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娄枝秾意外的是,她在录像里看到自己和薄来的身影。
在教室的后排,穿着校服、扎着马尾的娄枝秾扯了一下薄来的衣服,薄来微微弯下腰,娄枝秾偏着头,附在他耳边,悄声说着什么。
午后的余晖斜斜地照了进来,给整个录像都镀上一层朦胧的滤镜,整个教室里都是嬉闹声,处于正中央的黎榕发现有人拍她,对着镜头比了个耶,“回去记得发我一份啊!”
后排的薄来似乎听到这边的动静,抬起头看了过来——
就像是和屏幕外十年后的娄枝秾对视了一眼。
她不由得一怔。
岑苏合也注意到了角落的两人,转头想跟娄枝秾说什么,看到娄枝秾怔然的表情,忽然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在场不少宾客都是高中同学,在录像里或多或少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他们小声交谈着,笑声中都带着一丝怀念。
薄来则是一直注视着录像里的娄枝秾,眼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后面还有他们研学旅行一起去滑雪,参加同学私人游艇上的生日派对之类的照片,娄枝秾目不转睛地看着。
最后一张照片是在一家私人会所的门口,他们班的人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聊着天,整个照片因为雨天的原因,显得有些灰暗。
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一旁街道上有两个背影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娄枝秾和薄来的侧脸很好认,照片里,娄枝秾穿着一身白裙,左手挽着过长的裙摆,防止沾上地上的泥水,薄来一只手撑着一把黑伞,另一只手非常绅士地虚虚揽住娄枝秾的肩。
两个人低着头,模糊的侧影、宽大的黑伞,加上朦胧的雨幕,整个画面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反而处于照片中间的一群人倒像是装饰。
不少人都回头看着他们,眼中带着心照不宣的调侃意味。
娄枝秾的表情却有些茫然,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拍的……”
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轻缓的音乐声悠扬不止,那张照片明晃晃提醒着她和薄来曾经有过的许多一点一滴,而这些小小的细节都被她遗忘了。
照片带来的怀旧感一瞬间就将她拉回那个潮湿的雨天,她似乎还能感受到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脚边的,周围小声的议论声都听得不太真切。
忽地,耳边的碎发被人挽到了耳后,耳垂上的金色吊坠也被连带着拨弄了一下。
娄枝秾下意识回过头,就撞进了薄来的目光中。
“在裕安轩。”
他低声道,“那天下雨,我带你去看街头的西府海棠。”
薄来靠得有点近,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点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在旁人看起来就像是亲昵的耳语。
娄枝秾从他沉沉的目光中挣脱出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听到了自己的疑惑。
听到“裕安轩”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她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那天聚会上,她被一群公子哥的烟味熏得头疼,包厢里似乎格外得闷,岑苏合也被宋斯屿拉走了,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透透气,忽然有一股清冽的味道靠了过来。
她一抬头,发现是薄来。
薄来不着边际地跟她说街头的西府海棠开了,她因为头有些昏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她想去看看.
他们就一起逃走了。
其他的人也说要走,却在门口闲聊了一会儿。
门口处热热闹闹,薄来撑起一把黑色的伞,他们安静地踏进雨中,将人群和喧闹抛到身后。
撑起雨水的伞下就像另一个世界,他们靠在一起,只能听到雨水敲在伞面上的噼啪声与不知道谁的心跳声,呼吸声混杂在其中,显得隐秘又胶着。
娄枝秾回过头,那张照片已经切过去了,变成了黎榕和舒文睿的婚纱照。
她忽然就后悔来参加同学的婚礼了。
特别是有两个人共同回忆,随着心绪起伏,各种回忆都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像一颗石子扔进波澜不惊的水面,激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容易感慨,也容易……心软。
娄枝秾抬手挽了一下头发,忽然意识到薄来刚才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如果忽略之前的种种,他们倒真像是一对快要结婚的新人,薄来演得用心,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起码表面上都看不出什么破绽。
这种自欺欺人的举动,薄来做起来却似乎毫无压力。
娄枝秾扯了扯嘴角。
台上的司仪是有名的金牌主持人,配合现场轻松的氛围,他的语调也幽默诙谐,没有按照一贯的繁琐流程,而是把时间交给新郎。
一旁的乐队换了首曲子,小提琴手讲琴弓搭在琴弦上,一阵连绵悦耳的琴声倾泻而出。
小提琴版的《A Thousand Years》悠扬缭绕,慢节奏的开头抚平杂乱的思绪,让人忍不住平静下来。
一条长木板铺出来的小路两边铺满香槟玫瑰,黎榕捧着一束花,一步步朝舒文睿的方向走去。
宾客们纷纷站起身,看着这对新人。
黎榕笑得明媚又灿烂,舒文睿看着披着头纱朝他走来的黎榕,抿了抿嘴,眼眶有些发红。
台下掌声不绝,舒黎两家父母眼中带着欣慰,跟着其他人一起轻轻鼓着掌。
舒文睿偏过头,抹了抹眼泪,黎榕走到他的面前,笑着给他擦了一下眼泪。
宋斯屿忍笑忍得肚子疼,岑苏合也抿着笑,还有几个伴娘也红了眼圈。
很多人忍俊不禁,但他们都能理解舒文睿的激动。
一路从校服到婚纱,接近十年的感情,终于修成正果。
娄枝秾没由来地一阵感概。
“从校服到婚纱……”她轻声道,“看起来真幸福。”
岑苏合偏过头,低声说道:“你和薄来也是。”
你们也是读书时代就认识,然后也即将要步入婚姻的殿堂。
娄枝秾笑容淡了一些。
“不一样的。”
台上舒文睿吻上黎榕,周围响起一阵掌声、起哄声和笑声,淹没了她的话语。
岑苏合忍不住看着她。
明明就处在热闹之中,却仿佛隔着一层玻璃一般寂寥。
“一样的。”
岑苏合和娄枝秾一顿,同时看向声音的来源。
明明周围有些嘈杂,薄来的声音落在娄枝秾的耳朵中却非常清晰。
语气仍旧带着平日懒散,但仔细听的话,能听出来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一不一样,”
他望着娄枝秾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像是在引|诱着她。
“决定权在你。”
第七章
◎薄来就是个危险人物。◎
不能多想,不能深想。
这是娄枝秾在决定答应薄家婚事的时候,不断告诫自己的一句话。
但是她得到的教训似乎还不够。
“嗯,”她移开了视线,语气平淡,“我会扮演好薄太太的。”
薄来似乎对这个答案早有心理准备,闻言也只是略微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晚宴上菜品精致,各种佳肴珍馐络绎不绝地上来,娄枝秾没什么胃口,但碍于有其他人在,她还是挑挑拣拣地吃了一些。
黎榕换上了敬酒服,挽着舒文睿挨桌敬酒,她的脸上染上了红晕,看起来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幸福感。
轮到娄枝秾他们这桌的时候,黎榕和舒文睿单独敬了娄枝秾和薄来一杯。
舒文睿似乎有点喝多了,低头看着黎榕的眼中都带上几分醉意。
“你们马上也要结婚了,”黎榕靠在舒文睿怀里,举着酒杯,“给你们沾沾喜气。”
舒文睿抬起头,看着挨得很近的娄枝秾和薄来两人,有意打趣,话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
“你们算是我们班第二对成的,老丁要是听到了……”
黎榕面上仍带着笑,暗地里捣了一下舒文睿。
舒文睿一顿,清醒了几分,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改了一句,“……肯定要说我们高中不好好学习。”
娄枝秾不愿破环现场这么好的氛围,笑着接过话,“是啊,这么多年感情不容易,你们结婚在前,可要给我们带个好头。”
舒文睿搂着黎榕,干笑两声,额头上冒了点汗,“当然当然,那必须的。”
酒杯微倾,轻磕一声,黎榕对娄枝秾眨了眨眼,“到时候举行婚礼的时候可一定要叫我们。”
“好啊。”
娄枝秾不忘要和薄来互动,话语微微一顿,回头看着薄来,眼中含笑,“我觉得他们的婚礼就很棒。”
薄来淡笑着附和,“可以参考参考。”
听到了滴水不漏的回答,娄枝秾微微一笑。
她就知道,对外,薄来绝对能扮演好一个完美情人。
娄枝秾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咽下一嘴苦涩。
晚宴过后,夜幕降临,长桌上燃起昏黄的烛灯,中间留出大片空地,旁边的柱子拱门上都串起小灯泡,远远望去,一片灯火璀璨,看起来就像是星光点点。
在这种温馨的环境下,afterparty拉开帷幕,黎榕换上了轻便的裙装,和舒文睿一起跳了一支开场舞。
舒文睿揽着黎榕的腰,笑得神采飞扬,黎榕也忍不住跟着笑,他们踏着轻快又自信的舞步,似乎全然沉浸在音乐中,不经意展现的默契加上爱意缠绵的眼神,更显得两人难舍难分。
一曲终了,舒文睿拉过黎榕,自然而然地接了个吻。
afterparty是留给他们这些年轻人玩闹的时间,长辈亲属早已离开,这种愉悦的气氛也感染了周围的人,加上没了长辈的束缚,因此现场大家都非常放松。
轻缓的华尔兹响起,爱凑热闹的宋斯屿早就拉着岑苏合开始进了舞池,宾客们都纷纷开始寻找自己的舞伴。
有些人素未谋面,有些人仅仅有过一面之缘,许多临时牵手的舞伴不过在人群中刚好对上眼神,就大方地主动邀约,在夜幕中翩然起舞。
不同于正式的舞会,他们跳得很随意,里面不乏专门学过舞蹈的人,却都不再拘束于专业舞步,而是怎么高兴怎么来。
偶尔舞伴之间有肢体碰撞,也都是笑笑就过去了。
薄来对着娄枝秾伸出一只手,微微低下头问娄枝秾,“一起?”
娄枝秾喝了点酒,脸上浮着淡淡的粉,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扬起一个明艳的笑,“好啊。”
她将手搭在薄来的手掌上,薄来握住她的手,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娄枝秾的肩后。
她今天穿的裙子是露背的,薄来的掌心就直接贴在了她的皮肤上,他手掌的温度不算高,但娄枝秾还是觉得仿佛被烫了一下,连带着后背都紧绷着。
她抬起眼,眼中带着几分警惕。
“放松。”
薄来的语气很淡,声音却很沉稳。
两人眼神交汇,胶着的目光似乎将两人牢牢地拴在一起,薄来带着她,随着音乐轻轻摇晃。
“会跳吗?”
薄来语气随意,就像是随便聊起来一个话题,娄枝秾微微扬起下巴,“瞧不起人?”
她这个模样让薄来一瞬间想起过去的娄枝秾,眼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很淡的笑意,“不敢。”
他抬起手,娄枝秾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他的怀里。
不过她确实很久没跳过舞了,上一次还是在都灵一个联谊会上,她和一个学雕塑的学姐一起跳了一支舞。
两个人靠得很近,薄来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味道淡淡地萦绕在周围,笼罩着她,让她恍惚间产生一种自己身上也沾上了这种味道的错觉。
优雅轻盈的奏乐弥漫,他们保持着不可思议的默契,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在同一个频率上,就像搭档多年的舞伴,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薄来的五官立体,一双眼睛尤为深邃,垂着眼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深情又专注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深陷进去。
此时那双眼中倒映着周围星星点点的暖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娄枝秾。
娄枝秾心跳不自觉地漏了一拍。
短暂的愣怔后,她迅速地回过神来,心里警戒立马拉到最高。
薄来就是个危险人物。
他会在你警惕心不高的时候不易察觉地靠近你,然后一点一点麻醉你,等你反应过来,已经溺死在自己假想的温柔中。
一旦心里开始警惕,触觉感官就被无限放大,娄枝秾甚至开始觉得薄来手心有些炙热,偶尔肌肤相触的地方也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痒意,总让她忍不住颤栗。
偏偏薄来搭在她后肩的手带着一股不容退缩的意味,像是强迫她直视着自己。
娄枝秾不喜欢强迫的感觉,但薄来的强硬中似乎带着点别的意味,让她没有那么抵触。
她低垂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很快又抬起眼,在交错的舞步中开始融入自己的想法,不再一味的被薄来引导。
从一开始的单一追逐逐渐变成了眼下这种互不相让的场面,薄来很快察觉到娄枝秾对于主导权的争夺。
他似乎笑了一下,但笑意太过浅淡,几乎是一闪而过,连娄枝秾也没能捕捉到。
两个人身量高挑,气场相当,一起跳舞的样子实在养眼,周围人只能看到他们和谐默契的舞步,只有身处其中的两人能感受到彼此之间的暗潮涌动。
跳完一个曲子,娄枝秾轻轻喘着气,薄来仍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垂着眼看着娄枝秾。
娄枝秾抬起眼,两个人对视着,她的指尖还沾着薄来手掌的温度,亲昵的姿势为沉默的氛围增添几分粘腻胶着,心跳开始加速。
“咻——”
“砰!”
一个八重芯烟花在空中炸开,娄枝秾偏过头看着璀璨的烟花,薄来顺着她的目光,抬起眼看向天际。
一个接一个繁亮多彩的烟花绽开,爆破声中夹杂着周围的欢呼声和笑闹声,现场不少情侣或者夫妻纷纷在这漫天绚丽的花火下拥吻。
娄枝秾有些庆幸烟花放的时机刚刚好,正好掩盖住自己失控的心跳声。
她抬起手,抵住薄来的胸膛,慢慢地推开他,率先从这梦幻般场景中醒过来。
薄来顺势松开了自己的手。
娄枝秾拿起旁边的香槟喝了一口,本是想借着酒缓解心慌,没想到馥郁清爽的香槟对感官刺激性那么强,几乎是顺着五脏六腑一路烧灼,连心尖都微微发烫。
薄来微微附身看着她,“不舒服?”
娄枝秾摇摇头。
她意识到,可能不是香槟的作用,是她自己在薄来面前乱了阵脚。
娄枝秾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想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