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业商场是A市老牌商场之一,因为修建得早,层高也只有五层,所在的位置距离同学聚餐的火锅店不到两百米,正是昨晚田可坠楼的地方。
在听取录音察觉到异常后,沈葵在家中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来坠楼现场看看。
或许是出于直觉,又或许是冥冥中对田可的感应,她总觉得这里也许能够发现一些线索。
此时正是下午,明晃晃的太阳将屋顶的地面晒得发烫,沈葵从楼道里一出来,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了一脸。
日光灼灼地投射在她的脸上,不过短短几分钟,她白皙的皮肤就泛起了粉嫩的颜色。
她找到田可坠楼的位置,这里还残留着一些昨晚警方勘察过的痕迹,地上有被撕碎的黄色胶带,上面印着个黑色的“警”字。
不出意外地话,昨晚那通电话打出的时候,田可正站在这里。
沈葵不免想到,如果田可想要告诉她什么,在通话不畅的情况下,会不会在这里留下了什么痕迹?
她环视四周,天台上四处空荡,沿着边缘砌着一排半米高的老旧围墙,青苔爬满了半个墙壁,上面有不少用粉笔勾勒的儿童简笔画,大多都有些年头了。
沈葵仔细查看了四周可能留下信息的地方,但都没有收获。灼热的阳光如同一双燃烧着火焰的大手,捂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她的皮肤滚烫,内心却冰凉一片。
难道田可真的没有留下什么吗?
正在这时,沈葵的余光再一次扫过围墙上斑驳的简笔画,突然,一段久违的记忆从她的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
那是在她小学的时候,A市曾发生过一次震惊全市的连环绑架案,被绑架的大多是六到十岁之间的小孩,短短三天之内就有六七名小孩失踪。
为防止意外再次发生,全市所有中小学都绷紧了神经,每天上课前都千叮咛万嘱咐,家长们纷纷与孩子约定了紧急情况下的暗号,同学之间也顺势流行起一些暗号、暗语。虽然当年的事件最终不了了之,但这些暗号、暗语却在学校里很是风靡了一段时间。
沈葵记得那时候她正沉湎于父母离世的阴影中,年幼的田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总喜欢画一些可爱的简笔画来逗她开心。
田可在绘画上极有天赋,她年纪虽小,却画得颇有章法。
她总喜欢把自己画作一只秃毛的小鸭子,沈葵则是只有着鸳鸯眼睛的灰色小猫,她在那段时间里创作了很多稚嫩的简笔画用来安抚低落的沈葵。
绑架案发生后,田可的简笔画也随之更新。她随大流地同沈葵约定了她们之间的暗号,但与别的小朋友不同的是,她的暗号往往是以简笔画的形式传递的。
她用各种形态的小鸭子和小灰猫隐晦地展示了她们可能遭遇的各种危机,并强迫沈葵牢牢地掌握它们的绘画方法。
如今看到墙上的这些简笔画,沈葵自然地唤醒了关于它们的记忆。
她蹲下身,仔细端详着这些痕迹斑驳的简笔画,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她沿着墙壁一路看过去,突然,在一处拐角的位置,她看到了那只记忆中熟悉的小鸭子!
简单的笔触勾勒出一只头顶光秃秃的毛绒小鸭子,它的嘴长得大大的,脚步飞快地向前奔跑,身后飘着一抹淡淡的影子。
明明是极为温馨可爱的图案,但就在看到的瞬间,沈葵却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哪怕是头顶此刻炙热的阳光也无法驱散她心中铺天盖地的寒意!
她知道这是什么!
这幅简笔画是整个逃生暗号系列中最特殊、最不应上用场的一幅!
它代表着四个字:
救我,有鬼。
第23章
“有鬼。”
最初的震惊过后,沈葵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试图揣摩田可留下暗号时的用意。
她回想起那通顺序颠倒的电话,监控里那张阴影中浮现的脸庞……难道,田可真的遭遇了某些无法解释的现象?
沈葵并不是认为所谓的“有鬼”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更倾向于田可遭遇了某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危机。在紧要关头,或许田可只能选择这种方式来尽可能准确而隐晦地向她传达讯息。
而这也恰恰说明田可所遭遇的危机已经令她无法相信身边的任何人。
田可知道,以沈葵的细心敏锐,一定会返回现场来调查,而这个图案是只存在于她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任何人都无法破译。即使她已经不幸遇难,这条信息最终也一定会传递到沈葵这里。
沈葵越是细想,越是心惊,在她从前看似平静无波的生活里,究竟暗藏了多少玄机,田可又是从什么时候被卷入这些异端之中?为什么这么久以来她始终没有丝毫察觉?
她想起田可临终时的叮嘱,再三强调让自己不要去调查关于凌晨三点的一切,甚至为了阻止她继续探究,不惜想方设法地掩盖痕迹。
这个时间到底有什么特殊?值得田可花费这么大的精力也一定要阻止她?
就在这时,楼道内传来人声,沈葵不想被发现踪迹,转身躲进角落。
从楼梯上来的是商场内的两名清洁工人,其中一人走到天台中间,指着田可坠楼的位置说:“就是这里啰,你昨晚是没看见,那个场面哦,啧啧,太惨了。”
另一人说:“我看不得这些,吓死个人哩。听说还是个年轻小姑娘?”
“可不是嘛,好像就二十来岁,我在楼下看见了,人都摔变形了,估计爹妈都认不出来了吧,不知道好端端地干嘛这么想不开。”
“你是不晓得,现在的年轻人心思脆弱哩,就说我隔壁村王大妈的儿子,今年也是二十出头……”
后面的话沈葵没再听下去,她趁两人不注意,偷偷溜进楼道,原路返回。
到公寓楼下的时候,门口围了不少年轻人,几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在门口的空地上摆了几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大堆表格、传单,沈葵没细看,绕过人群就要往家里走。
一个短发女生快步过来拦住沈葵:“姐姐,耽误您两分钟,帮忙填个表格行吗?我们在做社会调查,拜托了。”
沈葵本想拒绝,但看着女生圆圆的脸蛋,她莫名想起田可,瞬间心软。她接过表格看了一眼,是一些关于宗教信仰的问题,内容不多,应该耽误不了几分钟。
“咱们去那边填吧,我给您拿笔。”女生见她同意,立马兴奋地将沈葵带到桌边,找出一只笔递给她:“个人信息如果不方便透露的话您随便填也行。”
沈葵点点头,她快速写完,将表格还给女生,顺嘴问了一句:“你们是研究宗教学的吗?”
“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大家关系比较好一起出来做社会实践,只有我和那个女生是宗教学专业的,”她指着桌子背后正埋头写字的长发女生,“其他人都是物理专业的。”
“明白了。”沈葵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你们平时对西方小众教派研究得多吗?”
“历史上有记载的基本都有涉猎,主要是看对社会的影响程度,程度越深,我们研究得越多。”女生中肯地说。
沈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假装随意地说:“我对宗教不太了解,但上次听朋友提起过,好像有一个裔神教还挺厉害的?你有听说过吗?”
“裔神教?”女生一愣,她反应了一会儿,猛地一拍手:“啊!我想起来了,那是个中世纪时期的小众邪/教!你朋友怎么会知道它?”
说到这里,对方突然警觉:“你朋友不会想劝你去信教吧?这可千万不行!裔神教是一个非常小众、非常邪门的教派,我记得上个世纪中期西方很多国家就已经发表过公开声明,严令禁止裔神教继续传播,这在咱们国家也是不允许的!”
沈葵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女生已经急吼吼地从桌上薅了一大堆宣传单,一并塞到她手中:“你多看看这些,千万别误入歧途啊!”
沈葵低头一看,最上头的那张传单上用黑色粗体的标语写着“珍爱生命,远离邪/教”,下面是一行小字:“防范邪/教入侵,筑牢精神防线,关爱人民心理健康”。
沈葵:“……”
她神色复杂地将传单收好,再三向对方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误入歧途,这才得以脱身。
回到家,沈葵将那叠厚厚的传单放在门边,顺手掏出手机。
从刚才起,她的手机就一直不停地震动,她打开一看,微信群里的聊天记录已经达到99+条,消息还在不断刷新。
群里发言的大部分是没参加昨晚聚会的同学,看起来是今天陆续收到了田可出事的消息,纷纷在群里求证。
在一众惋惜和不可置信的消息中,有这样一段话引起了沈葵的注意:
“昨晚我就觉得可可不在状态,开头那会儿她一直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聊天,心情很差的样子,后来突然就出门去了,之后就发生了那样的事。现在警方调查结果还没出来,咱们也不好说什么,但我觉得她可能确实有不少压力……”
这段话提醒了沈葵,她想起自己昨晚也曾看到过田可眉头紧皱地发着消息,但后来的事情接二连三,她竟一时把这个异样忘记了。
她连忙拿出田可的手机,打开微信。
田可交友圈广,朋友众多,微信里的未读消息密密麻麻一片。沈葵花了一点时间将她聊天窗口里的对话都简单看过一遍,暂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她正要退出微信,手指却误触点到了通讯录,画面顿时跳转,沈葵一眼就看到,在最上方的星标朋友中,其中一位赫然正是同学群里那个多出来的人!
第24章
虽然对此早有预料, 但猝不及防之下亲眼确认这个“多出来的人”的确和田可有关,依然令沈葵浑身一震。
她点开对话框,不出所料地空白一片, 这个“人”安静地躺在田可的好友列表里,仿佛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号。
昨晚聚会时和田可发消息的人,会是TA吗?
沈葵把对方的资料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一无所获。她甚至点开了那张纯黑的头像,想从中看出点什么。
她把头像拉到最大,画面里漆黑一片。她耐心地一点点挪动检查着, 不愿意放过任何可能存在的线索。
但……什么也没有。
这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纯黑色图片。
沈葵叹了口气,把田可的手机随意地放到茶几上,然而或许是她一时失神, 收回手时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水杯, 水流霎时覆盖了手机屏幕, 她赶紧将它拿起来。
“完了完了。”
她立刻冲到卫生间, 拿起毛巾正要擦拭, 就在这时,屏幕中原本漆黑一片的画面里, 竟隐约呈现出一个极浅淡的影子!
卫生间里没有窗户, 虽然是白天, 但光线比外面昏暗不少。沈葵心头一惊, 下意识地打开灯仔细去看, 然而灯光一亮起, 画面中那模糊的影子瞬间又消失不见了。
……是光?
沈葵若有所思,她把卫生间的门合上, 关掉灯, 密闭的空间内彻底陷入黑暗, 她再次看向手机屏幕。
果然,随着光线暗下,手机屏幕的智能感光也在随之变化,原本在高强度的环境光影响下无法呈现的画面终于彻底显露了出来。
漆黑一片的背景图里隐约浮现出一个颜色略浅的图案,沈葵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正是那个已经反复出现多次的衔尾蛇标志!
就仿佛最后一块图终于拼上,看到图案的瞬间,沈葵竟然有一种“本该如此”的错觉。
所有围绕她发生的这一切,不论是无端的死亡、凌晨三点的异常,还是二十年前的事故疑点,遗物、照片……
所有的一切最终都回归到了这幅狰狞的衔尾蛇图案。
“裔神教……”
沈葵不自觉地喃喃,这一切,会与它有关吗?
田可在这件事情里,又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将手机擦干,回到桌前,按照往常的习惯,在纸上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书写有助于她整理思路,她把线索一个个列出来,按照彼此的关联性进行整理、排序,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的核心。
从一开始由论坛引出的疑问,到凌晨三点的异常事故,再到田可坠楼,这中间看似没有太大关联,但仔细想来,在每一个节点似乎都能看出田可参与的痕迹。
而整个过程中,田可实际干预过事情发展走向其实只有两点:
一个是对于凌晨三点的调查;
另一个则是对于“不存在的同学”所展开的行动。
凌晨三点的事件中田可的异常行为在录像机里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她的动机现在还很难说清,因为线索太少,沈葵决定将这一部分暂放。
而关于“不存在的同学”可以延展的内容就更多一些。
沈葵在纸上分别写下了“衔尾蛇头像”和“陆峥嵘”这两项。
这样一来,她现在要解决的问题就很清楚了。
沈葵在这两项之间划了一条线,又在中间打上一个问号。
他们……会是同一个人吗?
她打开手机,尝试搜索和陆峥嵘有关的内容,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摔手机的后遗症终于姗姗来迟,她刚把“陆峥嵘”三个字打完,手机便黑屏了。
“还真会挑时候。”
沈葵顿感无奈。不过好在小区门口就有维修点,她把手机揣上,打算出门维修。
换鞋的时候,正好触到门口鞋柜上那叠厚厚的传单,她随手翻了两张,其中一张画风截然不同的传单吸引了她的注意。
传单上印着一名身着灰色西装的青年男性,他坐在深红色的长桌后,脸微微侧向一边。光线在他高挺的鼻梁下投射出一片晦暗的阴影。
他的下方是一行白色大字:《双缝干涉实验与量子纠缠遐想》,主讲人:陆峥嵘。
沈葵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这还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她正发愁要怎么接近陆峥嵘,机会居然就这么送到了眼前。
她仔细看了讲座时间,正好是在明天,地点就在A大校园内,说不定还能碰上季寻。
但,要告诉季寻吗?
想到这里,沈葵的脑中突然闪回天台上的简笔画,她兴奋的神经快速冷静下来。
还是先别说了。沈葵想:既然是田可临终前留下的线索,就由自己来调查吧。
*** ***
修好手机回到家,时间已经接近傍晚。
沈葵从冰箱里翻出一袋冻水饺,随便煮了些来吃。这段日子过得晨昏颠倒,事情多如牛毛,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在天台见到田可留下的简笔画后,沈葵莫名获得了许多力量。她回想近期遭遇的事,总感觉冥冥之中似乎一直有个声音在试图告诉她什么。这种微妙地、无形中被指引的感觉奇异地令她感到安心。
她总觉得,田可似乎并没有离开。昨晚的一切倒像是一场噩梦,在经历天台阳光的暴晒之后,如同黑暗中的阴影四散溃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