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戴着帷帽抬头瞧见叫小草的男人时愣了下,接过茶碗捧着,看不清神色,刘济青忙着和林夏叙旧不曾瞧见,可这个叫小草的男子却是个心细如发的,唤云安出去一起说说话。
从来寸步不离的男子要出去,林夏意外的问了声,瞧着云安如常,身边的男子眉目清正,便点了点头。
“好啦,好好一个大女人,整日里心思拴在男人身上算怎么回事,你又不是贾家秀那个风流种子。”
刘济青笑着打趣了几声,她平日里是个话少的,熟识后倒是爱开人玩笑了,却是再仗义不过的。
林夏笑笑,没有辩驳,顺着话茬说起来想在镇上开个店赚些钱的打算。
若是旁人怕是痴人说梦,可刘济青向来不曾小看林夏,接了这个话茬问了起来。
“青姐不是外人,我直说了,我这儿有个烤肉的方子,想开个烤肉铺子,可这经营理事一窍不通不说,村子里到镇上来回一趟太过费时,所以想来问问姐姐可有兴趣呀?”
“哦?”刘济青挑挑眉,这她倒是不曾想过。
“肉,菜,调料,铺子这些我这儿都有,就差个会料理的人、掌柜还有借借姐姐的好名声。”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官员几年便要变动,这时候的人字都不认得几个又怎么会关心如今的县令是何人?
于是,这群整日里出现在老百姓面前的捕快们,便就是实实在在的官差了。
镇上开个铺子简单,可要经营下去,少不得打点各方关系,可这铺子若是官差家的,便简单许多了。
这道理林夏知道,刘济青自然也清楚。
正是清楚,所以林夏大大方方说出来,二人倒是没有隔阂,刘济青还跟着筹划了起来。
父亲常年卧病,靠她那几个当差的银子,买药都不够。
午间林夏自然留下来吃饭了,出门买了些鲜肉,拿出事先带来的料包腌制了起来。
林夏在院子里忙活着,刘济青想帮忙却是完全不知如何动手,她是半点不知家务如何做,想唤小草来又被林夏制止了。
东屋里,苍老的男子躺在炕上昏睡,云安垂眸坐在椅子上,他头上的帷帽已经摘去了,屋子里采光不太好,苍白的脸隐在暗处,一道浅浅的疤印在额头上。
他身前名唤小草的男子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哭的一双眼睛通红。
“玉哥自戕后,我在穆烟暝身边见了那叛徒,大着肚子,瞧他那模样已经是夫郎的发样了”,小草咬牙切齿。
“我们三人亲如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不是当初的誓言吗?哥被他害成那样,我自然要拉着他一起应誓!”
垂着眸,想起那人一脸惊恐涕泗横流的模样,小草恨极却又满脸悲哀,他那一副模样,大约宛若恶鬼吧。
云安坐在椅子上双目微合,上辈子流落花巷,拼死逃出去后无处可去,正好天下乱起,他心中恨意、杀意无处发泄,便随波逐流跟着参了军。
后来……
收养的男孩替他挡了刀,亲如兄弟的男子背叛了他,被亲哥哥下药,女人狰狞的面庞午夜梦回间依旧近在眼前……火光中惨痛的叫喊声,修罗地狱的模样……
像折翼的蝴蝶,男子眼睛颤了颤,缓缓睁开。
方才摘下帽子后,他身前的小草便盯着他额头上的疤痕,迷迷糊糊间,竟然想起了前世之事。
云本以为那一生总有个安然活下去的身边之人,想着也算有个好结局,不曾想竟还是那样的结局。
不过也好,尘归尘,土归土,所有的仇,上辈子都报回去了。
院子里烤肉的香味透过帘子渗了进来,一边干净温暖,一边阴暗腐朽。
充满人间的味道抚平了云安心中时刻狰狞的野兽
青葱般的手指微微颤了下,云安睁开了眼,扶了一把膝前的人,“她就是你上辈子的妻主?”
上辈子遇到小草时,小草便已是个鳏夫。
说起这个,小草站起身擦了擦眼睛,满脸感激。
“她上辈子这会儿已然落下病根身子不好,后来战乱中为了救我才去的,公公悲痛欲绝,没几日也去了,说起来,玉哥身边的女子对我有恩。”
刘济青上辈子从府城返回是没遇到林夏的,自然没有治病的药,也没有暖炉,水土不服回家路上又染了风寒,刘济青的身体根本不似以往强健。
“挺好的,好好过吧,对了,我现在叫云安,别叫错了。”
云安站起身,撑开帘子走了出去,身后的小草眼睛还是红的。
他依稀记得上辈子的玉安,阴冷黑暗,仿佛盘踞在阴沟里的蛇,时刻防备着阳光下的人笑嘻嘻捅来的刀子。
现在,他已经能平静的走出去了,看着院子里试图帮忙却被撵到一旁的刘济青,小草嘴角弯起一个大大的笑。
真好啊……
午饭是卷饼配烤肉,小草去厨间甩了个鸡蛋汤,大家伙吃的满嘴流油,东屋的老人醒了一次,烤肉油腻,他不能多吃,笑呵呵跟林夏打了个招呼。
刘济青是个酒瘾颇大的,两壶酒多半进了她肚子里,最后把自己喝倒了,林夏帮忙把人扶进了堂屋。
“原本想拉着刘姐去瞧瞧铺子的,得,让她先睡吧。”
林夏摇摇头无奈的紧。
小草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哪有待客把自己喝倒的,可他亲近云安,把云安当亲哥,又觉得无伤大雅。
“还好店面的事我们俩已经商量的差不多了,不然这趟白来。”林夏摇摇头,车厢里的男子也饮了一杯,眼下大约也睡着了。
两人已经商量好了,掌柜和厨子交给刘济青去寻,她人脉广,能寻到知根知底之人,平日里也会照顾店面。
至于获利二人四六分,刘济青甚至提出二八,可开了店,林夏是打算除了供货万事不理的,自然得把自己的“经理”留住。
“走吧,找个铺子去。”
已经是下午,回到村子里约摸也就晚上了,黑驴跑了几趟也认了路,不用担心摔倒山沟里,林夏索性也就不赶时间了。
林夏瞧中的铺子一家在闹市东边,一家在城门不远处。
两个铺子价钱差不多,正好都离刘济青家不远。
东边的铺子原先做布匹生意的,店面宽敞,后面还有个不小的院子,店主得了病要去别处治,索性买了铺子。
城门口的铺子原是个茶摊,来往客人都爱坐下小憩饮茶,这家要卖店面却是不知为何,店铺有些简陋,好处在旁边有一口水井,用水是极方便的。
林夏更倾向于城东的铺子,一来有个院子,日后方便旁的打算,二来那处繁华,人流量大,她这生意也好做。
城门口的铺子虽说不错,可人来人往成分太过繁杂,她还打算卖酒水,想想都令人头疼。
一百二十两银子的价格挺合适,林夏跟中人签了契书,约好了十日后来取地契。
天已经暗下来了,乌云沉甸甸的坠在空中,翻滚着涌动着,快要掉下来一般,风也渐渐大了,才生了新叶的树干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折断。
林夏赶着驴车往大河村走。
黑驴跑的极快,马车颠簸着,风刮得急,林夏睁不开眼,好在驴子认得路,她索性回到了车厢里。
关上车厢的木门,外面叫人窒息的风声弱了许多,云安蜷缩在软垫上,苍白的小脸睡得粉粉的,瞧着颇为安逸。
林夏笑着摇摇头,男人今天瞧着怪怪的,似乎有心事。
快到大河村时,豆大的雨珠坠了下来噼里啪啦的打在马车顶上,林夏赶紧翻出给驴子准备的蓑衣,赶着往家走。
刚迈进房门,电闪雷鸣如约而至,瓢泼大雨“哗哗哗”涌到地上,风声呜咽,宛若末日降临。
林氏和林秋还没睡。
房子太老了,这样大的雨根本无法阻挡,微弱的烛光中,林氏、林秋睡的炕沿上摆了个木盆,小炕已经湿透了,房顶上滴滴答答的落水,铺盖也湿了不少。
林夏眼瞅着,有些无奈,她没想到非雨季会有这样大的雨。
“今儿晚上都在我那屋挤挤吧。”
第十五章
◎暴雨◎
长龙似的白色闪电像要把天空撕开一般蜿蜒而过,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天像要塌了。
东屋亮起了油灯,昏黄的灯光下,林夏等人拍干净身上的雨水,林秋人小又瘦,淋了雨直打哆嗦。
林夏赶紧烧起了炕,叫林氏林秋上炕暖和着,免得着凉,云安大约酒意未醒,还有些呆呆的,林夏把人安置在炕上,暖意融融间,云安、林秋倒是抱在一起睡着了。
“这样大的雨,河水怕是要涨,河边那几家估摸着得往山上搬。”
电闪雷鸣间,林氏躺在炕上,担心的睡不着,他的亲弟弟就住在河边。
山上冬日里有野兽不好过,山下夏日雨季不好过,终归各有难处。林家堂屋的两个炕,一个被水淹了,一个屋顶上正正好漏水,眼瞧着不能住人。
“先睡吧爹,等雨小一点我去瞧瞧。”林夏劝到。
“这天儿不好,山路不好走,你再去了我更不放心了,上来睡会儿,你忙了一天了晚上再干熬着身子受不住。”
说着,林氏把身边的林氏和云安往另一边推了推,又拿了床铺盖给林夏弄了个小隔间出来,地上又潮又冷,林氏心疼闺女。
这时候的人炕盘的大,好些人家一到冬日都是五六个人睡一个炕,林夏的炕也不小,睡他们几个也是非常宽裕的。
本打算在桌子上趴会儿也就天亮了,可暖和的被褥和林秋、云安几人睡得红扑扑的脸瞧着格外催眠。
窗外瓢泼大雨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林夏索性上了炕裹好了被子,暖意驱散了寒凉。
林氏脾气倔不肯睡,林夏只得谎称让他先睡,自己守一会儿林氏再替后半夜。
连绵不绝的雨声滴落奏成催眠的乐章,林夏昏昏欲睡又时而被雷声惊醒,就这么时睡时醒的,也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
林夏捂着被子,耳畔是清浅的呼吸声,暖炕蒸腾着醉人的暖意,窗外天色有些亮了,身旁林秋几人睡得正香。
林夏悄悄穿衣起床。
院子里有些积水,屋外天空水洗过一般澄澈碧蓝,树上新发的绿芽都脆嫩了好多,淡淡的泥土味道在院子里弥漫。
左右邻居似乎都在忙,林夏出了院子,正好看见林大福正忙着在屋顶上修缮。
不到雨季,这场雨又来的太急,村里人都没有防备,昨天晚上没睡觉的不是少数。
林家堂屋,云安原先睡的小炕被雨水浸透了,已经塌了一小半,林氏他们睡得大炕倒是无碍,只是屋顶上也漏了,眼下还在滴答滴答的落水。
新房最快也还得将近半个月,只能让云安和林氏他们一起睡几天了。
说起来,这场雨下的,叫林夏对于新家又有了不少想法,修补好堂屋屋顶,林夏急忙往新家去。
因着昨儿那场雨,林夏家中砌好的砖墙没干,师傅们忙着凿井。
“连廊?那玩意儿空占地方用处不大的,你真要啊?”赵师傅对于林夏这一会儿一个主意倒是并不见怪。
“谁说用处不大的,比如昨儿那雨,家里若有个连廊也不至于厨房去不了澡间去不成,弄得姜汤喝不上热水澡也洗不上的。”
“行吧,不过木质连廊忒占地方,跟咱庄户人家也格格不入的,我给你想想主意。”
“成,先谢谢赵师傅,还有地窖口我想抬高点,门厅开门处来个门廊……”
因为昨天的一场雨,林夏又加了许多以前看来除了美观毫无作用,现下却无比使用的设计,还要赵师傅设计一个坡面倾斜的屋顶。
这地方的屋顶为了晾晒作物方便都是平顶,下雨下雪时积的水排不掉长年累月屋顶坏的格外快。
“成,对了,我算了算日子,十六那日正好上梁作灶,再好不过,你准备一个猪头两坛酒送送神。”
“好咧,这些我不懂,听赵师傅的安排。”
赵师傅满意点头,她就喜欢林夏这点,虽然想法多了些,可自己不懂的东西却是实实在在听从内行的建议。
一场暴雨过后,空气湿润许多,横亘在大河村中的长河奔腾着,淹没了过河的石头,河岸边好些人家门槛儿破旧,硬生生被水淹到了炕沿下。
其中就有林氏的亲弟弟,林夏那位回村以来素未蒙面的叔叔。
在新家瞧了一圈,还未回家林夏就听到了一阵叫喊声,刺耳的声音叫人不由得皱起了眉。
“你慢点,我这些都是好料子,一匹3两银子呢!”
“你走开些,浑身是土,别弄脏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看不见长辈在这儿啊?帮忙搬东西啊!”
“……”林夏进门时,身着绸衣的男子正叉着腰指着云安责骂,林夏大概知道这是谁了。
“他是我娘那边的远亲,来做客的,您是他哪门子亲戚啊?”林夏冷着脸瞧着院子里的四个人。
林夏的叔叔并叔母还有他们的两个女儿坐在院子里饮茶,旁边的林氏跟个长工似的忙进忙出,林秋躲在云安身后,瞧见林夏进来瞬间精神了,急忙跑了过来。
“夏姐儿回来了”,一旁的女人倒是和善,搂着三岁的二女儿笑着打招呼,旁边一个十五左右的女孩一个劲儿偷瞄云安。
云安看向林夏,背着手,极力忽视身上粘稠的视线和抽搐的右手。
想挖了那女人的眼睛。
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
好恶心!挖了她的眼睛!
林夏没答话,走到云安身旁,有意无意的挡住了那道目光。
云安双眸轻轻眨了几下,仿佛终于可以重新开始呼吸,女子站的很近身上清浅的味道洗净了周遭的丑恶。
“之前的衣服破了,在我屋里,云安帮我补补可好?”林夏笑着看向旁边的人。
云安方才的样子不对劲,那种感觉……
就像一个极度害怕虫子的人却被扔了一只蟑螂到衣服里,崩溃、神经质、恶心到恨不得把自己的每一寸血肉刮掉。
云安点点头,进了东屋。
“别忙了爹,咱家哪儿来的地儿给叔叔住啊?”林夏阻止了往堂屋搬东西的林氏。
“没事,你叔叔跟我们几个睡,你表妹他们还有你叔母跟你挤挤,左右不过几天,将就一下就是。”
林夏一肚子火却被林氏眼中纯粹的高兴压着发不出来。
林氏不太赞同的看了林夏一眼,抱歉的瞧了瞧石墩上的叔母。
她自小冷情,血亲之情她不懂,但显然林氏被指使着做这做那但却是高兴的。
可咸鸭蛋还在库房里腌制着呢这几个人是绝对不能就在林家院子里的。
“咱家堂屋哪里能住人?”没等林氏反驳,林夏接着道。
“前段时间不是租住了大福姨家的旧宅吗?还有间屋子空着呢,这眼瞧着农忙了,叔叔一家跟着咱们也睡不好,正好那边还管饭,不比跟着咱们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