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的,一只红狐,就是那种,红色的狐狸,会说话。”
警局里,柳蓼试图用自己贫瘠的话语描述昨晚看到的场景,一只狐狸领着两个人跑了一宿,从格尔木跑到秦皇岛。这两个人仅仅磨破了鞋底,浑身完好无损,睡了俩小时后,活蹦乱跳地干扰救援队搜寻,导致被带回调查局。
K203列车调查小组的组员都是各个队伍中的精英,他们受过特别的训练,如果不是特别可笑一般都不会笑。
“扑哧。”
调查员A实在受不住了,她站起来说:“我去趟卫生间。”留下B一个人凌乱。B拍了拍桌子:“我们的时间很宝贵,不是留给你们两位同志编……”
“编编编!”盛开也生气,跟他一起砸,“我24小时不睡觉就是为了编!我骗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你快说啊?”
B:“我怎么知道?敌人的诡计是无穷的,你老实交代。”
盛开:“……”
他感到好笑:“那姜辞墨的事你们怎么就信了呢?”
B晃了晃手里的文件:“有档案和口供作证,且没有神话元素和幻视妄想。”
A蹲在厕所里,脑袋也没闲着,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一连三个人都声称自己看到了会说话的狐狸。
这三个人,一名警察,一名交通部办事员,一名出马仙,两男一女,有民间团体,有公职人员,好像故意选出来的平均样本似的。他们三人的口供完全一致,但相互之间从未串通。
推开门,她发现洗手池的水龙头坏了,走到洗拖把的地方弯下腰洗好手,站起来时,才看清公告上写的是“停水”。
整间女厕所,水龙头连接的是同一条水管,为什么洗手池没水,拖把处有水?她没工夫管,心里好笑地想着,为了效率,没人时她甚至可以考虑去男厕所洗。不论过程,只要结果。
不论过程……
她想起自己刚受训时接受的教育。刚上军校时她学到的是“程序正义,结果正义”。后来因为表现出色,被当作日后对付特工的利刃培养,这时的教育方针略有变化,是“为了结果,必要时可采取非常手段”。
没想过,她会被调过来审问这三个平民。
她顺路去了徐毅的审问室。由于徐毅的画风和另外两个完全不同,他被单独隔离。
“我说的是原理,你们不懂。”徐毅也在拼命证明自己,“胡仙是保家仙,它又保护,又破坏,都在一念之间。修成精的狐狸仙智商不输于人类,它们让我们看到的一定是我们需要看到的。”
“什么呢?”A走过去问。
看到A进来的气势,徐毅以为他的话奏效了,这给他换了个管事的领导!他激动地快要站起来:“勇士大战!黑白无常!野生动物群!飞天老太太!”
A:“???”
徐毅终于挣扎着站起来了!他隔着玻璃疾呼,低沉的嗓音让整个审问室嗡嗡地响:“这些都是真的,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爆发着一场大战!但其中有成员反悔了,它想要人类来收场。我猜分歧存在于动物群体中,铠甲小人是正义的一方,或者说保护人类的一方——对于它们自己,各为其政,没什么正不正义的。”
“所以红色狐狸找到了几个人——警察,办事员,做出马仙的我。铠甲小人也被几个人看见——普通居民、一名学者,还有派出所的民警。男女老少都齐了,是这样吗?”
A说出自己的猜测,徐毅频频点头,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种到地里,他指着A说:“不愧是领导,领悟能力真行!”A当这话是夸她。
“行了,”A让他不要叫,“我们怎么才能收场?”
旁边正在做监听的其他队友已经放弃治疗A,不过审问时不能内讧,他们还是仔细听徐毅的回答。徐毅言之凿凿:“要我说,就派我加入你们的队伍,等今晚月升之时,自然气息最强,仙门大开,我缓缓走入阵中,口念咒语——”
“什么咒语?有文字版吗?”A问,她示意队友赶紧记录。
“……天皇皇地煌煌,我家有只黄鼠狼——”
“接下来做什么?”A打断他,在心里记下:半吊子一位。
“接着去找那个神奇老太,她是唯一的人形生物,要么是妖精头子,要么是玄学大佬。”徐毅早就想好了周全的计策,献宝一样说给A听。“跟她谈!管她要人。”
“说普通话就行是吧?”
“对,那狐狸说的是普通发,可飘准了。”徐毅还开玩笑呢,一扭头A走了!徐毅大叫:“怎么的,不需要我了?”其他队员冲他行礼,谢谢他的配合,并说他可以稍事休息。徐毅不需要休息!他要铁饭碗,要为组织发光发热!
回到柳蓼盛开的屋子,A神情轻松,柳蓼一看就知道有鬼,她职业病发作,问了句:“嫌疑人交代了?”
A也职业病发作,回了句“是”。一说完,俩人都笑起来。A索性也不再瞒他们,跟柳蓼确认了一遍所有细节,尤其是柳蓼作为警察,观察到的其他人没见到的车厢内部情况——似乎很乱,但人都活着。还有一名天使口中念叨的名字——姜辞墨。目前姜辞墨父母的档案都已冻结,调查人员马上就到,等人类世界的这一切收尾,她希望世界和平,列车上一切都好。
第55章 全民目击秦皇岛
20X3年1月16日晚5时01分,日落,一场名为“清障行动”的大作战,在秦皇岛市郊外展开。在此之前,应急搜救队已经提前把铁路沿线方圆十米围得水泄不通,一只麻雀都飞不进去,就连高楼上可能看到的老百姓都给迁到了临时居住点。
应急救援队所有小分队根据红热探测仪提前捕捉到铁路上生命移动的位置,近几天都在附近徘徊,大有速度减缓的迹象。他们排成人墙,荷枪实弹做好保护。
调查小组组长B,领着组员A,带领全组人员,外加柳盛徐三位半仙,从救援队的缺口进入包围圈,徐毅特地从老家让人邮寄来自己的所有法器,包括祖传的和淘宝的,一人脖子上挂了几件。这玄之又玄难言玄的玩意,多了不多少了不少,还是多多益善。
这些人外面还有消防队——听盛开说他闻到烟雾;还有特警——听说铠甲小人会使用炮弹;还有防疫部队——都是野生动物,怕咬到人。
这样的阵势,里面却只是普通的铁路,两根铁轨,几条枕木,中间铺着碎石。
徐毅觉得有点滑稽,可他看着周围的武将,笑都不敢笑。四下交换眼神,盛开也是一样的迷茫,柳蓼参与过围堵银行劫匪的行动,还算见过大场面,目前没到要笑的范畴,但也显得局促不安。
作为“弱小可怜无助被迫卷入其中”的平民,调查队对他们很客气的,甚至给他们准备了折叠椅子。三人谁都不敢久坐,折腾来折腾去,你站我坐,你坐我又站,仿若打地鼠游戏。水也是一口没喝。
徐毅想得更多点。如果今晚无事发生,他这算是报假警——不,出假兵了吧!在山上乱跑的驴友发动一架直升机都算浪费公共资源,他这不得枪毙?至少打三枪!
五点十五了。
天越来越黑,月亮捉迷藏一样才露了个头,就躲进山里不见身影。云朵瞎飘七八飘,当月亮的保护伞。
空中的巡航机无聊地飞,地面上所有人像卢平教授一样紧盯着月光。一阵微风拂过徐毅的脸,树梢摆动一下,都有人拿手电筒直挺挺地照过去,恨不得找鲁智深倒拔出来,洗干净再塞回去,看看中间是否藏着人。
柳蓼在无边的寂静之中,莫名其妙想到了自己的家。还没工作的孩子,爹娘,一个人非要独自过节的婆婆曲超英,她也在列车上。
想到这些,她感到一丝安稳。
“没事,大不了三个一起枪毙。”她难得说了个玩笑。盛开很配合地笑出来,徐毅却指着上面结结巴巴道:“狗……狗……”
“可不能骂军人!”柳蓼吓了一跳,心说这人素质真不高!徐毅却张着嘴,托着下巴,他喊:“天狗!”
“砰!”
先是一颗巨大的流星,毫无征兆地从天幕划过,落下一串锯末状的星屑,浇了所有人一头一身,接着,如同一把大伞,银灿灿、葫芦条般的弯月亮被撑圆了,灿烂地悬挂在人群正上空!
场面太过震撼,即使训练有素的调查队也惊呼起来。比正月十五还圆的圆月啊!
“汪呜——汪!”
在皎洁的月光下,有一条黑色阴影在不断移动,是一只小细狗,晃头晃脑,在月亮下部啃食。救援队那边有人架起望远镜,观测到小狗正在吃月亮,而月亮真的被它吃出一条细缝。
“喀拉拉。”
被吃出的缝连成一条,极小的一片月亮落下,随风飘散,化作繁星,吹向远处的万家灯火。
观测者直接抱着望远镜哭了,这是他职业生涯最丢人的一天,他边哭边看,心想就算立马死在这一刻都值。
直升机不敢接近,他们退到稍远一点的位置,半空中,逐渐升腾起丝丝缕缕的雾气。探测仪检测到大量硫元素。
“面罩准备!”
一声令下,所有人套上了防毒面具,平民三人组也装备齐全。徐毅刚套好面具,就感到脚下瘙痒,他以为是蚊子,踢了一脚,却发现调查队的B队长对自己打了个手势。
他有那么重要呢?
防毒面具有点隔音,柳蓼扳着他的脑袋让他看自己的脚下。一看不得了,徐毅“呀嚯!”地蹦出去一米多远,红色狐狸重现真身,正用爪子扒拉他的小腿肚呢!
狐狸伸了个懒腰,如同大猫。
“你跑什么?谁怕谁啊?”它问。
“我怕你,祖宗。”徐毅哭咧咧地双手合十不停鞠躬,胡乱念了句保佑家宅平安的咒,“小人徐毅,系徐多富十世孙,请胡大仙指点。”
这没出息的样子!
盛开深觉不妥,他挺直腰板道:“胡先生,我们这次来,是为了K203号列车上的乘客。请问他们得罪了何方神圣,才劳动大仙下凡?我们需要做什么才能换回他们?”
相当刻意地,他们看到狐狸嘬牙花子。
“捣乱鬼,事快成了,冒出你们这一大窝。吃屎赶不上热乎。”
“哈哈,您是什么意思哩?”盛开持续性礼貌,“你们已经达成和解了吗?”
“可不是?”狐狸继续嘬,叭叭响,“小子们,都出来吧!”
“呜呼——”
狐狸对天叫了一声,瞬间,白色的烟雾肆意流淌,市郊形成一片白海,刚开始伸手不见五指,过了会儿能看清事物时,面前已经出现了一整辆火车。看着车身的号牌,正是:
北京-漠河北
K203
包围圈里三层外三层戒严!整齐的武器声让人安心,望远镜透过车窗向里面望,能看到乘客,乘客像大狸子鱼般活蹦乱跳!
火车是停止的状态,可车上的乘客似乎还在移动,或许是空间叠加。狐狸回归动物群,打头走出一只漂亮黄鼠狼,对面是一个爆炸头小天使,后头一位高帽子白人,牵着个精神抖擞老太太。
老太太右手里拿着张大纸,左手抓着只粗管毛笔,上前一步,敬了个军礼。
“大家好!”
众人不知就里,纷纷请教她的尊姓大名。老太朗声道:“在下关蕴梅,铁岭下岗职工!”
一阵唏嘘,老太又开颜道:“后来又上岗了,只不过苦了我弟妹喽!”
她把大纸抖开,问:“谁是你们头儿?出来。”
调查队AB出列,关蕴梅把泛黄的大纸交给他们,并说:“弄张桌子。”
立刻上去两人帮他们支起简易塑料桌,关蕴梅先不用,举着大纸对着月光,让所有人都看到上面的字:
“大兴安岭「五六」火灾,已经过去三十六年了。火灾本是由人引起,但这些在火灾中死去的动物没有得到交代。现在它们跟我们谈条件,说要求一个动物墓地、成立动物保护区,一个是为了小的,一个为了老的。咱们人类是不是得成全他们这点心意啊?”
关蕴梅是会演讲的,她的话语朴实却动人,连徐毅都情不自禁地叫好。关蕴梅又抱起小天使说:
“这是勇者小队!他们是好的,为了守护人类和动物们战斗,我们不能伤害他们。他们的出现是秘密,做好保密工作,好不好?”
没问题。不但能给他们保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但凡有半点泄漏都是集体的失败。
看着条件一个个被答应,黄鼠狼眼中有了光。关蕴梅图穷匕见:
“动物们为了报仇,劫持这辆列车,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今车上乘客一个不少,这些动物愿意退回老家,咱们也给个方便,让他们搭车走,行不行?”
这有点难了。
“您是说,这车上还要乘坐动物?我们得保证乘客安全。”B队长道。
“不是,想差了。”关蕴梅摆手,“动物在车外头飞,乘客在车里头坐着,互相不见面,只是搭便车。”
借着月光,大纸上写的清清楚楚“保驾护航”。
B队长突然有些感动。
“这就是你们的全部条件吗?”后面的部队拿大喇叭问。
关蕴梅手比“OK”。A B回头,无数盏夜灯冲着他们的方向,在那身后,是人类和动物共同的家园。
消防车熄灯,防疫队后撤,特警也放松了把守。
“同意。”
他们听到总指挥说。
AB两人在纸上签字,拿笔的时候,他们感到这支毛笔虽然巨大却比想象的轻,也许是一支神笔。签好字,大纸上的字迹在发光,关蕴梅把纸递给AB,“这是你们的那份,动物们已经收到保证了。”
AB后退再后退,给动物们让出更大的空间。
“呜呼——”这是黄鼠狼的叫声。
“咚咚咚”,列车启动的声音传来,越来越大的轰鸣中,白雾逐渐散去,哗啦啦从山头翻出大片的野生动物,在月光下警惕地望着对面的人群。无数双眼睛凝视着他们,如同鬼火。
黄鼠狼又叫:“呜噫——”
它冲着月光,双掌合十,虔诚礼拜。所有动物,包括打头的狐狸,都整齐地随着它的动作礼拜。
最后,黄鼠狼转向人类。
人类真多啊,就算它召集那么多动物,也比不上人类的漫山遍野。人类真像啊,他们也有着四肢和头脑,全星球最聪慧的头脑里,装着它修炼一生才能企及的东西。
可他们又不像。
有的高些,有的矮些,有的梳着长发,有的短发寸头,有的穿着黑色衣服,有的穿着白色衬衫。脸蛋也有圆有扁,和黄鼠狼一样,各有各的性子,各有各的道理。
它凝视许久,似乎要把每一张面孔铭记在心。
“呜噫!”它凄厉地叫起来,所有动物大叫一声“呜咿!”人们吓了一跳!接着,动物们弯下腰肢,收起尾巴,冲着人类,深施一礼。
喇叭里,人们听到口号:“全体立正——敬礼!”
军礼中,万籁俱寂,列车长长地按下汽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