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明天再说吧。”沈葵点点头, 转身正要离开, 季寻突然说道:“对了, 忘了提醒你, 明天就是23号了。”
沈葵不明所以:“23号又怎么了?”
“你忘了吗?”季寻恨铁不成钢地说:“明天就是淮西河事故二十周年纪念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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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葵回到公司后, 先去了卫生间洗了把脸。
季寻的提醒令她恍然一惊, 这才发觉时间竟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这么多天。
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去墓地看看父母,二十年来风雨无阻, 半个月前她还特意在日历表上注明了这一天, 但近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如果不是季寻的提醒,她竟险些忘记。
洗过脸后,沈葵感觉自己精神不少。
近期越来越多的事情积压在心底,令她感觉自己像颗随时可能会爆炸的皮球,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使得她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往年在临近这一天时对父母的怀念,如今都变成了对未知的恐惧。
沈葵独自待了片刻,慢慢地调整好状态。随后,她掏出手机,翻到通讯录中的某个名字,打了一个电话。
和对方简单沟通完毕,沈葵长叹一口气,转身回到工位。
一下午很快就在忙碌的工作中过去了。
尽管同事和老板都有明显异常,但沈葵打工人的本能依然让她兢兢业业地对待自己的工作,她在忙碌的间隙查到了吕婷父母的联系方式,找了一个名义和对方约定好今晚上门拜访。
傍晚,沈葵去商场买了一对耳环,拆掉包装,找了一个朴素的盒子装上,提着两箱牛奶,敲开了吕婷父母家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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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打扰您二位,但是我左思右想,还是应该把这个东西交到你们手上。”沈葵从包里掏出那对耳环,双手递给吕婷的母亲,诚恳地说:“这是婷婷出事前,我陪她去商场逛街时她看中的耳环,当时我还说等下个月她生日的时候当做礼物送给她,没想到……”
沈葵低下头,神色悲伤,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我想,现在把这对耳环交到您二老手里,也算是完成了我对她的承诺吧。”
“谢谢你,孩子,你有心了。”吕婷的母亲红着眼接过耳环,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呢,她走得实在是太突然了。”
“是啊,我和婷婷虽然只是同事,但平时私交很好,她私下里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什么网恋男友,现在突然这样,我真是不敢相信……”沈葵边说边摇头,脸上满是惋惜。
始终没吭声的吕父这时突然“哼”了一声,他冷冷地说:“别说你,连我们也不知道这个网恋男友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我女儿从接回家起就一直规规矩矩,这么多年从来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实话说咱们家条件也不差,她怎么可能为了这样一个男人跳楼!”
吕婷母亲闻言,顿时半是抱怨半是伤心地反驳:“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人都没了,再说警方不也调查了,事实就是这样,你光冲我撒气,有本事你让婷婷活过来呀!”
沈葵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脑中却在琢磨刚才吕父的一句无心之言。
什么叫“从接回家起”?
难道吕婷小时候并没有养在他们身边?
还是说……
沈葵看着与吕婷的外貌没有丝毫相似的两位长辈,不禁有了一个猜想。
她考虑片刻,柔声劝说道:“叔叔阿姨,我相信这件事情里婷婷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我和她共事这么久以来,她常常跟我提起你们,她曾说过自己何其有幸能够拥有您二位这样的父母,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你们。”
听到这里,吕母呜咽了一声,眼泪霎时落下。吕父也长叹一口气,愤怒的神情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言的苍老和疲惫。
许久,吕母才抽噎着说:“其实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其他又有什么所谓呢?她当年那么小就……”说到这里,吕母停顿了一下,但或许是吕婷离世的打击让她一时不想再忍,她继续说道:“你是个好孩子,阿姨也不瞒你,婷婷其实是被我们收养的,我们将她带回家的时候她才十岁,明明是那么小的孩子,却懂事的不得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在抚养,不论是衣食住行,还是教育培养,没有哪一样不是精心安排。谁能想到,孩子好不容易大了,却……”
吕父也长叹一声:“都是命啊……”
沈葵听到这话心头一跳,看来她的猜想是对的,吕婷果然不是他们亲生的。只是不知道这二位对于吕婷被收养前的经历是否有所了解?
她想了想,劝慰道:“您千万别这么说,不瞒您二位,我父母在我七岁的时候去世了,淮西河地铁站的事故您都知道吧?我就是当年的幸存者之一。父母去世之后,我在福利院里待了几年,如果当时也能有像您二位这样的家长收养我,我想我的童年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哪怕现在有遗憾,但我相信婷婷在的时候,你们给她的温暖是谁都无法替代的。”
沈葵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两人的神色,见提到淮西河地铁站时吕婷父母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心中也大致有了数。
双方你来我往地安慰了几句,见吕婷父母的情绪渐渐平静,沈葵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开:“话说回来,婷婷在我们公司可是风云人物呢。她长得漂亮,又会穿衣打扮,每次换季的时候都有不少女同事跟她取经,一会儿问衣服哪里买的,一会儿问头发哪里做的,连她身上的纹身都有人想跟着搞一个呢。”
吕母原本还边听边点头,听到后头突然“咦”了一声:“不对呀,婷婷什么时候纹身了?我怎么不知道?”
吕父斩钉截铁地说:“我从小就不允许她纹身,这个你大概是弄错了。”他语气并不严厉,但话中隐含的肯定让人不容反驳。
沈葵原本是想借机引打听吕婷父母是否知晓纹身的含义,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得出这样一个结果。
沈葵一时几乎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她只能狼狈地转过头去,假装眼睛进了沙子,等心潮平复后才说:“不好意思,刚才眼睛不太舒服,大概是我弄错了吧。”
好在吕婷的父母并没有起疑,双方又聊了一阵,见时间已晚,沈葵便提出告辞。
临走前,沈葵顺嘴问了一句:“婷婷……是葬在公墓里的吗?我想有时间的时候去看看她。”
问这句话的时候,沈葵并没有想太多,她发自内心地打算以后有时间就去探望吕婷。
“这个……”没想到她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竟然让吕母陷入了迟疑。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沈葵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是这样的,原本是应该在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火化的,但因为婷婷的外婆是个非常虔诚、非常传统的基督教徒,她对于火化的接受程度很低,所以……我们最终把婷婷葬在了老家的山上。”吕母说:“你既然有心,我就把地址告诉你,我们年纪大了,以后能去看她的时候会越来越少,我也希望等我们百年之后,还有你这样的朋友能时时想着她,偶尔去看看她,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 ***
沈葵心事重重地离开吕婷父母家。
来之前,她原本希望通过这次拜访摸清吕婷是否与当年的事故有关,但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尚未得出结果,事情又走向了新的局面。
如果按照他们所说,吕婷的身上并没有纹身,那么沈葵当日见到的又是怎么回事?
她回想起那天看到的画面:透明的棺椁内,吕婷静静地躺着,黑色卷曲的长发懒散地搭在肩头,与她以往的造型并无二致。如果不是那张半面破碎的脸庞,沈葵恐怕会以为她只是安静地睡着了。
沈葵清楚地记得,在吕婷右侧锁骨下方有一枚黑色的衔尾蛇纹身若隐若现,因为头发遮挡的缘故,看得并不是特别清晰,但或许是因为沈葵对于这个图案格外敏感,当时她的确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沈葵又想起吕婷拿快递给自己的那天,那个时候……吕婷的身上有这枚纹身吗?
她回忆了半晌,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头一天晚上经历了论坛事件的信息轰炸后,第二日赶去上班的沈葵状态极差,再加上吕婷向来长发披肩,在头发的遮挡下,如果不是刻意观察,即使当时吕婷身上已经存在这枚纹身,沈葵也很注意。
除此之外,吕婷父母也提到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吕婷出事的前两天,以他们对吕婷的关爱程度,倘若她的身上这么明显的位置出现了这样一枚纹身,没有道理不在第一时间发觉,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当时没有发觉,在吕婷死后也应该能够看出,可他们却始终坚持没有纹身。
那么……
沈葵的思路豁然开朗——
那么,这枚纹身必然是在遗体告别仪式上才出现的!
第29章
沈葵几乎是在瞬间就联想到了在殡仪馆那天见到老板的那一幕。
当时她还沉浸在衔尾蛇纹身带来的震撼之中, 老板突兀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令她吓了一跳。
老板是从什么时候来的?他一开始就站在那里吗?
那个纹身……会不会是他弄上去的?
吕婷的父母在告别仪式前后都是见过吕婷的,他们一致表示没有见到纹身, 说明这个纹身很可能只存在了极短的时间,如果当时在遗体告别的过程中,有人动了某些手脚,让沈葵正好看到这个纹身,又趁她不注意时再将纹身消除掉,这样倒是刚好可以和吕婷父母的说辞对上。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 那么当时在现场的人中,老板的嫌疑毫无疑问是最大的。
那么,会是他吗?
可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看到这个纹身?
幕后的人想通过吕婷身上的衔尾蛇纹身来传递些什么?
沈葵在小区门口的路边找了个石墩坐下来, 满脑子都是一团乱麻的线索。
她呆呆地看着地面, 花坛边缘, 有两只蚂蚁正头对头地凑在一起互相试探着, 它们的触角小心地和对方进行着接触, 紧跟着,似乎是嗅出了熟悉的味道, 其中一只蚂蚁掉转方向, 带着另一只蚂蚁往一旁的洞穴爬去。
沈葵记得之前在科普频道看到过, 蚂蚁之间是靠气味来辨别同类的, 陌生的蚂蚁倘若闯入了别的蚁窝, 会立即被群起而攻之。
等等……
用气味辨别同类?
像是迷雾突然散去, 沈葵的眼前瞬间清晰了起来——她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了!
正如同蚂蚁利用气味辨别同类,操纵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正是希望利用吕婷身上的纹身来误导自己!
对方的目的恰恰是误导沈葵将吕婷划入衔尾蛇的阵营!
只是对方大概万万没有想到, 这画蛇添足的一笔, 如今反倒成为佐证吕婷并非衔尾蛇阵营的有力证据。
这样一来,再结合吕婷的身世、暗中观察的行为、突然的接近,以及她所拿出的皮衣……吕婷幸存者的身份十有八九可能是真的——就算她不是幸存者本人,也极有可能是与事件有着紧密关联的人之一!
而与之相反,原本以为是她同党的幕后衔尾蛇组织的其他成员,则很可能正是造成吕婷死亡的元凶!
沈葵猜测,吕婷大概是掌握了某些线索,想要在衔尾蛇团队采取行动之前,提前与自己接触,却不知何种原因暴露了自身,这才惨遭杀害。
沈葵正为这个发现兴奋不已,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欢快地铃声令她猛地一惊,竟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沈葵掏出手机一看,来电人是季寻。
她深吸口气,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季寻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欢快:“姐!刚刚博物馆的人给我打电话,清单已经出来了!他刚发到我手机上,我马上转发给你啊。”
沈葵平复着激动的心情,她尽量平淡地说:“好,你先发给我,我一会儿就看。”
“怎么还一会儿呢,现在就看呀,要不我过来找你吧,咱们一起研究研究。”季寻兴奋地说。
沈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说:“不用了,我暂时还有点事,晚点看了再和你联系。”
季寻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说:“好吧,那你随时联系我,我等你电话。”
“好。”
挂掉电话,沈葵缓缓坐回石墩上。
片刻前的兴奋已经随着这通电话消失不见,此时的她只剩迷茫和疲惫。
她久久地凝视着已经结束的通话界面,回想着白天她在更衣室时里脑中一闪而过的那个恐怖的念头。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亮起一抹强光,光线晃得沈葵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她将手挡在额头前,虚眼看去,只见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停在自己的前方,车头的灯光令她看不清四周的环境,好在下一秒对方就关掉了灯。
车门打开,一个修长的人影走了下来,沈葵看着他的轮廓,觉得有些眼熟。
“沈葵?”
对方走到她面前,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强光褪去,沈葵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周围的光线,这才看清,眼前看着自己的人正是不久前见过的陆峥嵘。
“你怎么在这里?遇到什么事情了吗?”陆峥嵘态度一如既往地绅士,他伸出手,想要将沈葵拉起来。
“啊,我走累了,坐这里歇会儿。”沈葵迅速调整好状态,她顺势站起来,拍拍手,若无其事地说:“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这里探望一位老前辈。”他指了指吕婷父母所在的小区,自然地解释道:“没想到刚出来就看到你坐在路边,你要回家吗?我送你。”
沈葵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但随即她想到什么,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陆峥嵘微微一笑,转身替她拉开车门:“上车吧。”
“上次回去后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见见你,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陆峥嵘开着车,并没有看她,但他说这句话时脸上流露出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还是令沈葵感到一丝不自在。
在和陆峥嵘相处的过程中,出现过几次这样的时刻,对方时不时流露出的、不自觉地亲近常常令沈葵无所适从——毕竟,在她的记忆里,过往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是一片空白。
但奇怪的是,尽管沈葵时常感到一些微妙的不自在,却奇异地对此并不排斥。
这种本能的、来自内心深处的感觉令她即使清楚陆峥嵘的背后或许隐藏着什么,却也很难对这个人提起防备。
沈葵想了想,只能简单地说:“确实很巧。”
“我看你好像状态不太好,是遇到什么事了吗?”陆峥嵘体贴地问。
沈葵犹豫片刻,她眼下的困境显然是不能直接告诉对方的。但沈葵也不得不承认,上次与陆峥嵘的谈话令她深受启发,现在她也的确有一个问题亟需解决,她想了想,这么说道:“是遇到了一点小问题,我暂时还没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