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方言?”
“四川方言啊。”杜雨晴往回缩脖子,表示“嗐,你有无听完我讲话?”
“四川什么方言。”姜辞墨往前探身子,形成一个压迫。其实是她腰酸了。
“四川方言就是……”
“四川有好多方言。”姜辞墨道,“每个地区都不太一样。四川有十八个市三个州,还……”
“什么州啊,亚利桑那,关塔那摩亚?”
“侯佳音话唠自治州。”姜辞墨把侯佳音赶走了。
“仨州,一个彝族俩藏族,比较出名的是凉山彝族自治州。古代的四川自成一体,历史相当悠久……”金启辛逮到自己的领域了!他长篇大论,杜雨晴道:“这些我都知道。”
“啊,哈哈。”她剥夺了金启辛的乐趣。金启辛低头喝茶,过一会儿,突然跳起来道:
“四川有九千多万人口!”
杜雨晴不知所措,这回姜辞墨忙说:“这个她不知道!真不知道!”给金启辛高兴的——“嗯!你看,我还是有点底蕴。”姜辞墨悄悄跟杜雨晴讲“这谁都知道。”
“嘿嘿。”杜雨晴觉得,在火车上这几天,比她之前十几年的社交生涯都要令她舒畅。
姜辞墨看杜雨晴差不多了,回归正题。
“谁给我打岔来着,这话都说忘了。我就是想说呀,四川,很大。四川人,很多!你遇到几个了?”她道。
杜雨晴一下子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不过人就是这样的,心里明白的事情,如果不想承认,可以一辈子都装听不懂。杜雨晴就打算装不懂。姜辞墨不等她反驳,就挑起另一个话题:“给我讲讲四川吧。我没去过。”
“我讲,我去过!”金启辛又要跳,被曲超英训儿子似的拉住,又递给他那杯凉茶。
“喝,喝完跟我讲。隋风的茶也凉了,给他换一杯,谢了。”曲超英正通过观察几个年轻人的交谈,分析为什么Wendy更喜欢和李芳庭说话。这也是姜辞墨给她的建议:
“喜欢李芳庭的人更多的话,就努力比她做得更好,这是良性竞争。我们几个年纪和Wendy差不多,你看我们怎么聊天,没准能琢磨出东西来。”
她目前没悟出什么要紧的,只知道她们会互相关心一些小事,还会开玩笑打闹,给对方提意见。这些她好像都对小悦做过啊?
正巧金启辛也被安排了同样的任务,不过不是观察女生们,而是观察隋风。姜辞墨讲,要他看看隋风是怎么对待工作的。
隋风一听这话就来劲了,平时不敢在妻子儿子面前表现出的疲惫和疯狂,在生人面前尽数体现!他砸桌子:“我不想工作!我不想上班!我不想被资本家剥削!他们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流着我的血!我不想磕代码。我不想写BUG。”
“那为啥不辞职呢?”姜辞墨问。
隋风气得满地找烟。“你说呢?我要钱,钱,钱!金钱是可怕的主人,也是忠实的仆人。”
“看,”姜辞墨对金启辛说,“观察。”
大哥心说这疯子有什么可观察的,他两人完全不一样!小时候他妈可舍不得碰他一下,宁可揍他姐也不揍他。
“你姐对你咋样?”姜辞墨问。
金启辛顿了一下,“没得说,可好了,跟半个妈似的。”
“她提过小时候的事没有?”
“也提,不过有些东西提了太多次,我就烦。”
“现在还记得吗?”姜辞墨问。
“我记性好。”金启辛能做采访的工作,也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
“来,”姜辞墨对陆娜说,“听听。”
“我不听。”陆娜委屈,“明明是父母做错的事,凭什么我来承担呢?我能力有限,只能帮她们做些小事。”
“不是啦。”姜辞墨道,“关键是,就像隋风说的,你有没有用她想要的方式对她,用自己想要的方式对自己。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现在你们兄妹四个的关系已经乱套,你的大姐性格被动,二姐又太有主见,大哥就像金大哥,他是最大受益者,对你们的感受难以共情。所以要缓和局面,只能从你做起。你的性格和外貌条件其实适合和人打交道,又漂亮又有亲和力,还不缺魄力,这个优点,有人讲过吗?”
“我讲过哦。”阿锴暧昧地道,“可惜她不信。”
“我以为那是你追我时想出来的鬼话!”陆娜不满道,“后来怎么不再说?你得经常说,我才知道。”
“对不起。”阿锴很认真地盯着陆娜的脸,就像第一次见到她那样,“我以后经常说给你听。”
“诶呀,”金启辛听着都脸红,“这么白的话说多了不肉麻吗?”
“如果互相喜欢就不。”阿锴笑得天真无邪,“大哥,你不是很豪爽吗?怎么这都不明白呢?陆娜内心其实很没安全感,需要一直一直有人告诉她,我爱她。”
……
“爸,你到底爱不爱我?”
不知道过去多久了,金启辛想起女儿迎迎的话。
他的记忆力十分怪,有的画面,一见过就忘了,有的却长久地留存在脑海里。就像这场对话,明明似乎就发生在昨天,他眼前的迎迎却还半人高,像个小孩子似的。
“你这话说的,当父母的哪有不爱孩子的?你这么说我可真伤心。”金启辛当时这么回答,“我跟你妈的事,你不用管!好好学习,我们感情无论在不在,都能好好把你和舟舟养大,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放一百个心吧。”
迎迎并不高兴,她摇头:“你们这样,我怎么放心?我连我妈都不放心。”
“不是,她又怎么了?”金启辛一听朱丽的事就来气,“我就纳闷了,我对你、对你妹,对你妈!我哪做的不好了?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我?”
“你没有任何一点不好!”迎迎喊着喊着就哭了,“你什么都做了!可我就是不放心!”
“我不是我妹妹……”金迎运自己给自己擦眼泪,不让金启辛碰,“我是我自己。我妈也是这样。”
……
以前云里雾里的话,现在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金启辛出了一身冷汗。他立马坐正,态度良好:“锴老师,你再仔细讲讲,要爱一个人,需要跟她说什么?”
阿锴好像没反应过来,痴呆地问:“大哥,你又重燃一春啦?”笑得侯佳音在隔壁拿脑袋咣咣撞墙。
叮咚突然不知道从哪儿跑过来,抬起头。
“她是露娜,你是铠!”
这回阿锴反应过来了。
“是的,我们在游戏里的情侣名就是这个,露娜和阿铠。”
他们几个倒是有共同语言,金启辛依稀记得自己闺女好像也喜欢玩一种电子游戏来着,是王者荣耀吗?他不知道,但还是认认真真地跟他们打听该怎么玩最好。一旁,杜雨晴还在等着姜辞墨的“教导”。这是她最后一次忍受她这样对自己说话,要不是看在她还算关心自己的份上……
“你听他们说话,能听出他们是哪里人吗?”姜辞墨捶着腰问。
杜雨晴想了一下,点头又摇头。其实车上这几位虽说都有口音,但普通话大致还算标准了。口音最重的是曲超英。姜辞墨调整了一个放松的姿势,坐在床上抱住双腿,“还记得你对于第二个问题的回答吗?你在四川的无数个寺庙里看见过它的影子,可那是一片来自北京的银杏叶。如果在四川,你能看出它鲜艳跳脱,如果是北京,你能看出它端庄雅致,但实际上,人与人的差别没有那么大。你了解四川吗?”
杜雨晴:“我……”
“你不了解。”姜辞墨直接道。
“你满打满算在四川也就待过一年多吧,除去出生的那半年休养时间,剩下的旅游时间也就不到半年。你去过几个城市?遇见过几个人呢?”
她看着杜雨晴的表情,写满抗拒,估计下一次和这人说话得等到下车了。她索性一次性倒完:“你更喜欢基督教吧?逼着自己去信仰佛教、理解佛教,是因为罗汉寺给你生命吗?你照顾聂阳,是因为她父母是医生,还是来自四川的医生。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她父母参与过汶川地震的救援吧?”
“这孩子,这么傻呢。”
前去搜罗食物的周龙可算回来了。自从姜辞墨发现在某个平行空间乘客们都是醒着的之后,大家对于偷吃食物的负罪感减轻了很多。周龙开始在车厢里寻找一些放在行李外面的、能吃的东西,并留给他们纸条,在日后偿还。吃了几天速食,老人和孩子的身体营养跟不上。
他自告奋勇去做这些,花费很长时间,可他都习惯了。姜辞墨觉得他的性格就像是《武林外传》里的祝无双,总是说——放着我来!
“我从小没爸没妈,爷爷奶奶年纪大又是文盲,教不了我什么。我从小没遇见过多少好人,所以早早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打架抽烟喝酒,我都会,你以为的所有恶习,我都会,忍着不去黄赌毒而已。你知道为啥?不是怕被抓,是怕看见我妈。”
他第一次这么坦诚,即使这帮人知道他的快手账号,他觉得无所谓。
“这几天大家伙聊天,我最感动的一句话就是姜莉莉跟我说过的,正视自己的想法,即使自私、阴险、嫉妒,都无所谓。否则就是对自己不公平。隋风不也说了吗,用自己想要的方式对自己。小杜啊,你把什么四川什么医生的好处都归到一个初中坏小孩身上去,你说你对其他医生和四川人公平不?他们在你眼里就这么坏吗?”
“团团,你的精神家园,可能不只有故乡。还记得莉莉娅说过的话吗?”侯佳音在隔壁喊。
“况且北京才是你的故乡!”
她跑得远远的,杜雨晴想打她也打不着——这傻孩子可不会打人呢。她手舞足蹈地欠欠地喊:“我第一眼看你就觉得你是北京人!别问为什么!问就是直觉!”
“是呀。”姜辞墨也说,“虽然我感觉你一直在尽量避免自己讲北京腔,还是挺浓的呢。刚我问你能不能听出他们是哪里人,其实啊,你最明显啦。但侯佳音说得也不准确,人活一世,不只有一个故乡。你的心到了哪儿,就随着它去吧。别为难自己了。”
“对对!”金启辛一心二用,这边的谈话也听着呢。他道:“对!”
“你用不着,这些话不适合你,你踏实点最好。”曲超英跟他讲。
金启辛:“……”
第51章 恋爱脑陆娜阿锴
……用自己想要的方式对自己?
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幸福美满的陆娜,也陷入了沉思。身边,阿锴还在和叮咚探讨马超的技巧。她喜欢玩各种打野英雄,跟他们聊不到一起去。思维一慢,就飞远了。
她第一次见到阿锴,是在老陈理发店。听说那里的理发技术高超,她从小到大家没做过特殊的发型,好不容易上了大学,想放松一下,于是约了室友曾凤至一起。
曾凤至是个朴素的妹子,从来不爱打理自己,今天被陆娜说动,也只是想给自己剪个卡哇伊刘海。而陆娜准备了一堆流行发色,打算到时候挑战一下tony的上限。
他们一到门口就被热情地招呼了。陆娜因为漂亮气质好,经常得到这样的待遇,凤至就有些受宠若惊。门口的小哥梳着一头奶奶灰,看起来像某个韩团成员,他一见面就惊讶地问:“你喜欢泫雅啊?”
陆娜确实很迷泫雅风,头上戴各种发卡,穿着花哨的衣服。小哥又看着凤至说:“你很适合JK风格,是想简单修一下发型吧。”
陆娜松了口气。她知道凤至不太懂这些,有时候会误买山寨裙,现在身上的这一件花色就不大正。当然,她不指望小哥能看出来,不过他的态度让她很开心。
两人一起出门逛街时,店员对她们的一冷一热表现得越明显,她那种对于两个姐姐的心理阴影越大。而这个小哥却并没有这样,他对两人都很公平,并很快叫来了一个同样穿短裙的女孩给她们洗头,还在旁边问她们的需求。
虽然是“名店”,店面其实不大。陆娜等着凤至洗头的功夫,给他看自己想要染的样式,是一个小丑女的花色。
“要漂染全头,然后三种颜色染三次。一共大约需要三到四个小时左右,你能接受吗?”小哥问。
“我要染成和这个一模一样,先看你能不能办到咯。”陆娜笑道。
等到凤至洗完,小哥说如果只是染发就不需要洗头了,还给两人安排了相邻的座椅。陆娜才知道,原来他只是个跑堂的。
他花费了相同的时间,详细询问凤至的需求。一来一回,哄得凤至嘴角露出了久违的放松的笑容。
凤至家里条件不好,人也单纯,陆娜担心她被骗了,等小哥走后,悄悄拉她:“你可别办卡!”
“没有啊。”凤至开心道,“他给我推荐了性价比最高的理发师。”
陆娜微微讶异,等小哥再次过来的时候,她记下他的工牌——梁泽锴。
……
第二次见到阿锴,是两个月后。陆娜头上的颜色逐渐退去,剩下一头金黄色的长发。她觉得有些单调,于是过来补色。
这次凤至没来。自从她剪了刘海后,出门上课竟然受到了同学的夸奖,说她是甜妹。现在凤至破天荒地喜欢起了自拍。
陆娜心里开心,想要再次见到那位小哥。可是,店里却没找到他的影子。
“陈伯,你们那个叫梁泽锴的小哥呢?”陆娜问。
“他是我朋友的儿子,过来帮忙的,今天回家去了。”店长笑眯眯地看着陆娜说。
“哦,”陆娜有些失落,可是为什么呢?她只是来理发。
陈伯心里冒出个鬼主意。
“他家在峥嵘大厦旁边那道街,路口的房子,你一看就见到啦。”他远远指着前方的玻璃高楼。陆娜像得了指令的机器人,嘿了一声就跑出去了,两条金色的大辫子在空中飞舞,空气中飘来啫喱水的香气,那是爱情的味道。
陈伯放声大笑。一想到黎玉马上见到这样一个“做头发的不正经女生”追她儿子——哈哈哈哈哈哈哈!让她十年前说自己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果然,阿锴家很好找。
他妈妈黎玉正坐在门口放空自己,逗邻居家小孩玩,阿锴过来问妈妈中午吃什么。
“Hi!”陆娜远远地招手。
她声音可能是太大,小孩吓得哭起来,黎玉心疼地把孩子抱在怀里,责怪地看了一眼陆娜。
阿锴愣了。
“是你!”他认出之后十分开心,看着陆娜满头大汗的样子,招呼她:“快来坐。妈妈,这是陆娜小姐,陆娜,这是我妈妈黎玉女士,你们认识一下!”
他说完就跑了。两个女人尴尬地互看对方,天气好热,陆娜的汗直接从头顶流到胸前,黎玉想了一下,把小孩的椅子推过来,摆在大伞篷的阴影下。
“她不坐,你坐好了。”她不甚热络地说。
陆娜道谢后坐下,也不明白黎玉为什么不欢迎自己。如果她能拥有上帝视角,就会明白道理很简单,首先她上午刚在舞蹈室排练了《next level》,画的柳智敏AI仿妆,还穿着露肚脐的舞蹈服;其次她满头金发,一嗓子喊来了半条街的邻居目光;最重要的是,她盯着黎玉儿子的眼光,就像那个海鲜摊子上滑溜溜的豆腐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