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彦林抢先一步,站到洗漱台前,拿手动动卷翘的睫毛,“你等会儿,我先下去吃饭。”
她拿出口红,对着镜子描嘴巴。
“你是吃饭还是吃口红?”
“女人嘛,怎么能不吃一点口红呢。”
“我不吃。”
“那你不是女人,妹——妹。”
宋弦就那么看着胡彦林,涂了拿纸巾擦,再涂,又拿食指点过去上嘴唇,再换小拇指抹过下嘴唇。
她换了一只脚,口气不太好,“我是女人,我不吃口红。”
胡彦林一个僵滞,转过头看她。
“外面也有镜子。”
胡彦林讪笑,提脚往外走,“我总觉得卫生间的镜子照得人更好看,你不觉得吗?”
宋弦:“还好吧。”
她真想说,你是女人,我是漂亮女人,女人要选镜子,漂亮女人不用。
“宋弦,你的内衣是在实体店买的么?”
才关上卫生间门的宋弦心往上一提,“是啊。”
她可不希望胡彦林摸了油腻的粉饼口红,又去摸她的内衣。
“这个很贵耶,你工资是不是很高啊!”
宋弦咽下一口气,“没有你的高,一个月也就够买一两套。”
大学住校之后,她才发现人的消费观念差别很大,有些人喜欢装点门面,有些人更愿意满足口腹之欲,而有些人,则是习惯先取悦自己。
她家是扬州普通人家,父母工作稳定,开着普通的车子,住着普通的小区,发不了财也受不了穷,她妈喜欢把家里收拾干净,习惯用好的洗浴用品,好的床品,打小给她买纯棉的衣物,青春期给她买最好穿的内衣,外头的简单舒适就好。
这些是渗到骨子里的东西,宋弦也羡慕广州大街上光鲜亮丽的女郎,但工资就那么多,顾得了里子,面子就难免寒碜些。
但她并不着急,这个时候的宋弦,总以为自己会有出头的一天。
第二天有几个珠宝主播到现场做直播,宋弦要和拓展部一起去谈合作。
定的酒店有早餐,宋弦下去的时候,拓展部经理陆源和几个员工围坐在一起吃早餐。
宋弦拿了早点,主动加入进去,坐在魏佳妮旁边。
陆源说,今天展厅现场有一场临时加的珠宝直播,这个直播间叫如颜珠宝精选,主做高端珠宝,如颜珠宝上个月的销售额在十亿,排在行业第二位。
直播间用的正是女主播的艺名——如颜,如颜是妥妥的珠宝类主播一姐,她的行程一向很紧张,一播就是一整天,播完估计也闭馆了,要想让她上和喜的展厅,有一定的难度。
“我们昨晚才接到的消息,祁总的意思,拿一款有特色的,吸引人眼球的产品,找机会给他们团队的人看,直播后,争取把如颜拉过我们展厅。”
“魏佳妮,你和宋弦把那款暖之兰样品带上,找机会和他们团队的人碰上面。”
宋弦愣住了,“暖之兰?”
“对,祁总说了,暖之兰是中高端品类里,最能代表我们公司水准的产品。”
宋弦:……
如果陆源没有夸大其词,那就是祁云翱在整她。
她再遭人嫌,他一个老板,格局这么小么?
如颜珠宝精选的直播她看过,那位女主播离过婚,年纪应该不小,但人长得秀气,平时旗袍加身,有一种婉约的气质,和其他直播间咋咋呼呼的主播完全不一样。
吃过早餐,宋弦从魏佳妮手里拿过海蓝色的首饰盒,“陆经理跟你说过没,暖之兰的底价是多少?”
“八千八。”
“哦。”
一件珠宝的成本包括设计费,打板费,镶嵌费,珠宝主石,金子损耗,人工等等,暖之兰的成本她估算在五千出头,留一些议价空间,八千八算是合理报价。
她打开那个首饰盒,眼睛倏忽一亮。
“这个,这个不是暖之兰啊!”
这个不是暖之兰,这个应该叫暖之蓝,红宝石换成了坦桑石,靛蓝色的花瓣,微微带点紫调,包裹着暖色调的藕粉玉,碰撞出奇异的效果。
因娇羞而显得神秘,像深居闺中,不善言辞的美人。
魏佳妮:“这不是吗,都配了证书的,就是它啊。”
宋弦:“……”
好看是好看,但坦桑石是半宝石,比红宝石要便宜多了,宋弦寻思,定八千八是不是稍微贵了一些?
事实上,她多虑了,贵不贵并没有多大影响,因为她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展示它。
如颜团队被安保人员围护着,她和魏佳妮根本就不能上前。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六点,展厅闭关之际,如颜结束了直播,从她的助理手中拿过养生杯和挎包,从后台休息间走出来。
宋弦和魏佳妮赶忙上前。
“如颜你好!”
如颜转过头,看向她们,眼里带着疑问。
宋弦把手里的名片递上去,“你好,我是和喜的设计师,我很喜欢你的直播。”
如颜:“谢谢。”
她不笑,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转向她的助理。
那个牛高马大的助理接过名片,顺势挡住两人,“不好意思,我们主播今天太累了,现在是休息时间,请不要打扰她。”
魏佳妮:“不好意思,我们只是想让如颜小姐看一下我们公司的产品,有时间上我们展厅转一圈,就在前面,不到两百米,希望下次有机会可以合作。”
那人分毫不让,“你们找我们公司商务吧,现在是私人时间。”
如颜头也不回就往外走了。
魏佳妮哼了一声,“真牛逼,明星还知道假笑一下呢,刚才直播的时候笑得多甜啊。”
宋弦也觉得如颜和手机屏幕里看到的样子相差太远,离开了滤镜和美颜,没有想象中好看,也没有想象中温柔。
“她可比很多明星有钱。”
听说如颜珠宝给富婆出定制款,有些明星还专程到深圳来找她拿珠宝。
两人蹲守了一天,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宋弦一个人呆在酒店房间画稿,一直过了晚上十一点,也没见胡彦林回来。
将近凌晨,孙总监给她来了电话,让她下到大堂,胡彦林喝多了。
宋弦一百个不愿意,也不得不换上衣服,下到大堂。
只见胡彦林瘫倒在大堂沙发上,头朝里,头发略显凌乱。
祁云翱站在一颗歪脖子迎客松前,离得远远的,一手插兜,一手划拉手机屏幕,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儿。
孙信业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看见她,便站了起来,“祁总,我去车里拿电脑,您先跟她们上去。”
祁云翱眼睛离开了手机,淡“嗯”了一声。
宋弦搀上胡彦林的胳膊,咬咬牙,把她拉扯起来,“胡彦林。”
胡彦林转过脸,妆没花,口红也没花。
她踉踉跄跄,步履不稳,幸而宋弦的个子比她高一些,勉强能撑住。
进了电梯,宋弦摁了楼层,看向胡彦林,“你没事吧?”
胡彦林正红色的嘴唇微微一扯。
祁云翱淡漠地站在一旁,不说话,也不帮忙。
数字在慢慢跳动。
胡彦林突然一个气声,齿缝挤出三个字,“狗——杂——种。”
电梯里安静极了。
宋弦后脊发凉,她有一种窥探了太多秘密,大限将近的恐慌。
她嘴角僵硬,“你前男友又来气你了?”
胡彦林睁了一道眼缝,茫茫然看她。
宋弦低声说:“你回去买个红纹石吊坠戴吧。”
身后一声浅淡哂笑,“什么石?”
宋弦硬着头皮转过头,“红纹石,那个是招正桃花的,祁总,您这样的不需要,您长得太帅了,什么都不用戴,正桃花会自己跑过来。”
胡彦林喝成这样了,他却是两眼清明,插兜的姿态看起来闲散悠然。
“是吗?”
“嗯,每一件首饰都有寓意嘛,就像黑曜石,都说可以辟邪,出差的时候可以随身带着。”
她心道,你不需要,你就是邪本邪。
祁云翱动了动脚,眉头微挑,“你说说看,你那款红帽子有什么寓意?”
宋弦浅浅吸一口气,“祁总,那是红宝石镶嵌的玉兰花,寓意是才思不枯竭,永葆少女心。”
“玉兰花不是白色的吗?”
“有红色玉兰花的。”
祁云翱指节压压鼻端,撇下嘴去,“红玉兰没见过,少女心我见识到了。”
宋弦自认没有少女心,也不打算继续背这个锅,嘴角一牵,假笑挂上脸颊,“那是我主管设计的,您搜索看看,有的。”
电梯到了,宋弦扶着胡彦林走出电梯。
祁云翱划开手机,打开搜索栏。
很快,他看见了满屏的红色玉兰花。
他随意点了一个,看见一行字:红色玉兰花又称紫玉兰,紫玉兰花语是:芳香情思,俊朗仪态。
祁云翱撇下嘴,嗒一声,锁上了屏幕。
第6章
第二天早上,宋弦起床洗漱干净,担心胡彦林有什么不适,站在床前叫了她一声,“胡彦林,你没事吧?”
昨晚胡彦林妆也不卸,衣服也不脱,就那么睡了一夜。
她睁开眼,翻了个身,四处寻找手机,“没事,我手机呢?”
“在你枕头下面,我先下去吃早餐了。”
宋弦才要走,胡彦林叫住了她。
“宋弦,昨晚上是你接我回来的?”
“嗯。”
“你接我的时候,我没有乱说什么话吧?”
宋弦看着她,“还好,你就说了个‘狗杂种’,别的没说。”
胡彦林拧着眉头,半张个嘴看她,似乎在努力回想昨晚上的境遇。
她伸手抓进鸟窝头,面上拧做一团,“如果我说,我不是在骂祁总,你信吗?”
“那你在骂我吗?”
“……我骂你做什么?”
“电梯就我们三个人,你不骂他,那是在骂谁?”
胡彦林双肩一塌,“好吧,我就是在骂他,他的酒品太差了,不像个男人,又奸诈又会耍赖,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
“你怎么跟他们一起去吃饭了?”
“我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谭总,他叫我一起去的。”胡彦林放下手机,扯嘴笑,“宋弦,你有祁总的微信吗,我跟他道个歉。”
宋弦摇头。
“电话呢?”
宋弦笑了声,“我怎么会有,道歉没必要,我说了你在骂前男友,你道歉,他不就成了你前男友吗?”
她算看出来了,胡彦林不是来上班的,而是来钓金龟婿的。
销售来钱快,以前行情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三四万,底层设计师才几个钱。
只是想要攀祁云翱那样的主儿,怕是前路艰辛。
胡彦林还在宿醉中,被她这个论调给绕晕了,想了想,笑道:“谢谢哈,晚上带你去跟我朋友吃饭。”
宋弦并不想领她的情,“算了吧,今天还要忙,我得去和拓展部集合了。”
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从展厅出来,孙信业叫住了宋弦。
“胡彦林怎么回事,今天人不见,电话也不接。”
宋弦:“……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别家逛珠宝了?”
除非胡彦林不想干了,要不然怎么敢不出现,还不接总监的电话。
孙信业面有不满,“你回去看看,如果她喝了酒起不来,至少也要请个假。”
“好的。”
宋弦打胡彦林电话,没人接,回到酒店房间,她没有房卡,只好在外面敲门,叫胡彦林的名字。
好一会儿,门才打开了,胡彦林蓬头垢面,一脸菜色对着她。
宋弦觉得不对,“你怎么了?”
胡彦林往里走,半道栽倒在宋弦睡的那张床上。
“可能昨晚喝太多酒了,今天在外面吃了一顿麻辣烫,回来又拉又吐。”
宋弦一个哆嗦,鸡皮疙瘩从手臂,头皮翻涌而出。
她想花钱换间房。
“宋弦,我快要死了。”
宋弦吓坏了,不得不靠近她,“那上医院吧,要不然明天怎么回广州啊。”
胡彦林微微点个头,算是答应了。
宋弦查了附近的医院,在叫车软件上下了单,扶着她下电梯。
正是周末,再加上珠宝展散场没多久,人多车堵,打车排号排了快一百个。
宋弦只好放弃,“我们走路过去吧,可能要走二十分钟。”
胡彦林:“不走,二十分钟我就死路上了。”
“……好吧。”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越野车从酒店侧门的停车场开出来,排着队出闸门。
驾驶室的男人往她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无事发生一般,转回了头。
宋弦有些惊喜,“看,祁总!”
胡彦林颇为艰难地抬起眼,“叫他送一下吧。”
“你叫吧。”
“我没有力气喊。”
宋弦想了想,“我扶你过去,你跟祁总熟一些。”
两人到了跟前,胡彦林敲了敲车窗。
车玻璃缓缓降下,他眼尾微微耷拉着,拿手弹弹他的刘海,等着她们说话。
胡彦林:“祁总,你可以送我去一趟医院吗?我今天吐得快死了。”
祁云翱这才正经看向她,问:“上医院,你带钱了吗?”
宋弦:……
他也配做个老总!
胡彦林定了下,“我带医保卡了。”
祁云翱点头,“上来吧。”
两人上了车,一路无话,车子转个弯,很快就到了医院。
宋弦带着胡彦林上了急诊科,祁云翱倒是没走,只是离得远远的,又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儿。
医生诊断是急性肠胃炎,要打点滴,开了药让宋弦去缴费。
宋弦拿着胡彦林的医保卡到了缴费处,收费员说系统升级,外地医保卡暂时用不了。
她才要拿出自己的支付码,余光瞥到那根大柱子下的身影,计上心来。
“祁总。”
祁云翱踱着步子朝她而来。
宋弦用求助的眼神看他,“祁总,系统升级,广州医保卡用不了,您可以先帮个忙,刷一下费用吗?”
祁云翱微微眯眼,“胡彦林没有钱?”
“她没带。”
“没带?没带钱上什么医院。”
宋弦笑了一声,“对啊,我才毕业半年,兜里光秃秃的。”
祁云翱手从兜里掏出来,“怎么办呢,我跟你一样,也才毕业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