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绮离开裴晟的办公室后,径直走进电梯间,下到负一层。她跑向她的车,打开车门坐进去,浑身开始颤抖。
她情绪失控般地用力拍打方向盘,任凭泪水模糊视线。她不停质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好不容易取得了秦蓁的信任,马上就要触及她的喉舌,说不定再等一个月,或者半个月,就可以掌握关键性证据,将她送进监狱。
哪怕审判她的罪名不是用职场霸凌、精神操控跟利益输送毁掉了一个女孩,但只要她能进监牢,能痛不欲生,姐姐的在天之灵就能得到安息。
还有陈妈妈,顶着伪造精神病史、杀人未遂的罪名,正在受苦,正在每天祈祷恶人有恶报的陈妈妈……
回到家,关绮把所有的照片一张张换掉。那是她制造的假象,可秦蓁又怎么配再看到姐姐的脸。
卧室里,她捧着姐姐的照片,和那一封封信件,不停地对自己说,关绮,哪怕精力都白费,也不要放弃、不要害怕。
……
猫猫,最近还好吗?听关叔叔跟惠子阿姨说,你很快会有一个弟弟了,有人陪你玩了,你一定很高兴吧。但是如果在任何时候感受到了这个小家伙带来的委屈,一定要及时跟关叔叔跟惠子阿姨沟通哦。
猫猫,我最近好累啊,我似乎不太适应我的职场生活。不过还好,我遇到了一个对我还不错的女上司,她跟客户吃饭都会带着我,也愿意维护我。
猫猫,抱歉,最近太忙了,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了。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哦,争取冲进藤校。听说我们大领导的儿子考进了top3,如果我有机会见到他,帮你请教学习方法跟考试技巧好不好?你要记住,有了好的学历跟本领傍身,之后在职业生涯里才能游刃有余。
猫猫,我好想你,高考完可以早些回来吗?你这么聪明,会考得不错的……不过其实你以后就继承关叔叔的餐厅也不错,职场……太乱了……我妈妈最近好像身体不太好,她也希望你回来陪陪她。
猫猫,对不起,姐姐有点撑不下去了……
关绮永远记得,那是她拿到大学offer的第三天,那天午后,她正跟惠子阿姨坐在爸爸的餐厅里逗婴儿车里的弟弟玩,爸爸的电话响起,她听见陈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一声痛到极致的哀嚎,使她一夜长大。
一年后,在国内朋友的帮助下,她将诸多线索聚拢。那一年暑假,她穿着最漂亮的裙子,站在司珩的公寓楼下,大声叫他的名字。
……
门铃声响起,关绮自动忽略。她什么人也不想见,什么电话也不想接听。她买了明天下午的机票,想去远方冲洗浑浊的心境。
卓然发来消息:关绮,我在门口,想见见你。
她没回,把手机关机,扔到看不见声音的地方。又起身,胡乱吃掉一把睡眠糖。
再醒来的时候,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枯坐在床边,等待新生的太阳。
出发去看陈妈妈之前,她打开手机,短信箱里多了一条消息。
上一行是她发的那句“司珩,我只相信你”。
昨夜他回:她不会有退路。我会吞掉润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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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鼠目寸光。◎
高墙外的青苔在寒冬中休眠,雾色之中的监狱愈发显得萧肃。
警官领着关绮进去探视,对她说:“这个月,陈槐如的身体不太好,她基础病太多了。”
这边规定,一个月只准探视一次,一次半小时的时间,关绮总是不能在第一时间得知陈妈妈的近况。
她问:“就医都是正常的吗?医生怎么说?”
“待会儿我可以把问诊记录拿给你看。”
“辛苦。”
年近六十的陈槐如坐在玻璃窗后,皮肤枯黄,眼神无助,看见关绮时,她眼睛里忽然有了微光。她有些兴奋地拿起电话,听见关绮的声音后,露出欣慰的笑意。她很少说话,大半时间都在专注地听关绮说,关绮说什么她都高兴。
“陈妈妈,还有八个月我就可以天天陪着你了。”关绮每一次说这句话,里面的那个数字都在变化。
这也是她最期待的事情。
她托爸爸在波士顿购置了房产,打算陈槐如一出狱,就接她去美国养老。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再有最多半年,她就能将恶人送上审判台。但是现在,一切都说不准了。
“陈妈妈,你要好好养护身体,不要操心外面的事情。”
关绮又想起她小时候。姐姐大了她六岁,两人的学校在两个方向,陈妈妈早起送她上学,让姐姐自己骑车。遇到寒冬大雪天,陈妈妈担心摩托车会在雪地里打滑,就会找邻居借一个小小的三轮车,一步步踩着脚踏,安全将她送到学校。每一个傍晚,她一个人写着作业等着姐姐下晚自习回来时,总能看见陈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关于童年的记忆,陈妈妈刻在她脑海中的,就是这样一个个弯曲的背影。在她心里,陈槐如就是她的妈妈。今天关绮极力遮掩失落的情绪,无法启齿几乎归零的进展。陈槐如洞察一切,柔声安慰她:“猫猫啊,不要把自己逼那么紧。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可是一无所获啊。
“好。”关绮低头揉了揉鼻底:“我下午去看雪霏姐。”
陈槐如温柔地看着她笑:“你也该出去玩玩了。”
探视结束,关绮忍住鼻酸看陈槐如先走。警官拿来病历,说陈槐如心里的病重于身体上的。关绮除了道谢和请求狱警多留意陈槐如的身体状况,说不出别的话来。
傍晚航班抵达目的地,关绮在航站楼跟来接她的江雪霏紧紧拥抱。
江雪霏跟姐姐同窗多年,又做过同一家公司的管培生,友情深厚。姐姐出事后,她一直费心调查,给远在美国的关绮提供诸多线索,直到耗尽心力也没有任何收获,她才回到父母身边生活。
“雪霏姐,你还好吗?”两人许久没见过面了,这句话偶尔在电话里问,关绮现在想听她亲口说。
江雪霏挽住关绮的胳膊:“我都三十三了,不是小姑娘了,知道怎么把日子过好。倒是你,唉……”唯有叹气。
要是姐姐还活着,也已经三十三岁了。她的人生会有无限可能,关绮会努力让她跟陈妈妈得到幸福。
“我也挺好的,除了最近好像有点走霉运,别的都挺好。”
后来她们见面,对往事闭口不谈。因为谈不出结果,还徒增伤心。
江雪霏把关绮当妹妹,关绮来找她,也只是想寻求慰藉和力量。
关绮待了五天,晨起去海边跑步,傍晚坐在沙滩上看夕阳。江雪霏陪她吃一日三餐,像姐姐那般对她嘘寒问暖。
这座城市四季如春,冬夜好像都是闪亮着的。远离了北方的凛风,关绮觉得自己终于快要活过来。
临走前一晚,两人躺在江雪霏的卧室里,聊彼此的生活。
关绮随口一提:“司珩回国了,现在是我上司。”
关于司珩回国的原因,江雪霏心中有无数猜测,但她按下不表。她看着关绮平静如水的眼睛,想听她继续说点什么。
关绮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江雪霏又能说什么呢。关绮跟司珩的相识,本就是一场预谋。纵使她也付出真心,可对方未必接纳成分太复杂的爱。
当初关绮在克制跟理智中斩断这段感情,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还会回头。
也回不了头。
司珩父亲当年扮演的角色,造不成她的恨,却也得不到她的尊敬。
在父子情和爱情的对抗中,司珩是最大的受害者。
“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江雪霏是指,等所有事情平息之后。
关绮轻巧地叹了声气:“你知道我的,我以前最害怕跟人交流,都上高中了还恐惧跟人通电话,所以姐姐才每周都写信给我。以后呢,我想做一个哑巴,做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我不缺钱,以后我绝不工作。回美国也好,去北欧哪个小岛上也好,太阳升起后起床,太阳落山后睡觉……”
江雪霏听不下去一个二十六岁的女孩说这样丧气的话,她提议:“我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吧,是我以前的学弟……”
“我不想交朋友。”关绮耸肩:“我不知道该换什么皮跟陌生人说话。”
两人插科打诨,从日落聊到月亮高悬。
关绮偷偷吃了睡眠糖,意识模糊地打哈欠时,她对江雪霏说:“雪霏姐,最难的时候我想过悄悄杀了他们然后逃回美国,或者把他们骗到波士顿,用我朋友的枪两枪蹦了他们。”
江雪霏听得咬住了下唇。
“哎呀,当然是开玩笑的。”她笑得很灿烂,像甜美的魔鬼。
坏人当然得接受法律的制裁,而她会按照姐姐的期许,做一个永远纯良的女孩。
关绮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去取快递。这一年多,秦蓁送过她十几个礼物,有包,有衣服,也有饰品,价值不等。有些她被迫使用,不好再返还,出发前,她扔掉了使用过的,买了全新的做替换,打算一一返还。
其中有几样东西降价厉害,她补齐差价,把一张张红色纸币一并放入大纸箱。
周日一早,她开车去秦蓁家。她不做任何心理准备,因为她丝毫不怕跟秦蓁对峙。
按下门铃,来开门的是小沫。女孩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亲昵,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抵触。
“你好,小沫,你妈妈在家吗?”关绮礼貌地询问。
小沫摇摇头。
“那我可以把这箱东西搬进去吗?”
“不可以!”小沫忽然情绪失控,用力挡着门:“我妈妈说你是坏女人。”
关绮愣住一瞬,随后将纸箱放在门外靠墙边。下台阶之前,她回头看着门缝里的小沫,“我是不是坏人,等你长大了,会有正确的判断。”
她原本还想说一些让小沫不产生太多心理阴影的话,但没能开口。她发觉,她早就冷心冷肺,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慈悲。
走到庭院外,关绮忽然回头,看向二楼的露台。秦蓁穿黑色的睡袍,捧着牛奶杯倚靠在栏杆上。
她惬意地对着关绮抬了抬她的牛奶杯,浓的化不开的晨雾中,她黑色的影子跟白色羽绒服的关绮,像极了棋盘上决一生死的两颗旗子。
关绮孤傲地回了头,拨开迷雾,大步往前走。
这天晚上,失联了快一周的舒宁发消息给关绮,她说:我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但是不说点什么,再见面我们彼此都会很尴尬。感觉自己被欺骗?还是觉得你是一个太可怕的人?关绮,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过朋友。秦蓁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不想评判。当初她拿我的简历给人事,是因为她早上去咖啡店买早餐时看见我在演练一个case,她觉得我还不错,除此之外,我跟她并无私交。我或许不会再选择跟你做朋友,就这样。
关绮读完这段长消息后,去给自己做了一份三明治。意外的很难吃,蛋黄酱让她嗓子发腻。
直到很晚,她才回复舒宁。
她说:接受。祝你出差一切顺利。
关绮无法获得人际交往里的快乐,她好像是纯真的,但同时也是阴暗的,她心里悬着一把刀,随时可能崩塌人设,所以她不敢交朋友。
她也最好不要交朋友。舒宁就是一个很好的反面例子。
哪怕是当初跟司珩在一起,她感受到对方淋漓尽致的爱意,也曾毫无保留地献出一颗心,可当热情褪去,她想起姐姐死前的煎熬和痛苦,就能在一瞬间丧失爱一个人的能力。
周一例会,司珩没有参加。他在线上分给关绮一个人力咨询的case,让她跟总裁办的另一位同事协作完成。
关绮本以为总裁办实质上是秘书室的升级版,她想进来,无非是想更接近赛宁的核心业务,以及掌握老板的战略动向。
她完全没想到司珩上来就让她接案子。
赛宁是国内咨询行业综合赛道上的佼佼者。关绮因学历背景跟早期司珩的神经病似的养成策略,致使她极其擅长内控跟战略咨询,而人力、地产、数字化跟网络相关的咨询,相对来说是她的短板。
在赛宁,没有全才,但有大把专项精英。关绮也一直以为她只需要抓住她的长处就够用。
现在,她知晓了自己的鼠目寸光。
三天之后,跟关绮合作的同事Ada找到卓然,要求更换拍档。
卓然要听原因。
Ada叫苦不迭:“她毫无团队协作精神。”
一天之前,关绮把一份详细又细致的分析报告放在司珩面前时,司珩用了比Ada难听十倍的话训斥她。
当时,司珩只是看了眼报告的整体逻辑结构,就把这一叠厚厚的纸塞进他手边的碎纸机。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关绮:“不懂什么叫合作的话,明天一早就滚回二十二楼,去行政部报道。”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是24小时后批量发红包给大家,所以晚于一天留言的朋友就没有红包了,以后时效也就是24小时。
这几章没看太懂的小朋友,可以去看honeysea同学在04和06两个章节的分析长评,她bingo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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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没可能。◎
关绮还不知道Ada不想要她了,现在她站在行政部的办公区外,安静地听同事们为年会采购的事情争论。
司珩那句话还真不是讽刺她有行政相关的经验,可以胜任该部门的职务,而是在赛宁这种充斥着竞争的高压公司里,行政部还真是最体现通力合作跟协作精神的一个部门。
二十二楼现在很少有人主动跟关绮打招呼,要打招呼也是出于礼貌。他们没办法再用之前那种和善的甚至充满喜欢的眼神看她。
大家不了解真实的秦蓁,过去顶多是不喜欢秦蓁的为人处世跟利己主义。现在秦蓁被她最忠诚的下属给踢走了,叛徒的可恨程度要远远高于犯错之人。
这是人之常情,关绮可以理解。
关绮观察了一会儿大家的工作状态后,准备回楼上工作,临走时顺便问行政部的同事领几样办公用品。
“找总裁办的乔可可批示后拿着清单下来。”同事这样回复她。
这的确是正规流程,但过去先领东西后补签的情况也时常发生。关绮应了声好,转身往电梯间走。
“你们态度够差的。”关绮走后,有同事这样说道。
“不觉得她太会装了嘛,我真受不了。”
“就是啊,为了能留下来,把自己老板给卖了。我虽然不怎么喜欢秦总,但她对关绮是真不错唉。”
“要我是她,我肯定也坚持留下来。分析师的年薪都能在三线城市全款买房了。”
……
等电梯的时候,关绮收到一条好友添加消息,对方的昵称是——伊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