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葵已经将自己昏迷前在家里发现针孔摄像头的事情告诉了季寻。不出所料,季寻当场吓成鹌鹑,一直嚷嚷着我命休矣。
季寻把最后一口包子嚼完,拍拍手:“我已经想好了,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待会儿我就去电脑城买十几个摄像头在家里装上。”
沈葵无语:“你都还没回家看过呢,万一你家压根儿没有呢。”
“没有更好。”季寻兴奋地说:“我先装上,万一以后有人想来搞事,那我岂不是可以抓个正着,这就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沈葵:“……行吧。”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直到殡仪馆的家属来提醒仪式可以开始,沈葵才跟着人群走了进去。
*** ***
不管在任何季节,殡仪馆内的气温似乎永远比外部要低很多。
刚一踏入大堂,沈葵就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黑白相间的灵堂阴冷空旷,来的人不少,却无人说话,只剩压抑的啜泣声在幽幽地回荡着。
沈葵拿了一束花,随着人群慢慢走近正中央的透明棺椁。
作为出现在事故现场的第一人,吕婷的死状给沈葵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要再次看到那半面惨烈半面美艳的面容,对她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挑战。
沈葵深吸口气,缓缓弯腰靠过去,想将花放在吕婷身侧。
然而就在目光即将触及对方脸庞的瞬间,她还是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图案。
沈葵定睛看去,只见吕婷右侧锁骨的位置赫然纹着一条身躯细长、首尾相连的小蛇,正是她在老板和论坛楼主处都见过的那条衔尾蛇!
惊骇、恐惧震荡着她的心神,她的手不自觉地松开,花轻轻砸落在吕婷身上,娇嫩的花瓣散落在半面残艳的面容上,如同从伤口上长出的嫩黄色花朵,诡异而美丽。
然而沈葵已经无心关注,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诡异的图案所吸引。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细节串联成片,如同一帧帧画片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凌晨三点“砰”地那声坠响,她从窗边探头望去,黑夜里吕婷静静躺在灌木丛中,那空洞的、无法瞑目的双眼与她遥遥回望。
“你想什么呢?这么不小心。”
就在这时,一只粗粝的大手从身后伸出,探到吕婷的棺椁内,自然地将花拾起。
说话的人语气温和,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沈葵却只觉浑身冰凉,血液仿佛凝固了,她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躲,避开了对方递来的花束。
“干嘛,老板都不认识了?”徐叔不明所以。他那张温和、朴实的面容上呈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茫然,这让沈葵在一瞬间几乎动摇了自己的猜想。
但下一秒,她再次看到徐叔手腕上的纹身。理智顷刻回笼,她深吸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徐叔。”
“拿着吧。别太难过,好好送她最后一程。”
徐叔再次把花递过来,沈葵努力压制着心里的不适,接过花放在吕婷身侧。
徐叔关切地说:“我看你脸色还是很差,要不要再多休息几天?”
昨晚沈葵苏醒后给徐叔发了消息,表示自己过完周末就可以返岗。徐叔当时便劝她多休息几天,被沈葵拒绝了。倒不是有多热爱工作,而是眼下徐叔的身上很可能存在一些线索,她需要借此机会了解清楚。
“不用了,谢谢徐叔,我没什么大碍。”沈葵礼貌婉拒了他的好意,或许是心理作用,现在她看着徐叔总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她简单的跟徐叔聊了两句,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 ***
沈葵回来的时候脚步匆匆,脸色铁青,气质与十分钟前判若两人。
季寻隔着老远就感觉不对劲,但他十分有眼力见的没多问。
两人叫车返回市区,一路上沈葵始终沉默不语。
季寻左等右等,坐立难安,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那个……”
沈葵闻声转头。
被她直勾勾地注视着,季寻顿时又怂了:“没、没事,我就想问问,咱们现在去哪儿?”
“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吧。”沈葵疲惫地说。
她脑中的线索太多、太乱,所有的事件如同搅成一团的乱麻,千丝万缕却又息息相关,她尝试着理清它们,却始终找不到那段关键的线头。
两人找了一间安静的咖啡馆坐下,沈葵向前台要了纸和笔,在季寻茫然的目光中坐下书写。
她把近期遇到的各种问题分成了两个大的类别。
一类是关于论坛的线索,这条线索下面她分别罗列出:淮西河站损毁情况、七人照片、遗物、幸存者、同学这几个小的分支。
另一类是关于“凌晨三点”的线索,这条线索下有:吕婷之死,出租车事故,不明原因的惊醒这三类分支。
然后她画了一条线,将“吕婷之死”和“论坛”连在一起,并且在中间写下了“衔尾蛇”三个字。
季寻不解道:“嘶,这是什么关系?”
沈葵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之前就隐隐感觉,吕婷的死并不简单。虽然她出事的时间正好是凌晨三点,看起来和另一条线索更为相关,但实际上背后所牵扯的许多细节都和论坛上的种种脱不开关系。”
沈葵拿出笔在“吕婷之死”四个字下方从左到右画了三个分支,她在最左侧的分支上写下“快递”两个字。
“你说过,你的快递是凭空出现在家里的,对吧?”
“对,吓我一跳呢。”季寻心有余悸。
“可我的快递是吕婷送来的。”沈葵简要复述了一遍吕婷当时的说辞:“按照她的说法,我的快递在前台已经滞留了一段时间,怎么这么巧刚好在我刷到论坛帖子的第二天就能被她找出来送到我的手上?”
“第二个疑点。”沈葵在中间的分支上写下了“论坛”两个字。
“论坛?她和论坛有什么关系?”
“你去调查吕婷死亡原因的时候,没有打听过她和她的网恋男友是在什么平台上认识的吗?”沈葵问。
季寻一愣,随即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不、不会吧……”
“拿快递给我的那天,她亲口告诉我,和男友是在论坛上认识的。”
沈葵回忆起那天的细节:“当时还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我在她的手机上看到论坛帖子有更新,但当我用自己的设备登录论坛的时候,却没有看到新的回复出现。按理说即便最新回复被删掉,已经顶起来的帖子也不会那么快就沉下去。可前后不过两分钟,不仅最新回复不见了,连被顶到首页的帖子也沉回了五十页开外。”
季寻迟疑地说:“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当时我也以为是看错,但后来想想,我应该还没有眼瞎到那个程度。”沈葵在“论坛”两个字上画了个圈:“退一步来说,就算当时是我看错了,也不能否认她和网恋男友是通过论坛认识的这个事实。”
季寻若有所思:“这倒也是,一件事相关还可以说是巧合,件件都是巧合就有点儿玄乎了。第三点呢?”
“第三个疑点。”沈葵长叹口气,在最后一个分支处写下“衔尾蛇”三个字。
她抬头凝视着季寻,缓缓道:“刚刚在吕婷的告别仪式上,我看到她的身上有和论坛楼主图片上的衔尾蛇一模一样的纹身。”
这句话说出的瞬间,沈葵清楚地看到季寻的脸上血色褪尽,他嘴唇哆嗦着,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还有一件事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沈葵食指不自觉地揉搓着拇指指腹,她在努力克制自己的焦虑:“我的老板,他的身上也有同样的纹身。”
良久,季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怀疑吕婷、老板,和论坛楼主他们是一伙人?”
“未必。”沈葵指尖在桌上轻轻敲点:“这就要看……这个图案到底代表了什么。”
第12章
“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
季寻不知想到什么,蹭地坐直:“之前查这个图案的时候,看到过这么一种说法,据说在中世纪时期,西方某些偏远的小国曾经流传过关于衔尾蛇的传说。当时有部分人认为它是神在人间的代行者,供奉它就可以化身为神的信徒,获得永生。为此他们还成立了一个教派,英文我记不住,中文译名叫裔神教。”
“这个教派提出了一个很奇怪的观点,他们认为‘时间’是伪神的谎言。在裔神教的教义中,世上并没有所谓的时间概念,宇宙中所有的因果都在同一刻发生,万事万物互为始终,既是源头也是终点……反正乱七八糟,挺绕的,我当时看一半就晕了。”
沈葵若有所思:“万事万物互为始终……”
“对,这个说法正好契合衔尾蛇的形象,首尾相连,无穷无尽,所以他们认为这个世上不存在死亡的概念,生命会切换形态,但不会消失。”季寻挠挠脸颊:“你别说,还有点儿道理。”
“这么说来,吕婷和徐叔的纹身也有可能代表的是他们的宗教信仰?”沈葵感觉自己好像隐约摸到了些门道:“我记得徐叔跟我说过,这个纹身是他年轻时不懂事纹的,或许他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含义,这一点倒也能说通。”
徐叔待沈葵不薄,从私人感情的角度出发,沈葵并不愿意他和论坛的事扯上关系。
“这么说的话,你老板或许没什么问题,但吕婷确实疑点重重。嘶……可她身上所有的疑点又好像都能用巧合解释得通。”季寻迟疑地看着沈葵:“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不是我自私哈,客观地说,我觉得咱们要不还是先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情上吧?论坛上的事现在好歹还有头绪,你这几件零零散散的,我真是魂头都摸不着。”
季寻难得严肃地说:“虽然我也不认可你闺蜜的观点,我和你接触时间不长,但也能看出你是个清醒理智的人,应该不至于连续半个月凌晨产幻什么的……这事儿多半还有隐情。但咱们精力有限,不如先把手头上能追的线索搞一搞,反正这两晚不也平稳过度了吗?只要后面不再出幺蛾子,其他的就顺其自然,该来的跑不了。”
沈葵听完,沉思片刻,把纸上“凌晨三点”、“吕婷之死”这两项划掉,说:“我赞同你的观点,这两件事就先放一放吧。”
顿了顿,她补充了一句:“前提是今晚开始不再出事。我可不想睡到半夜家里突然冲进来一辆卡车。”
“害,要死早死了。”季寻不以为然。
沈葵瞪着他:“你说得倒轻松。”
季寻连忙解释:“哪有,这不是连着守了你两天晚上也没啥事儿吗?”
“这可难说。不过你说得对,该来的跑不了。”
“所以说心态要摆正,你看我,不也很快就接受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吗?”季寻大言不惭地自夸。
“你?”沈葵笑了:“是谁今天早晨还被摄像头吓得哭着闹着不回家的?”
季寻表情一僵:“咳,那不也是一时情急……”
看到他的怂样,沈葵莫名觉得心情放松了不少。
“对了,412L还是没有回复吗?”沈葵换了个话题。
“没有,我按你说的连续给TA发了两天消息,一直没有回复。”季寻把手机掏出来递给她:“TA这两天压根就没上过线,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话说回来,要是TA以后都不上线了怎么办?咱们不就联系不上了么?”季寻发愁地说。
“走一步看一步吧。”沈葵说:“你爸那边呢?你去问了吗?”
“电话打不通,我问了阿姨,说是去国外出差了,得下月才回。”提起这个,季寻就一肚子的气:“要不是这事紧急,我打死都不会联系他。”
“那看来还是得从遗物入手。”沈葵沉思片刻:“这样吧,明天咱们抽个时间再跑一趟博物馆,争取拿到遗失物品清单,拿到之后我们再分头行动,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幸存者。”
“行吧,那就这样。”季寻爽快地点头,随后他想到什么,迟疑了一下:“还有一件事,我想提醒你。”
“你昏迷之后,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一直联系不上,后来是你闺蜜替你接的,我才知道你们差点出了事故。这两天我跟她也跑了不少地方,我觉得吧……”
他小心地觑了沈葵一眼:“我觉得你闺蜜人还是不错的,就是胆子太小,而且她跟咱们这些事也没什么关联,你就别让她掺和了。”
“我知道,今晚同学聚会过后,不管情况如何,我都不会再让她参与到这些事件中了。”沈葵平静地说:“我也不希望连累她。”
“哎,说连累也不至于,我只是觉得,这些倒霉事儿咱们搅进去也是身不由己,她既然有选择,就没必要来淌这浑水,你说对吧?”
沈葵沉默地点点头。
季寻见沈葵情绪不佳,又东拉西扯地找话题闲聊了一会儿。
他性格开朗,嘴贫,话匣子一打开就叭叭地说个不停,什么话题都能沾上一点,而沈葵性格沉稳,往往一针见血,时常把季寻堵得哑口无言。
聊了一会儿,眼看着时间临近饭点,沈葵打断季寻的叨叨:“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咱们找个地方简单吃两口,你也该回家休息了。”
季寻瞪眼:“对了,我还没买监控呢!”
“你真要买啊?”
“那不然呢,只许他们监视我,不许我监视他们?”季寻气呼呼地说:“不行,我这会儿就去,不买十几个装家里我都不敢回去。”说完扭头就走。
沈葵还在手机上搜索附近的餐馆,一抬头人影都不见了。
她叹口气,也没心思找吃的,索性随便点了份外卖送到家里,自己也打车回去。
*** ***
回到家,沈葵还是习惯性地先洗了个澡。
照镜子的时候,她注意到浴室的镜子已经变回了最初搬进来时看到的样子,餐桌上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莫名摔碎的花瓶也好端端地放在原地。
这一切似乎都在论证着田可所提出的“幻觉论”,但沈葵很清楚,过去半个月里凌晨三点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她洗完澡坐回床边,静静地思考了很久。
她反复回忆着这段时间以来的见闻,每一个细节,每一处线索,在脑海中不停地进行推演、思考。
良久,沈葵深吸口气,站起身走到床边的书架上,探手从最上方取下了一台微型摄像机。
这台摄像机是几年前一位好友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平时偶尔会用来拍摄一些自己感兴趣的素材,因此电量时常都是满格的。
时间退回到两天前沈葵遭遇出租车事故的那个夜晚。
当她发现烟雾报警器中暗藏的针孔摄像头后,她迅速作出了一个和季寻同样的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晚,她将摄像机插上电源,藏在一大摞书本之后。随后在她离开的这两天里,这台摄像机始终坚持运转着,记录着在这间房子里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