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敢于向强者挑战的女人,即便是输了,也是值得尊敬的。
……嗯……直到李益被打趴下前,她都觉得面前这人虽先天不足,却是勇气可嘉,这样敢于挑战强者的勇士,她不打算找他们麻烦了。
然后女人的腮帮子就被紧紧按倒在了地上,周围起哄的人群仿佛被摁下了暂停键,一时间周围落针可闻。
“聚在一起干嘛呢?李益,是不是你又给老娘找事,老娘今天非打你军棍让你长长记性,你们说的举人呢?是不是骗老娘的?”
似乎是长官来了,欺负人家的人好像不太好,林夏伸手把丢上的人拽了起来,下意识把人身上的土拍了拍。
走进人群里的是一名身材壮硕的中年女子,额间有深深的凹痕,瞧着很是严肃,她似乎想摆出一张慈祥的笑脸,但显然并不成功。
“想必这位就是年纪轻轻就已经学业有成的林举人了吧?她们都是一帮子粗人,礼数不周,夫人见谅”,说着,女人看到了林夏身边的团子,“这是小姐吧,小小年纪风度翩翩,日后定也是人中龙凤。”
“……”
“……”
李益难以置信甚是憋屈的看了看自己上官,她是粗人?那把她打趴在地上的是什么?
林夏笑了笑,依言让礼,“大人抬举,但举人并非在下”,林夏把一旁的团子拉了过来,团子拱手行礼,“见过大人”,林夏总觉得这人脸上的肉有些僵。
“……小……小小年纪果真是人中龙凤,几位先随我进城好生歇息,明日我们再正是接风洗尘,李益带人前去休息。”
李益不情不愿的撇撇嘴,倒也愿打服输并未置喙,上前引路。
林夏松了口气,进了连关范围就好说很多了,书里那场战乱北边的连关城波及范围很小,但林夏也有些担心战乱一起,连关怕是难免封城,届时想进来便难了。
连关地广人稀,一眼望去,皆是广阔的农田和奋力劳作的兵士,林夏一行人时隔将近半月总算睡了个不用同旁人挤来挤去的好觉。
林夏醒来时天已大亮,怀里抱着一个软软热热的林小犀,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和自己的手指战斗,两条腿时不时蹬一下,林夏“吸”了口小孩,抱着小娃娃半坐起来,木门“吱呀”响了一声,云安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页纸,瞧着似乎是信件。
云安回过头笑了笑,打开盛放信件的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三封信,信件落款被挡住了,只见得一个“银”字。
林犀小胖墩看见父亲,激动的“啊啊”乱叫着,还一边用小胖手指着林夏,也不知是在告什么状。
院子里渐渐响起了人声,暖暖的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金色的暖意缓缓流动着。
那位要为林夏几人接风洗尘的大人也姓李,被派来伺候的下人看见接连被秀玉摁倒在地上却愈发兴致勃勃的李益,神情异常复杂的几乎惨不忍睹明示――这位是“关系户”,我们连关慕强是真的,但咱能不能稍微给人留点面子。
午间的饭是在李大人的府中用的,被试探问起前来连关的缘由之时,林夏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道出,只言外出游学,家中不放心,叫身手不错的姐妹跟随。
明晃晃的敷衍之词,毕竟林氏一行人还在后面跟着的,游学还要带着夫郎同父亲,说出去林夏得被天下读书人骂死。
第七十四章
但好在一晚上的时间足够连关边城的人核实林夏几人的来历, 确实没有太大的问题,至于枝叶末节倒也无伤大雅。
林夏几人酒量不错,又喝的痛快, 倒是博得不少好感, 北地虽推崇尚文,可饮酒和尚武几乎是可在骨子里的习性,李益几人原本还担心几个读书人会在酒席间吟诗作赋、探讨学识, 届时这顿饭可就真的叫人食不下咽了, 如今林夏几人堪称随性豪迈的作风无疑投了两人的眼缘。
“……你们读书人的事我们不懂,但多转转瞧瞧自然是增长见识的, 正好我这侄子也要回去府城, 与你们同行我也能放心些。”
是夜,因着白日里饮了些酒,院子里的人都睡得沉,呼声震天, 细小的动静在院中响起,云安睁开眼,眼神清明丝毫没有睡意。
连关边城,晚风间偷着一股干涩的凉意,农田畔站着身着黑衣之人,远远望去几乎要同夜色融为一体。
云安平和的气息骤然凌厉, 他的好哥哥找到了他的行踪,却不知为何同手底下的人闹翻了,眼下叫来银的从北元开始就在跟着他们。
云安伸手打算拿过黑衣人手里的信件,扫了身前的人一眼, 听着身后隐隐的破空声骤然躲开, 两针闪着蓝光的针打在地上, 一击不成,不知何时田野间又出现了五个黑衣人。
衣袖飘舞间,云安抬侧身躲过破空而来的刀刃,眼神暗沉无机质的看向袭来之人,手指翻转,短剑出鞘,女人面罩落下,颈间出现一条血线,大量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女人终于反应过来,扔下手里的兵刃难以置信的捂着颈间,满目怨毒直直躺到了地上。
女人的模样有些熟悉,云安愣了下,眯起眼睛回想却一无所获,正欲反手解决身后偷袭之人,破空声响起,几人纷纷倒地。
圆月低垂,暗柳纷飞,田野间只余淡淡虫鸣,伴随着略带腥味的晚风,满是不详。
“全在这儿了。”走到亮处的小草眼神淡漠,恍若无物般迈过脚下的尸体,走到了一旁的康哥儿身旁。
“你太冲动了,可有感觉不适?”
挺着大肚子的康哥儿没有回答,他正缓缓擦拭刀刃上的血迹,寂静的不正常,可在这里的三人并不会这么觉得,三个男子能在满是女子的军营安然无恙的活下来,安静、冷静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因而有行动时三人都不爱开口说话。
目前看来,小草大约是最正常的一个,云安正盯着死不瞑目的尸体出神,小草见状,朝尸体方向瞧了几眼,眼神一动,若有若无的挡在云安视线之中。
云安倒未细究,有些懒懒的擦干净短刃,看了康哥儿一眼。
“……哥,我身体没事,之后会注意的”,康哥儿终于从方才不正常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略带歉意的看向云安和一旁的小草。
“收拾吧。”
等到三人处理完后续,天边已经隐隐出现微光。
“行踪已经泄露,我们进入连关以来并不低调,他们只要知道我们在连关城,仔细打听总能知道具体位置的。”小草道,说着看向云安,眼睛里是丝丝狠意。
“那就让他们没时间、没能力找我们,你去办,对了”,林夏回头看了看,“不止穆烟暝,还有那个来银。”
“春朗上辈子的情人,这辈子居然同她是死敌,世事无常啊,没了春朗在,以那人的野心,容城有的是好戏看。”小草笑了,一如既往的温暖笑容。
云安回到屋里时,察觉到了林夏并不平稳的呼吸声,他有些僵硬的站在门口,薄唇紧紧抿着,原本粉嫩的唇色苍白了许多。
自己夫郎站在门口不做声,林夏这睡也装不下去了,叹了口气,女子睁眼坐起身,“快回来,夜间外面可不暖和。”
云安仿佛被抓了错处的狗狗,依言走了进来,乖得呦,林夏笑得很是宠溺。
然而这份笑意在看清云安的衣着后彻底消失了,淡青色的身影,俊逸、清瘦但是冷。
“……先上床,怎么就穿了这么点就往出跑?”大胖儿子皱着眉翻身,略微严肃的声音越降越低,直至低不可闻,特别没气势。
床下的男子似乎放松了下来,惯性窝到了林夏怀里,像只小动物,懒洋洋的模样叫人不忍苛责,然后“仗宠行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一左一右的把被子卷了过来,这个行为通俗来看,像极了“抱窝”,字面意思。
“跑出去这么久,我去给你煮碗面先垫一垫,不然睡不舒服”,担心他着凉,林夏一边把怀中人的身体搓热,一边轻声哄着。
云安摇摇头没有说话,很快睡去了,门口轻微的呼吸声渐渐消失,天已经蒙蒙亮了,林夏叹了口气,将睡沉的人安顿好,穿好衣服往厨间去。
厨房里还有昨夜剩的一块面和一篮子香椿,面有些软了,面条是做不成了,想了想,林夏打算做一碗鸡蛋香椿面片汤,做法倒是简单,香椿焯水和鸡蛋一起炒香,加水烧开后下入面片,加点调料就是,香椿独特的香味很是吸引人,林秋揉着眼睛走了进来,“姐,做什么好吃的呢?梦里都给我香醒了。”
林夏笑了笑,索性做了一大锅,有柴火的余温热着,自然不用担心汤凉掉,“自己盛出来吃吧。”
林夏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片回来,却不想刚进门就听见了床上格外急促的呼吸声。
云安仿佛陷在了噩梦里,一向淡漠的人,此刻脸上厌恶、怨恨、恶心交织,可林夏看到了云安此刻的绝望和无助,她试图把人叫醒却丝毫没有作用,眼瞧着云安紧咬的牙松开,林夏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几乎下意识把手伸了过去,果然被云安紧紧咬住,那份力道若不是被林夏挡住,只怕云安的舌头就得断掉。
“云安,云安醒醒,云安,我在这儿,林夏在这儿……没事了,林夏在这儿,云安,穆玉安,你给我醒过来!”
梦中,倒下的女尸站了起来,周围突然变成了容城城主府,他和女人一起被人关进了卧房,女人死不瞑目的怨恨逐渐变成了粗鄙、龌龊乃至令人作呕的笑意……云安被下了药,在被恶心的体温触碰前,他断然咬舌……
林夏不知重复了多少遍,阳光播撒下,黑暗渐渐被驱逐,林夏渐渐听到了屋外的声音,大家很是担心却没敢进来。
不知何时,梦境里的一切都消失了,云安再度来到了战场上,他习以为常的砍杀,几乎像台杀戮机器,身后是倒下的无数的尸体,唇齿间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很熟悉的味道……
云安顿了顿,他听到了……有人在叫他……可是谁会叫他呢?
呼唤他的声音温暖、干净,似乎满是阳光的味道,满满的都是可以被接纳的、不会被嫌弃的爱意……像是裹着□□的蜜糖,叫人想要争先恐后的咽下。
云安忽然觉得这人大约是找错人了,他扔掉手里的兵器,盯着自己手上的血迹,几乎惭愧的、卑微的想要把它擦干净,想要成为那个人口中的人,但粘稠的液体越擦越多,仿佛上苍在告诉他,不可能的,没有人会来找他,他是阴沟里的老鼠,这辈子都没有见到太阳的资格。
云安放弃了,他颇为自嘲的笑笑,拿起被扔掉的兵器,在转身前,依旧想要贪心的听清那个人叫的是谁。
云安……很静谧的名字啊……真是个幸运的人啊……下辈子投胎,他也要叫这个名字,兴许自己也能幸运一点呢?
“穆玉安,你给我醒过来!”
听到熟悉的名字,男人精神一震,忽然想起了什么,战场、死尸通通不见了,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皂角的香味和淡淡的饭香,平凡的、温馨的一切,恍惚的就像一场梦,这样的梦太珍贵了,他不敢睁眼,唯恐梦被惊醒。
咬住手掌的力道渐渐轻了,林夏知道他大约是醒了,却依旧死死闭着眼睛,似乎不愿面对什么,林犀小朋友粉儿乖觉的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四处瞧,“啊啊”的叫唤着,时不时还叫声“妈”,看见自己的爹娘抱在一起全然不顾自己,小孩儿委屈了,小嘴一撇,“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云安睫毛微微颤了下,睁开了眼,冷汗直冒,眼角红红的,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
林夏没来得及欣喜,就看到了自己宠了两年多的夫郎红着眼眶,满脸的委屈。
云安有些惊魂未定的死死盯着林夏,摸了摸她的衣角,似乎终于确认这是真实的,猛地扑了上去死死抱住,林夏欲言又止,只静静的抱着人轻轻拍打安慰,像对待小孩儿一样,面对面抱着又把被子围在男人身后。
“没事,你做噩梦了,梦都是反的,那些都是假的,嗯?”
非常温柔的声音,梦里的他居然拥有了……云安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感受着温暖自己的体温,恍惚间还有中不真实感,记忆回笼,男子紧绷的身形终于软了下来。
一旁的胖娃凄凄惨惨的哭了半天,见还是没人抱自己……哭累了,扭了扭屁股叹了口气,小胖娃娃又打起了小呼噜。
冷静下来的云安窝在林夏怀里,懒懒的不想动弹,唇齿间还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他就像终于逃离了地狱的恶鬼,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不想动弹。
……等等……血腥味?他没有受伤,那么……方才安静晒太阳的小猫瞬间炸毛。
第七十五章
“你受伤了?”云安惊慌的摸索着, 很快看到了林夏几乎被咬烂的手掌,“是被我咬的。”
见自己乖乖的小夫郎总算恢复正常,林夏贱兮兮的开始欺负人。
“没办法, 养了太多小狗, 这只又是独一无二的挚爱,想咬人就只能任他咬唠。”
云安眼眶红了,林夏一惊, 着急了, 差点咬了自己舌头,这要是再把哄好的夫郎逗哭, 林夏就真的万死难辞其咎了。
“我没事, 真没事,就是皮肉伤,敷点药明儿好好儿的呢。”
“那……咬人的狗,你还要吗?”云安很是委屈、伤心, 仿佛犯了天大的错事,他一向性子冷淡,怕是真被梦给惊着了。
林夏想给方才贱兮兮的自己一巴掌。
“咬人的狗肯定不能要啊,但实在喜欢的不行、爱得不行,那就只能给它咬了,有什么办法, 这就跟人一样,我的云安我爱的不得了,别说咬人,拿刀子割我, 我也得抱紧了, 万一人跑了呢?或者被人抢了呢?”
说着, 林夏又紧了紧抱人的手。
男子耳尖红了,抿了抿唇,“我不是穆玉安,我是云安”,这辈子,我是云安,那个上辈子的自己做梦都想变成的云安。
“什么味道,好香啊。”
林夏眨眨眼想起来被忘在桌子上的汤,笑了笑,“凉了估计也坨了,下次给你做新鲜的,再睡会儿吧,一晚上没睡,我先去跟大家一起收拾东西,走的时候叫你。”
男子难得有些耍赖,抱着人不肯撒手。
“姐,你们先忙,我们这儿的东西收拾起了叫你们就是。”院子里偷听许久自认为善解人意的林秋当即说道,一旁本想上前阻止的团子收回了手,满脸的惨不忍睹。
说是收拾东西,也着实没几件要整理,因着只是暂时落脚,马车上的东西基本上没有动过,不到晌午,一群人已是整装待发。
“篱落,康哥儿身体如何?”小草站在一旁轻声问道,后面的云安也看了过来。
“……挺好的啊”,篱落莫名的瞧了瞧二人,第一次对自己的医术不太自信,再请脉后,斩钉截铁的,“挺好,没有问题。”
“又要上马车了,我人都要摇晕了。”林秋拽着路边的花草愁眉苦脸的。
“我们已经到了连关境内,再往西北处行进三天,约莫就能看到府城了。”团子一本正经道。
“三天??”显然,这声安慰叫林秋愈发崩溃,“姐,我好累啊”,林秋哭唧唧找自己姐姐要安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