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你先拿起这把剑杀了你哥,亲手杀了你哥,好不好啊。”
陈灼仰头笑了,一个身量高大,威严深重的将军,此时此刻却隐隐透出了些脆弱。
她要他杀她,她居然要他杀她。
“不如你先捅你哥一剑,再来说这事。”
陈念咬牙拼命忍住眼泪,但簌簌泪珠仍是不断倾泻而出,她用手抹掉眼泪,脸上却沾了血。
白雪般的脸上沾了红,红白交织,直刺得人双目流泪。
陈灼便是。
眼尾已然透出了水光。
他一个大丈夫糙男人,一将军,年少参军年少成名的将军,纵横沙场多年,尸山血海走过,流血受伤已是家常便饭,从未因此掉过半滴泪。
可他,次次流泪都是因为她。
因为这个,一手养大的,不听话的妹妹。
“念儿,你是我养大的,给我把刚才的话收回去,哥哥便原谅你。”
“那我就把这条命还给你啊。”
陈念负气地拾起地上的剑,剑看似轻盈颀长,却沉得很,陈灼握着举重若轻极其轻松,但陈念拾起时却相当费力,差点没站稳被剑带着摔倒在地。
但尽管如此,陈念还是忍着手心伤口的痛,把剑重新放到陈灼手里。
“我受够了这样的哥哥。”陈念一双眸子水意横流,哭得人心都要碎了,“既然哥哥是个只会杀人的疯子,那干脆把我也杀掉好了。”
陈灼一愣,握着长剑的手忽然颤了下。
被疯狂掩去的理智渐渐回笼。
少女此时此刻看他的眼神满是愤怒和怨恨。
跟他囚禁她,给她戒断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陈念手上的血还在流着,顺着掌心蜿蜒而下,似是要把整个剑锋都染红。
陈灼愣了,方才那个冷厉狂妄,一身杀气的武宁王似是消失了,双目呆滞,似是想不明白,他从小养大的小姑娘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
那个乖巧黏人的小姑娘呢。
那个总缠着他要他抱的小姑娘呢。
他和她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
她竟然给他递剑,要他杀她。
真是荒谬。
陈灼垂眸,昏暗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了他的好妹妹。
娇弱得跟兔子似的,眼睛红红,手腕细得他单手就能折断,却还要把这重剑放到他手里。
“既然哥哥不动手,那念儿自己动手好了。”
陈念许是当真被她哥哥这些日子的行为气疯了,此时一气之下,竟是把这剑举到了自己脖子这里。
剑刃离她细白的脖颈眨眼间便不过毫厘,这副模样,当真是要抹脖子一般。
陆良清看到,当即上前大喊:“姑娘莫要冲动!!!”
陈灼只觉头皮发麻,瞳孔将将震碎,全身血管都要爆了。
“胡闹!”
陈灼一声呵斥怒吼,当即死死地掐她手腕,阻止了她进一步的动作。
长剑应声而落,男人怒不可遏,握着她手腕的手越发用力,他根本遏制不住自己此时的愤怒,仿若当真要折断她的手,好让她再也不能做出这等荒唐之事!
“陈念!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就为了一个男人,为了别的男人,你竟敢……”
陈灼说到一半,喉咙处涌上大口鲜血,将他后头的话止住。
他顿了片刻,硬生生咽下后闭了闭眸,复又睁开时,那双凤眸已然沾了泪雾:“念儿,哥哥疼你爱你,你却要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
陈念唇瓣嗫嚅,哭着回:“是哥哥,哥哥为什么要天天发疯为难别人,动不动就要杀人,还,还总威胁我吓我……”
“我不想活了……”
说到这,经过方才这些事,早已濒临崩溃的小姑娘忍不住说了丧气话。
她的确不想活了。
逃又逃不开,哥哥动不动就发疯杀人,还变着法地想囚禁她,用怪病威胁她,她战战兢兢的,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是么。”陈念的这些话无疑又往他心上插了一刀。
看着哭泣的她,流血的她,甚至是闹着要抹脖子的她,陈灼备感无力。
他还能怎么对她,他还要怎么对她。
他不过是想要她,想让她永远都不离开自己。
就这,也错了吗。
这怕是偏执疯狂的陈灼,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一件事。
“念儿,我说了,要我杀你,你不如先拿剑把你哥捅死。”
陈灼凄惨一笑,唇边染了红,使得他冷俊凌厉的面容多了几分i丽,此时此刻,屋外又落进明媚的春光,他站在光亮下,俊美至极惊心动魄,那双眼睛望进去,却也悲惨至极。
陈念看着他愣了愣。
男人弯腰拾起地上的剑,颤着手收回剑鞘。
而后,他走进了这个一手养大的,他视若珍宝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小姑娘,高大的身躯俯下,几要将她整个人都拢进怀里。
小姑娘瑟缩了下。
陈灼瞥到,眸光晦暗,没抱她。
“我们兄妹,何至于此。”
他叹,手指虚虚地抚着她咬破流血的唇瓣。
想替她擦去,舔去唇上的血,但方才那画面犹如利剑高悬头顶,他一身冷汗心有余悸,终究是不敢再碰她,刺激她。
“不过是这点小事,你好好同你哥讲不就就行了?犯得着伤害自己闹成这样?”陈灼挑眉,状若无事地笑,他直起身转而看向陆良清,方才的疯狂和杀戮似是早已褪去。
甚至还带着几分客套地同他拱手行礼,口吻听去煞是客气:“吾妹性子娇纵,自小被我宠坏了不懂礼数,若是到了刑部多有冒犯,还望大人看在我武宁王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话说到这,陈灼复又垂眸,望向还在抽抽噎噎红眼睛的小姑娘。
目光粘稠到化不开,却只能克制收回。
“毕竟,这是我陈灼的心头肉,要是磕着碰着了,本王难免做出过激之举,望陆大人尽快安排大夫为吾妹包扎,不若这人我现在便带回府去。”
后面这句话说的似是没什么问题,可细细听去,这口吻除了宠溺外还带了些缠绵悱恻,暧昧横生。
根本不像一个兄长对妹妹该有的口吻。
“手没事呢。”怕哥哥又发疯拔剑杀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她绑回去,陈念慌忙嘟囔。
陈灼自是懂她的小心思,自嘲一笑:“嗯,没事,你的手没事。”
用自刎来威胁你哥,你哥的心倒是被你捅了无数刀。
“酉时,哥哥去刑部接你,别怕。”
陈念泪盈于睫,呆呆地点头,似是乖了下来,又好似是被吓坏了,还未回过神来。
像是一朵刚被摧折的花,将将枯萎凋谢。
陈灼想要摸她脑袋的手又垂下,轻微痉挛着。
胸腔的血又涌了上来,渗出唇边。
――
就这样,陈念坐上了去刑部的马车,和她在百花宴上看中的如意郎君陆良清一起。
重又遇到百花宴上的人,陈念的春心的确动了一下,那点小心思又起来了。
如果当真要嫁人才能离开哥哥的话,那嫁皇帝的话,还不如嫁给她面前这位如意郎君呢。
哥哥今天又发疯了,她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
更何况那怪病的确有复发之势,若是一直被他那副肉|体引诱,她又会变成以前那个不正常的小姑娘。
说不定,她哥哥还会把她关起来,再一次强行戒断。
囚禁那件事落下的阴影直到现在还没散。
直至如今,陈念仍活在那梦魇里。
这是陈灼做的孽。
为了逃离她哥哥,陈念嫁给陆良清的想法便愈发强烈。
马车内只陆良清和陈念二人。
想到囚禁那些可怕的事,小姑娘娇弱伶仃的身子便控制不住地发抖。
薄薄的纱衣贴着她纤细的身体,瑟瑟发抖间,显得她越发惹人怜爱。
陆良清睫毛微颤,却始终没有掀起眼皮,未曾认真细看眼前之人。
但陈念生得这般颜色,就算他不细看,也是令人难以忽视的存在,更何况两人同处一马车。
古板如他,清心寡欲如他,也不免被春日盛放的花所吸引。
热烈,娇艳,明媚,浑身都透着生机。
陆良清正替陈念简单处理伤口,微微垂首,尽管脖子低成了一个似要弯折的弧度,也不曾抬起头看她一眼。
“陈姑娘,我已经命人去喊大夫了,待到了刑部,便会有大夫为姑娘诊治,还有,你到刑部也无需害怕,只需把经过详细说一遍,再签字画押即可,麻烦姑娘了。”伤口简单包扎后,陆良清温和说道。
“不,不麻烦。”陈念听此忙摇头,想起要找夫君离开哥哥的事,便忍着害羞问了句,“话说,大人,你还记得我吗?”
陆良清垂眸,似是在笑,语调平静:“春日宴我也在场,看到了姑娘,我想,怕是没人会不记得姑娘。”
陈念眼眸顿时亮晶晶,喃喃说:“那次后,我便没有看到过大人了。”
“不,还有一次。”他忽然道,垂着长睫,清冷的眸色暗了暗。
那次他进宫,少女在高高的红墙间,在苍穹之下如蝶轻舞的画面一下浮上心头。
陈念听来却觉疑惑,睫毛轻眨,好奇问:“是哪一次?为何我没有印象……”
少女甜软的声音入耳。
陆良清脊背微僵,稍稍握拳,只笑道:“没有,许是我记错了。”
“嗯……”马车内一时之间默了下来,各有心事,陈念思忖片刻,又大着胆子问了句:“大人娶妻了吗?”
陆良清忽然就抬了头,直视看她。
这是他为官多年来,第一次失态。
“未曾。”半晌,陆良清回了句,眸色清润温和。
小姑娘笑开了,眸子弯成了月牙:“那就好。”
陆良清忽觉喉间燥热,不动声色地移过了眼。
-
到了刑部,很快便有大夫为陈念处理伤口。
随后,陈念便将采花贼一事仔仔细细地说给了陆良清听。
陆良清听完后,笑着夸她,说她很勇敢,又善良。
平生,陈念被人第一次这般夸赞。
她都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后面,陆良清同她说,案子的卷宗还在整理,她须得再等一会。
陈念很乖巧,也没闹,乖乖等着。
只是她趴在案桌上没多久,便觉倦极了,竟是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陆良清正在一旁整理卷宗,见她睡得香,便未叫醒,他怕她着凉,便找来一件衣袍给她盖上。
不知不觉,酉时便到了。
当外头的片片花瓣飘至案桌,又落在旁边少女的脸颊时,陆良清恍然停下,如水目光缓缓停在陈念侧脸。
只是,他这目光只停了片刻,便有人来禀报,神色慌张,止不住的害怕:“大人,武宁王到了。”
陆良清收回目光,面色未变,他点头,正要出去迎,陈灼便进了内堂。
看到了这副场景。
他的小姑娘趴在案桌上睡得正香,桃腮粉唇,双颊微红,身上……还披着别人的衣袍。
显然是那陆良清的。
陈灼微微眯眼,眸色冰寒,只道:“本王接吾妹回府。”
陆良清颔首,并未多言,正欲上前叫醒小姑娘时,陈灼却大步一跨,径直越过了他,将小姑娘拦腰抱起,搂在了怀里。
如此还不行,当着外人的面,那大手非要托着她的臀,将她的脸贴着他胸膛,像抱小孩一般,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把她抱在了怀里,
盖在少女身上的衣袍滑落在地。
陆良清眼睫微颤,目光瞥了眼地上的衣袍,少女盖过的衣袍。
有花瓣落在上头,不知衣袍上的香气是花香,还是少女身上的香气。
陈灼勾唇笑了笑,这笑极其意味深长:“吾妹贪睡,多谢大人照料,不过这妹妹是本王一手养大,本王最清楚不过了,我这妹妹最喜欢抱着她兄长睡,在本王的怀里睡得最是香甜了。”
话落,陈灼转身欲走时,他却低了头,薄唇微微张开,靠近了怀里小姑娘的额头。
唇擦过她额头。
陆良清看得清清楚楚,拢在袖中的手攥紧,指尖已然泛红。
陈念却对这屋内的暗流涌动丝毫不觉。
她好似还在做梦,被陈灼抱在怀里时嘟嘟囔囔的,还带着娇甜的笑:“哥哥,我不要入宫嫁皇帝,念儿要……要嫁给陆大人……”
“要嫁陆大人,陆大人……”
霎时,屋里死寂一片。
这句呢喃的梦话说出口,小姑娘眨了眨卷翘的睫毛,似是将将醒来时,在场的两个男人皆变了脸色。
第41章
亲手养大的小姑娘说要嫁给别人。
他的心又被插了一刀。
疼痛让深陷在爱|欲里的陈灼渐渐清醒过来。
登时,小姑娘拿着剑要自刎的模样又浮上心头,胸腔乃至五脏六腑似是又被震裂流血。
陈灼低头,潮红的眼睛里还有水雾,歪了歪脑袋,看着怀里这个……这个以前睡着只会喊着要嫁给哥哥的小姑娘,笑了。
屋里死寂半晌,一时间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却难以分辨是谁的。
“真有趣啊……”陈灼叹了声,粗粝指腹抚上少女鲜艳的唇,轻柔地擦着她唇上被咬破的口子。
“本王的妹妹随大人到了一躺刑部,便做梦都念着要嫁给陆大人。”
陆良清未有言语,只低头,看着落地衣袍上的那片花瓣,如松如玉的人物,竟也开始被红尘迷了眼。
许久未有清明。
“不知陆大人对吾妹是何想法。”陈灼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却带着一贯的压迫感。
当着陆良清的面,他的手指仍在揉着小姑娘的唇,将其玩得鲜红艳丽后也没放手。
流了血,他得擦干净。
他是她哥哥,他不能让她再流血。
陈灼如此想,他的小姑娘是世上最金贵的人物,怎么能流血。
陈灼这话说出,陆良清移开了落在那花瓣上的目光,当似是有一蝴蝶落在心尖时,陆良清眼眸一暗,拱手回――
“小姑娘的梦话当不得真,陈姑娘已被册封为妃,下官不敢肖想。”
“是吗。”
陈灼敛起唇边笑容,抱着陈念离开了刑部。
――
陈念一直没有醒来,在离开刑部后,一张被他手指磨红的小嘴还在念着梦话。
这时,她的梦话里不再有陆大人,而是娇娇地喊着哥哥,似是带着哭腔,像是哭泣的幼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