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们来自东北的动物,看,这儿还有熊瞎子。”于双喜给他指,“因为这里离着东北很近?”
“河北是万毒之顶,不产动物?”白无常反问。
可能是阴间的活干久了,白无常即使态度和蔼,说话的口气也阴阳怪气的。于双喜听着心里很不舒服,不过没办法,求人办事嘛,刚才人家给他们正规军贡献了一百多个鬼差呢,个个五大三粗的,看着就能打。
“还有一种可能,你听没听过东北出马仙的传说?”她问白无常。这位大人正在玩他的帽子,这顶帽子是特制的,刚好配他的小脑袋,上面用黑线绣着“一见生财”四个大字,字尾还带几朵小绣花。他手腕细细的,带着一个光滑透亮的玉镯子,脸上的五官变幻莫测,一会儿粗犷些,一会儿秀气些,一会儿又像外国人。
“你是男是女?”她忍不住问。
“施主,我已超脱肉体凡胎,何必执着于男女。”白无常这会儿倒是装得正经,刚才于双喜可看见了,他非管人家老太太要心爱的镯子,那鸡头白脸的样子可不像是早已超脱。
于双喜面上的轻视很明显,白无常很想在这个小天使面前一展才华,他脑海在阴司鬼部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没找到“出马仙”这个官职。
“正常,不和你们一个体系的。”于双喜面露狡黠,“它甚至不起源于东北。你今天遇着我可算是赚到了,我恰好略懂一二。”
这世上能噎到白无常的活人已经不多了,天使更是只有一个,他挤出一个笑,“我洗耳恭听。”
……
随着时间的推移,光照慢慢渗入诡异的白雾。动物们精心构建的、成功迷惑住所有人类、让K203消失的壳,不再密不透风。
一名牛头马面的鬼差缓步走到战场中央。他比任何动物和勇士都高大,也无比抗揍,那些激光射线和符咒经过他的身体,都按反射角反弹回去,反而伤到了自己人。
他的双/乳贯穿锁链,带着饕餮纹面具,两只褐色的牛角上穿着铜钉,锈迹斑斑,似乎已经历经千年。在洁白的雾气中,他的身体如同一尊真正的青铜器,每发出一个音节,都带有厚厚的回响。
“这哥们真行,不用喇叭。”于双喜的关注点挺歪。
“动物们,我来自阴司,奉谢必安大人之命,来问候你们!古往今来,动物与人类共同生活在地球,动物修行成仙,需要人类帮助;人类善待万物,也才能飞升得道。若是相安无事,两边井水不犯河水。请你们告诉我,为何要发动战争?为何要卷入人类?”
其实刚才于双喜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只是她人微言轻没人听。这位鬼差一出手,两边发现武力解决不了问题了,才决定用嘴皮子商讨。看来老话是对的,力气小了不劝架,面子小了不说话。
一阵嗥叫,是动物那边在不停地商量,推谁出去进行外交。
很快,动物群分出一条缝,一只黄鼠狼优雅地走了出来。它真的“走”了出来,两条腿着地,前爪举着,三角脑袋灵活地转动,面像透露着机灵。身上人参色的毛皮光泽莹润,果然兽皮还是穿在原主身上最好看。
“如果井水犯了河水,河水难道要坐以待毙?如果河水冲垮河堤,井水难道坐视不理?”
它问。
“井水与河水交战,并不会让水更加清澈;浑浊的污水并非你们的本意,却冲垮了更多人的家园。”
鬼差是个有文化的鬼差,两个人像唱山歌一样对答。
“我们的家园已经沦丧,我们无处可去,灵魂在无助地悲歌。”
“悲歌只有曲调没有言辞,你的痛苦如何与我诉说?”
“阴曹地府也被人类占领,无法聆听我们野生居民的话语。”
“阴曹地府里的都是鬼神,万事万物都平等对待。”
于双喜“切”了一声,想起那位正在一节节车厢找外孙子的关老太太。
“新时代的世界不相信眼泪,只有嗜血的爪牙和拳头。”
“爪牙和拳头只产生眼泪,要阻止这一切,得下一代伸出手。”
站在前排的一些小狐狸崽子和黄鼠狼崽被这话打动了,蹦蹦跳跳伸出自己的小爪,互相拉着。还有的学着人类说话。
“笨猪笨猪!阿尼哈塞哦!你嚎!”
领头的黄鼠狼明显地犹豫了,鬼差并不强迫,慢慢地等着对方做出决定。
正午十二点,火热的太阳升到最高,炙烤着光秃秃的大地。
迷蒙的雾气原本将要化成水珠,被高温一打,很快蒸发成更汹涌的气体,在所有生命的鼻腔中横冲直撞,几乎要了它们的性命。就连那厚厚的屏障,散发出的红光也更加微弱了。
而勇士特工队的弹药库,还是满当当的,无数小勇士和小天使乘坐时空隧道,把新鲜采摘下的松果送到战场,每个松果里都抱着裂口的松仁籽。
勇士们精疲力尽,可他们还能勉强爬起战斗,用铁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动物们却一副昏昏倒地的姿态,畏光的蛇和刺猬不敢睁开眼睛,眼看就要败退。
黄鼠狼点了头。
“对,伙伴们不能再牺牲了。我们不要自杀互害,希望你替我们向人类伸冤。”
他伸出手,眼角划过一滴眼泪,落在地上,变成一颗和自身毛色相同的人身苗,它拽了一根红丝线裹在身上,像原始人的衣服,然后长腿跑走了。
跑啊,跑啊,它在白雾中莽撞地跑着,最终,还是沿着东北方向跑去。仿佛有什么指引着它,要在那里开花,生长。
所有人看着幼小的人参苗,黄鼠狼开口道:“今年是20X3年,一只黄鼠狼的平均寿命是20年,我修炼成功之后,需要走到街上,向路过的第一个人类问:「你看我像人不?」如果得到肯定的答案,我就能化身成人。托这位路人的福,我现在已经36岁了,还处于青年阶段。”
“人类帮助我,也害了我。36年前是1987年,那年,我刚刚出生,睡在新搭好的柴草窝里,还能闻到一股松油味呢……”
……
1987年的晚春,黄鼠狼一家诞生了第六个小家伙。这只小黄鼠狼红嘟嘟的,到处要东西吃。黄父母也饿了,可夜色降临,这个时候再去找食有危险,他们只好小心地守着窝,防止其他野兽侵犯。
那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蓝莹莹的天上挂着嫩树梢,上面住着一家会说人话的怪鸟。它们讲啊,作为动物最光荣的事情就是修炼成人,成人了以后呢,可以去世界的任何地方游玩,遇见许许多多稀奇的事。而黄鼠狼是最适合修炼成人的种类啦!人们对它们有优待。
“到时候,你闭着一口气,走出林子,往人多的地方走,找个面善的人类,不要害怕,问他:「你看我像人不?」。他说像,你就成仙啦!”
“那他说不像呢?”小黄鼠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和爪子,哪里也不像人啊。
“那他是坏人,会遭报应的!”怪鸟恶狠狠地说,“你让那些修炼成人的同伴们上他的身,折磨他!”
“这样不好吧。”小黄鼠狼不喜欢折磨黄鼠狼,以此类推,也不喜欢折磨人。
怪鸟还没说完话,突然,不远处的草丛悉悉簌簌的,冒出来几个影子。小黄鼠狼缩着脖子躲在窝里,怪鸟也飞走了。
“佟杰,你眼睛好,看看那边是什么亮着。”一个好听的声音说道。怪鸟和它讲过,人类和鸟儿一样,声带用旧了,声音就听着呛人,新生下来的幼崽声音稚嫩,动听。这批人类是夹在旧人和新人之间的半旧人。
他们说的是人话,长得上边圆下边长,两条腿着地,身上穿花衣,这也是怪鸟给它介绍过的。人类的聪明就聪明在,他们能利用自然中的材料制造非自然的工具。
“因为聪明,上限高了,下限就低。这一定是相对的,什么物种都一样。”怪鸟好像挺欣赏人类的,于是小黄鼠狼也对人类很感兴趣。它听着另一个半旧人说:“红彤彤的,像是点灯了。咱们也过去蹭顿饭,今晚有卷饼吃。”
几个人跑了过去,小黄鼠狼没力气跟着,跑了一半,就回来了。很快,半旧人们也喊叫着回来。
“跑,”后面有个老旧沙哑的声音喊,“跑!”
半旧人们跑得飞快,不久后,身边多了很多动物,它们全部慌忙地跑着,像是赶集。小黄鼠狼也急了,可是它步子小,更糟糕的是,它回到原处,找不到自己的巢了。
好晕啊。
四周有白色的雾气,味道难闻极了,昏昏沉沉之中,它感到有只尖嘴把自己的身体叼起,飞到半空。
这是黑夜,斗大的月亮盘旋在半空,那么大,那么透亮。群鸟在山间徘徊,发出震耳的哀鸣,脚下,一群群生命扬起尘土。
跑,跑啊!
它听到哭声,叫声,因为太密集反而没有难受之感,反而觉得隔着很远,有一层膜,那层膜把自己的泪腺敷上了。过度慌乱,它才发现自己身上有人类的鞋印,刚才逃跑的时候它好像被人踩了一脚。
是谁呢?
半个葱绿的山林,如同烧纸,被卷起一个红色的边儿,顺着风吹过的路线狰狞挺进,红色最终吞没了绿色,夹杂着白雾,那时年幼的它还不知道,这不是逃跑,是逃命,而这段逃命之旅是它极长一段时间内对家乡的最后印象。
那是1987年5月6日,下午五点半钟的大兴安岭。
第45章 K203与K203
K203上,人们看着电子板上的红字。
“您已闯到第49关——”
答答答,指针在转,不一会儿,数字“49”两位同时挪了一格,变成了“50”。
列车里爆发出猛烈的欢呼声,裴元亮被高高地抛起来,再落下。燕景辉攥紧拳头高喊:“过半咯!加油努力,为了胜利!”崔亦芃捂着耳朵皱紧眉头:“小点声,看规则,要是我看漏了什么,没你们好果子吃!”看了一行字后说:“喂,原谅哥,又要看你的了,下一关还是电子迷踪系列。”
裴元亮伸出一根手指,怼着崔艺芃的头:“我再强调一遍,我的专业是焊接,不是计算机。”
崔亦芃露出一个邪笑:“我的专业是计算机,可我还没毕业,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自己?”
裴元亮实在是无语,在这个计算机被称为“宇宙机”“穷人万金油”的年代,一辆火车上一千多人竟然找不出一个代码高手,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能跳关不?”李东泽打了个哈欠,“下一关我看是什么变态植物城堡,这个我擅长。”
“你擅长什么?”崔亦芃问。
“我擅长植物啊,我学生物的,还有外国硕士学位,我的毕业论文题目是……”李东泽说到这个可不困了。
“你擅长变态。”崔亦芃面无表情。李东泽气得要打她,崔亦芃躲都不躲,站在原地叫道:“原来你打人的新闻是真的!没素质的小开!”李东这下胳膊停在半空中,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大家都笑起来,燕景辉走过来打圆场:“不要吵架嘛,团结才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他说着说着就唱起来了,这时一个中年妇女踉跄跑过来,推开他问:“这里谁是管事的?”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最后一起喊:“柳列车长~”
“这倒不用。”妇女道,“我就是想说,我会一点IT技术啊,”她把太阳帽放下,胳膊上带着两个hallo kitty套袖,跨着一篮子鸡蛋,行头跟小品里所有乡下第一次进城的农村女性一样。
“你们这些人,等我下了车,有一个算一个,我都让我哥收拾了!”李东泽还在旁边说着狠话,裴元亮不理他,径直问妇女:“你是愿意参与这个副本吗?”他想到她可能不知道副本这个词,立刻改口:“你愿意和我们一起闯关……”
“我曾在硅谷工作。”妇女道。
裴元亮90度弯下腰:“您请。”
妇女把身上的行头一件件卸下来,露出里面的一整套皮衣。她笑着解释:“演话剧去了。外头是一套,里头也是一套,这个天气正好穿。车厢里真冷……要不是我儿子给我订票,我才不做绿皮车回家。”
“你孩子给你订的票啊?”裴元亮问。
“是啊,”妇女点头,“他想让我早点回去,我一年到头不着家,是想他了。”叠好衣服她指了指异空间的门:“这里是入口吧。”
“是。”裴元亮想了想,不能放她一个进去,就去前几节车厢捞点闲着的乘客。
韩嘟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和他撞了个满怀,手上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她连声说“对不起”。
“小韩,你这两天没下本吧?”裴元亮帮她捡着,她不知道从哪里搜集来了一堆针剂和小试管,之前有个副本是人体改造科学家,可能是从那里拿的?“第50关是电子迷踪二。”
“我是医生。”韩嘟歪了下头。
“知道。”裴元亮帮她装好,“可你聪明。”
韩嘟最喜欢别人夸她聪明了,她一下子站起来,好不容易收拾好的东西又散开,她眼看着就要抓狂,背后她姑姑一把搂住她的头,嘴里念叨:“嘟嘟闭上眼,会好的,会好的。”
韩嘟听话地闭上眼睛,长长地睫毛下面眼珠不停地转,趁这个功夫,裴元亮和她姑姑一起把所有的东西第二次收拾好。周围的乘客也都过来帮忙。
“这是?”有的小声跟她姑姑打听,一路走来,大家都看出异样了。韩嘟虽然能力强,但似乎行动不便,容易摔跤和撞人,有时候太吵太乱,还会尖叫和暴躁。为人热情,想要和人交朋友,却交不到好朋友,因为没人能听懂她跳跃的思路。
“孤独症。”姑姑小声说。
“治治啊,”乘客问,“这么大了,以后怎么办?”
“治不好,天生的。”姑姑指了指自己,“脑袋的问题。她是正常人,只是和别人不太一样。以后靠本事吃饭吧。”
大家叹了口气,裴元亮不太懂这些,他接着去找人。三车厢里,徐丽华正拿着一个八音盒跟听众们讲:“这是我们确定关系三个月他给我买的,里面刻着我们两个的名字缩写,他说这个是代购的。他谈了十八任女朋友,个个都是美女,但就给我买了这一个。他说我对他最特别。”
“真漂亮。”
“嘿嘿,”她又伸出手腕,“这个绳圈是我们两个在西湖畔买的,意思是心有千千结,白头偕老。”
“真好看!”
她越说越兴奋,最后举起手机:“这个是……”
“小徐!”裴元亮打了个响指,“走了,下副本。”
“我还没说完呢!”徐丽华娇滴滴地道,听众们惊讶地听着她变声,一见到有点姿色的男性就弄出这种声音,刚才还不是呢!
“待会再说,又不是见不到了。”裴元亮过来拉她,徐丽华边走边喊:“这是他送我的iphone14 pro max 暗夜紫,背面刻了字说他爱我——”
她走后,一名不知名听众弱弱地开了口:“这个八音盒的侧面有个高音谱号的正版水印,她这个好像没有。”
“假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