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饼,是甲乙丙丁的丙,猪头丙指的是祭拜用的三种畜牲,猪鸡鱼,上海人叫猪头三,广东人叫猪头丙。”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骂人的话,蠢材,笨蛋的意思。”孟巧阳咧着嘴坏笑,“你又没藏好,叫谁看穿了?”
宋弦眨巴一下眼睛,“不是说我,我昨晚拼车的时候听人说的。”
她怎么可能是猪头丙,纯粹是那人嘴毒。
第二天,宋弦被孙信业派了个活儿。
他约了两个人到工厂面试,碰巧有事儿赶不过去,让她去看一下,合适再叫上公司找他二面。
有个女孩找不到位置,宋弦亲自到厂子外头去接。
那女孩叫胡彦林,一套得体的西装裙,脖子上一个蓝珀吊坠,手上一只蓝色调的轻奢品牌腕表,看起来时尚中带点小资调调。
她穿着高跟鞋,跟随宋弦走过弯曲的巷子,对这样的面试地址似乎有些不满,“离地铁站好远啊,以后不会在这种地方上班吧?”
“我不清楚,不过就算在公司上班,也经常要到工厂里来的。”
“那有交通补贴吗?”
宋弦顿了下,“我是设计部的,面试通过的话,你可以问人事。”
是个人都比她精明,交通补贴这玩意儿,她可从来没想过。
进了厂房,她领着胡彦林往厂子二楼而去,那里除了员工办公区,还有一个带小茶室的接待室。
宋弦在滋滋滋的机器打磨声中打开了接待室的门,下一瞬,她呼吸一紧。
黑衣男人阖着眼坐在茶桌旁的单人沙发里,身子倾斜向一边,一只脚架在另一条腿上,那姿态,颇有几分匪气。
宋弦屏着呼吸,才要装作无事发生,悄无声息退出去,他就睁开了一道眼缝。
空气短暂凝固。
宋弦嘴角僵硬,声音有些飘,“祁总,有人过来面试,我以为这里……没人。”
只见他一边放下腿,一边垂下脑门,拿手慢腾腾抹眼角。
像是在扣眼屎。
宋弦:……
他好似缓了过来,掀起眼皮朝她看过去,嗓音带着困倦,“面吧。”
宋弦松开门把走了进去,把胡彦林领到茶桌前,伸手示意她,“请坐。”
胡彦林走进茶几和沙发的狭小空间,颇为优雅地压一下裙摆,坐了下去,掏出她的简历,落落大方说:“你好,我是胡彦林,很高兴有机会来贵公司面试。”
宋弦才思量着,是出去给两人倒杯水,还是就地烧水泡茶,就听见男人一个清晰的嗤气声。
“那边没有桌子,你非要上这里来?”
宋弦转头看他,面上露出些许茫然,“不是你面么?”
他一双清亮的眼微微眯起,淡淡看她,那神色仿佛在说——你敢派我活?
宋弦后脊发凉,一咬牙,索性将错就错,“辛苦您了,要换到桌子那边吗?”
孙总监不在,她一个菜鸟,当着他的面去面试别人,有一句话说错,只怕要在他那张嘴里凌迟处死,还不如直接让他来呢。
胡彦林手就那么举着,笑了一声,“没关系,在哪里都可以。”
祁云翱这才接过那个简历本,却是没有翻看,而是随意放在茶桌上,点一个头,“开始吧。”
“你好,我叫胡彦林,今年二十六岁,毕业于……”
宋弦走出接待室,拿一次性杯子倒了两杯水,端着往回走。
胡彦林正在介绍自己的工作经验。
“我做过两年多的珠宝销售,多次拿到门店的销售冠军,还曾经代表公司参加过国际级的珠宝展……但说实话,销售并不是我的最爱,只是我走进珠宝行业的敲门砖,相对前端销售而言,我更喜欢能发挥自己独立想法的设计岗,对珠宝有了足够的认知,并且走到一定的高度,我觉得时候到了。”
宋弦放下水杯,悄无声息立在祁云翱的身后。
她心里赞叹,不愧是做过销售的,口条真好。
“因为我学的不是珠宝设计专业,所以,我必须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胡彦林终于停了下来。
祁云翱指头在她的简历上轻轻点动两下,“你是怎么过来的?”
胡彦林:“我担心不好停车,从天河坐地铁过来的。”
“坐了几个站,人多吗?”
大概是他面色太严肃了,胡彦林停滞一下,“呃,这个时候,人不算多,大概坐了二十多个站吧。”
祁云翱点一下头,“我也住天河区,人不多就好。”
他回过头,眼尾的光扫射到宋弦身上,“把你设计的那款红帽子给她看看。”
宋弦脑子在一片混沌中,“红帽子……”
“红宝石超标,没人收的那款。”
宋弦看到了不耐之色,隐约有些熟悉,好在她很快就领悟了他的意思,他说的是暖之兰。
虽然这一款并不是她设计的,也不是红宝石超标,更不是什么红帽子,但,谁叫他是老板呢。
她打开手机,把暖之兰成品图片找出来,双手递过去,“祁总,这是暖之兰。”
祁云翱拿过手机,看也不看一眼,直接伸到胡彦林跟前,“你看看,这是我们公司设计的,如果放在你之前上班的商场卖,你觉得定什么价合适?”
胡彦林接过手机,“哇”的一声,“这个好漂亮!是十八K金的吗?”
“是十八K金。”
“十八K金镶嵌,再加上红宝,这至少有两克拉吧,在实体门店至少要卖到一万五六的。”
祁云翱:“实体卖一万五六?”
胡彦林翻转手机给他看,“当然了,这个设计本来就很精巧,椭圆蛋面,最经典的款式,很符合我们国人的审美,再加上它的用料,又是金,又是红宝石,这个是藕粉耶,现在藕粉很贵的,而且这个种水多冰,冰透冰透的。”
祁云翱倾身过去了些,“什么是藕粉?”
“藕粉是和田玉的新贵,就好像我们吃的藕粉一样,颜色很少女。”
宋弦:……
三言两语她就听出来了,胡彦林不过是个半桶水,她根本就不懂和田玉,翡翠才会用“种水”这个词,藕粉玉讲究的是底子油润细糯熟,并不是水透的才好,而且,碎红宝石并没有那么贵,胡彦林有点夸张了。
这也没什么可诟病的,珠宝种类太多,也许胡彦林比较少接触到和田玉。
至于这位新老板,他连藕粉玉都不知道,还没有入门呢。
面试结束,宋弦把胡彦林送到楼梯口。
胡彦林满面春风的,“我可以参观一下你们工厂吗?”
宋弦点头,“可以。”
她想,胡彦林的确该高兴,按照她刚才的发挥,肯定能进公司。
另外一个面试者没见来,宋弦寻思,该进去请示一下,确定胡彦林的面试结果,好跟孙总监报备一声。
祁云翱正好出来了,目不斜视往外走。
“祁总。”
他顿住了脚,转过半身看她。
宋弦头皮又紧了,“刚才这个面试的胡彦林,您觉得可以吗?”
祁云翱干脆利落的一声,“不可以。”
宋弦:……
只听见一个嗤气声,“这个人,业务能力赶不上吹牛的功夫。”
“……”
祁云翱垂着眼看她,“你觉得那红帽子设计得好吗?”
宋弦咽一下嗓,声音不自觉弱了下去,“不怎么好。”
他啧了一声,“谁把你招进来的?”
“呃?”她眨巴一下眼睛,“孙总监招的我。”
“你运气真好。”
宋弦一时失语,呆愣在原地。
他嘴角略微向下一撇,“你吹牛的功夫已经赶上你的业务能力了。”
她呆呆看着他,试图去消化他这句话的意思。
等到他的身影下了楼梯,她才后知后觉回过味儿来。
他前言后语搭在一起的意思:你设计不行,吹牛逼也不行,但是运气好,碰上孙总监,瞎猫碰上死耗子,才混进来了。
宋弦并不是消极的人,她从不认为自己不行,但此刻,她有一些挫败,掺杂着一丝羞恼。
哪一天她要走了,必定提醒这个祁什么的,学会反躬自省。
他行么?
哪哪都不行,就投胎行!
宋弦目光漫向远处。
那个讨人嫌的已经走到日头下,身后拉着一道长长的影子,连影子都是傲慢的。
胡彦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朝他走过去。
她拿手往后顺一下头发,歪着脑袋,言笑晏晏,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没一会儿,两人一同往厂子大门走。
宋弦收回视线,她想起了刚才面试时,关于地铁和天河区的话题。
果然人不风流枉少年,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
不知道胡彦林听到吹牛逼和业务能力的论调,还能笑得出来么?
第3章
回到家,宋弦埋首写她的珠宝文案。
孟巧阳过来找她,说同校群里,一位混得很好的师兄要宴请校友,问她要不要去。
宋弦头也不抬,“不去了,我可能要加班。”
“去吧,听说这个师兄的公司是卖电梯的,说不准有很多优质客户呢,我要在外面找一位金龟婿,免得我妈老是叫我回家嫁人。”
宋弦笑了声,“你直接找师兄算了,开公司卖电梯还不优质么,我现在觉得,只要靠自己,当上经理的都算优质,更别说老板了。”
“算了吧,咱俩一起去,师兄肯定先看上你这样的。”
“我是哪样?”
“笨美人。”
宋弦瞪她一眼,“你走开!”
孟巧阳嘿嘿笑,“我说的笨是可爱的意思,可爱的美人,男人最喜欢你这样的。”
“下回直接说可爱就行了。”
孟巧阳凑过去,跟着念了两句,“淡似轻烟,浓似云雾,又称之为水墨羊脂,基底细腻油润,经过石墨侵染之后……你不是设计师吗,这些也归你写?”
“我是个打杂设计师。”
“啧,厉害了宋弦,演得了麻子打得了杂,明年必须让公司给你涨薪。”
宋弦微微停顿,“我们公司换老板了,我现在只求不丢工作,不降薪。”
“换老板?”
“嗯,老板资金链断裂,把大部分股份都转给别人了。”
“都这样了,你们还彩排,你还演麻子?”
宋弦撇下嘴去,“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麻子没有发言权。”
孟巧阳笑说:“要么你来跟我混吧,每天写一些耸人听闻的标题,六旬老汉和前儿媳结婚,爷孙变成父子,真相让人意外。”
这下,宋弦停住了手,转头看着她,有些茫然,“什么真相啊?”
“前儿媳为了拆迁房,和公公假结婚。”
宋弦切了一声,“算了,我还是打杂吧。”
珠宝设计至少是她喜爱的一份工作,憋屈也能忍了,何必为难自己去编故事。
周一上班,宋弦看到胡彦林到公司办理入职手续。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毕竟也是胡彦林自己努力争取的,至于如何争取,她管不着。
这个世界形形色色,奇奇怪怪,她做不到的,可以接受别人做到。
胡彦林办好入职手续,领到办公设备,坐到了宋弦旁边的格子工位。
她探个脑袋,碰一下宋弦,“你也是玉石组的吗?”
“是的。”
“谁管我们啊?”
“现在就孙总监管,本来有一个主管,她回去生孩子了。”
胡彦林压着嗓子,低声说:“那个吴经理是做什么的,她怎么那么拽。”
宋弦扯一下嘴,“她是宝石组的经理,没事儿,她拽她的。”
“刚才正巧碰到她,孙总监问她,公司年会的节目,能不能再加个人进去,她竟然说不能,没过试用期能领礼品,不能上台。”
胡彦林往后瞟了一眼,“我稀罕参加?都是打工人,拽个屁啊!”
宋弦:“就是。”
吴经理又在耍威风,那个小品,除了那几个扮演面试的人,剩下的几个站成一排当群演,多一个少一个都没关系。
过了一会儿,胡彦林又问:“祁总平时来公司吗?”
宋弦顿了下,“很少,我没怎么看见他来。”
“那他办公室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应该在楼上吧。”
“你不知道?你连老板办公室在哪儿都不知道?”
宋弦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儿,转头看向她,“我不知道,我这个职位,如果不会吹牛逼,是没有去他办公室的机会的。”
有也不去,跑都来不及,还去找晦气么。
胡彦林却领会不了她的意思,一个劲儿往下说:“做设计师就是要会吹牛逼,我感觉比做销售还要能吹,你不吹,谁愿意买你的设计,你没看见么,有些人讲一个设计,什么寓意,巧思,乱七八糟的,能讲一个小时故事。”
宋弦应付一句,便不再搭理她。
那之后,胡彦林也没再问她关于老板的信息。
周年庆这天,公司下午便开始放假,开发部又排练了几轮小品,便前往酒店化妆。
宋弦最后一个化妆,当她穿着花衬衫,顶着一脸的麻子到宴会现场的时候,已经没有她的位置。
胡彦林带了一个她的闺蜜,早早就霸占了开发部两个座。
她挽着那个闺蜜,笑嘻嘻说:“宋弦,不好意思哈,我闺蜜是谭总的朋友,受邀来参加年会的,你再找个位置吧。”
宋弦没的选,“好的。”
别看胡彦林是个新人,她好像有一种混进高层里的本领,不知道是天赋,还是几年做销售修练出来的。
宋弦并不稀罕跟她们坐在一起,只是这种场合,要插.入别人的团队,也怪难为情的。
她才厚着脸皮在邻桌坐下,就有个男的说,那是他们包装部的座儿,还有人没到呢。
宋弦只好又拎起她的背包,漫无目的地在大厅里游走。
已经过了七点,主持人上台,开始试麦,让大家赶紧落座,一边享受美食,一边欣赏年会节目。
服务员端着菜盘子,穿梭在人群里,浓郁的汤汁飘着香味儿。
宋弦饥肠辘辘,又无处落脚,只好往宴会厅的后门走。
这一刻,她像是被遗弃的小孩,有一种无处释放的憋闷。
她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闷着脸往楼梯间走。
一个高大身影站在电梯间,西装笔挺,二八刘海显然经过精心打理,弧度堪称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