找了个山阴的溪流摸鱼洗澡,不爱下水的在岸边盘点这两天搜刮来的东西:“他娘的,今天真该去公孙那屋子搜一圈,怎么看都比别处周正,肯定藏着钱呢。”
“那不一定,咱们山里头什么最贵?看病吃药最贵,他那儿也就是看着像样,未必有真金白银。”
一人嗤笑:“就是有,你们敢去拿?”
“有什么不敢的,等老子下次再去。”
“得了吧,下次下次,你就是下次的将军,没有这次的仗。”
“你说谁呢!”
他们岸上的闹着,没在意那头玩水的人纷纷停了嬉戏,着水交头接耳:
“这是什么东西,有点恶心。”
“怎么腥腥臭臭的。”
有胆大的把东西从水里捞出来看:“猎户在杀猎物吧,野猪?像猪心。”
旁边的人闻言退了几步:“你胆子真大,就敢这么拿。”
那人把“猪心”朝他面前怼:“你倒吓死了,烤熟了你吃得比谁都起劲。”
“你别甩啊,还有血呢。”这人说着往后躲,水里石头硌脚,他没站稳跌坐了下去,感觉压到个什么绵绵软软的东西,“哎,我好像坐到鱼了”
“运道好运道好,赶紧摸上来。”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那人往臀下摸,“鱼”却没什么动静:“怕不是给我坐死了,得赶紧烤了。”
抽出来一看,竟是一坨死肉。
“啊!”他惊叫着用力往外扔,却被那一坨肠子缠住了手指,在水里又划又甩,屁滚尿流,像下坡太陡没走稳似的,爬不起来,直向前栽。
那拿着“猪心”的刚要笑他是个怂货,转头看到不远处,从上游飘下来些东西,他吓得一抖,扔了手上的“猪心”,脸色煞白地往岸上跑。
水里几个人还没回过神来,不远处一个人头,断胳膊残腿,已经漂到他们眼前。
夜色降临前的黄昏,没有日光月光,昏暗,寂静。
这种时候,人间的晦暗和地府几乎一模一样,很多大事会选在这个时辰办,神能看到,人能看到,鬼也能看到,要谦虚恭敬,谨慎小心,不好三心二意,背信弃约。
马六几个连滚带爬地回七十二寨,进了寨门,没了往日的人声嘈杂,整个寨子像陷在浓烟和焦臭中,静得只能听见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前后不见人影,他往后跑回和祖父居住的院落,门口点着几个火把,栅栏层层围着,他翻了好久才翻进去。
刚要推门,里头扔出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要不是机警,恐怕好赖要烫个疤。
“爷,是我。”
马六被拽进去,他祖父二话没说给了他一巴掌。马六被扇得站不稳,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祖父。
马二从孙子手里夺过长刀:“三番五次告诫你,挥不动的兵器是能催命的,你又死到哪里耍威风了!”
“我,我没有。”马六正要为自己分辩几句,屋里没有点灯,他看到屋里有人影,仔细一瞧,竟然挤着不少人,有的站着有的缩着,除了熟悉的叔伯,有不常见的祖父的手下,还有些不认识的老幼,“爷,寨子里怎么了?外头人呢?”
马二回到门边,透过门上的缝隙向外看:“你回来路上没遇见?”
“遇见啥?我在河边看见人头尸块。”
“没遇见薛榆?”
“薛寨主?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啊,已经死了。死人能破棺而出,刀枪不入,杀人不眨眼吗?”
马六仍陷在恐惧和茫然中:“他又杀回来了?咱们屋里,怎么这么多人?”
马二不说话,只是满身戒备地盯着外面,他手下的人过来把马六往后扯:“小六,你进去躲好。这两天你不在,姓田的把几个当家的聚到一起,说他手上还剩的白银黄金可以再分一次,他娘的狗崽子,想把我们一网打尽,那薛榆已经死了,不知道田丰从哪寻来的妖法,操纵死尸杀人,那鬼东西见人就咬,一个大活人三两下就咬死撕碎了。要不是二爷留了一手,叫咱们提前挖了密道,这会儿你恐怕就见不着你爷了。”
“这么邪门儿?死了还能杀人?满寨子百千号人呢,干不过一个死尸!”
只有亲眼目睹的人才知道究竟有多么可怕:“力大无比,刀枪不入,一挥手能串死好几个,就连田丰自己也被扭断了脖子,那东西不认人只吃人,喝的血越多,爪牙越锋利。二当家见识广,知道这种诈尸鬼怕火,我们才有间隙躲在这里。”
“那就烧死他,泼酒泼油,还怕他烧不化?”
这时有人闷声哭泣:“下不去手啊。”
“被咬的,如果血放尽了还有一口气,也会变成那样。”
马六心中惴惴,庆幸自己没有遇见:“我们回来没看到那个什么尸鬼,一个也没有,是不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