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好的，我已经准备好样品，您要看一下吗？”
祁云翱转过头，目光淡淡，“不是看过了？”
“那个是清单，现在是珠宝……”
“样品来去就那几样，还要怎么看，以后不要做重复工作。”
宋弦从善如流，十足的乖巧员工样儿，“好的，祁总，我下次注意。”
她亦步亦趋跟随着祁云翱，穿过工厂厂房，走到一个拱形花坛前，这种拱形花坛有些年头，颇为老旧，一两块瓷砖已经缺角。
广州的元旦，温度还有十来度，花坛里的草木未败，只不过绿中掺入了一些黄。
天儿不算好，阴云雾蒙蒙罩着大地。
“祁总，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跟您请示一下。”
祁云翱不甚在意，“嗯。”
宋弦咽一下嗓，“内购会的时候，我不是定购了一些珠宝么，因为特殊情况，我现在想退掉一些。”
这下，祁云翱才正经看向她，耷拉下眼皮瞅着她，“退掉一些？”
“嗯，想退掉大概，十五六万吧，我想先跟您说一声，再提退款申请。”
他眼尾那道光凉如水，“怎么，你买那些珠宝回去，戴两天就算过瘾了？”
宋弦连忙解释：“不是的，我还没有拿，那些是我们玉石组主管黄鹂叫我帮忙买的，她现在出现一些状况，没办法才要退掉。”
祁云翱一个哼气，“她为什么不自己买，让你帮她买？”
“因为她在坐月子，有些不方便，所以让我帮忙……”
“有什么不方便，线上下单，她坐月子，手指头动不了？”
宋弦无言以对。
他一锤落下，“公司福利，退不了。”
她登时抬眼，脸色肉眼可见变了，“下单之前，并没有说不能退啊！”
祁云翱双手抱臂，“我现在说了，不能退。”
只见她瞪圆眼珠子，一瞬不瞬的，鼻翼微微张合。
这是恼火了。
祁云翱觉得好笑，“怎么，我说了不算？”
宋弦眼睛眨巴一下，闷闷道：“只要不影响二次销售，我们公司一直都支持七天无理由退换货，我还没有付尾款，也没有签收，为什么不能退？”
他眉头一挑，“高端珠宝福利价，公司没有利润，一次销售就是损耗，不支持退换货。”
宋弦抿着嘴，垂下眼去。
这个神态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可怜相，在祁云翱眼里，这可怜相就是蠢相，毕竟老套的电话诈骗她都能上当。
脑子不够用，胆儿还肥，兜里没几毛钱，还敢帮别人买十几万的珠宝，她就不怕别人不认账？现在还在退货期内，要是过了退货期，她自己兜得住么？
他撩个眼缝儿瞅她，“你别哭啊。”
宋弦掀起眼睫，“我没有哭。”
“不行就上法院告我，到时候再哭给法官看。”
第11章
宋弦枯坐在二楼办公室，她竟然觉得祁云翱说的合情合理，这是公司给员工的福利，手工费都不收，还要承担退货造成的二次损耗，凭什么啊。
黄鹂不要珠宝，又不甘心损失三成定金，逼她退回去，她应该是要退还的，毕竟下单买珠宝的是她，而不是黄鹂。
四万五，省心俭用，也不是赔不起。
饶是这么想，宋弦的心境却如同那压顶的阴云，莫名其妙背上四万五饥荒，这种蠢事她怎么干得出来。
厂里的财务严听雪上来拿水杯，看见她一个人坐那里，便招呼她一起下去吃饭。
宋弦应下，下午还有正事要办，不吃饱饭怎么能行，上次年会她和严听雪挨着一起吃饭，两人挺合得来。
节假日，厂里饭堂不开门，两人只能到外头吃。
严听雪大学毕业就跟着男友一起来到广州，两人谈了快八年，去年在一起广州买了一套老破小，首付掏空了两人的积蓄，装修磕磕绊绊半年了，也还没有装好。
所以，严听雪一直住在厂区宿舍里，她是个好性子的人，在和喜做了四五年财务，算是老员工了。
“听说你调到拓展部了？”
“没有，我只是过去帮忙，拓展部出去拜访的时候，需要一个设计跟着。”
“怪不得你不用上工厂来。”
宋弦笑道：“忙过这段时间我也要过来工厂上班，听雪姐，我要是来了，可以跟你一起住行吗？”
厂里宿舍都是两人一间，和严听雪合住的女孩离职了，这会儿严听雪自己一个人住，养了一只猫。
“行，只要你不嫌弃我的猫就行。”
“我不嫌弃，你男朋友来了，我也不会当电灯泡的。”
严听雪笑笑，“你放心，我不会带男朋友上宿舍。”
宋弦顺着话问下去：“快变老公了吧，你们领证了吗？”
“没有，想等回家过年的时候领。”
“那我先恭喜了，记得给我带喜糖。”
“会的。”
宋弦心情也好了一些，“以后你出去约会，我帮你喂猫。”
“那敢情好，胡彦林宁愿每天转三趟地铁，也不愿意住厂里，前两天祁总说，让她不要来了。”
“为什么呀？”
严听雪抿着嘴偷笑，“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听来了祁总的八卦，祁总读的不是清华定向专业么，毕业就进了一家很厉害的研究所，胡彦林说，他是因为情感纠纷被人举报，才从研究所出来的。”
宋弦脑子立马浮现新闻上那些桃色事件，某院长约了女下属，某教练睡了女学生。
“什么情感纠纷？”
“他本来有一个女朋友，初恋，大学就在一起了，那女的在英国读书，后来祁总劈腿，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被他女朋友的闺蜜举报到研究所。”
“……”
啧啧，不愧是祁云翱。
“不知道祁总怎么就知道了，他说，胡彦林干不了设计师的活儿，叫她别来了。”
宋弦心里叹息，“这么说，我们玉石设计组可能要解散了。”
“你不是干得好好的么，还跟祁总去见客户。”
“叫我去是因为我本来就在跟那家公司。”
在祁云翱眼里，胡彦林干不了设计师的活儿，她自然也是干不了的，加上这一次的珠宝退货事件，足够让祁云翱开掉她了。
开掉之前，活儿还是要干的，下午两点，宋弦抱着珠宝箱，准时蹲守在公司楼下。
没一会儿，祁云翱下来了，看见她搂着珠宝箱，搂得紧紧的，跟个冤种镖师似的，一脸肃穆。
祁云翱掏出车钥匙，“会开车吗？”
“……会，但是我很少开。”
大二暑假，她就在扬州考了驾驶证，也曾接送过她爸上下班，不过那才十分钟车程，广州这样的车流，她轻易是不敢握方向盘的。
“差点儿忘了，你是隐形富豪，不用自己开车。”
宋弦：“……”
她不知道他这人为什么这么冷血，不给她退珠宝就算了，还这么酸她，她要真是富豪，绝对拽给他看，隐形个屁啊！
上了车，宋弦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再背一遍珠宝样品文案。
眼下她什么也不是，上了大半年的班，兜里没存下什么钱，还有可能背上四万五的饥荒，没被开之前，依然要全力去完成接下来的工作，虽然她跟随拓展部拜访过几个公司，可这一回不一样，跟着祁云翱拜访如颜珠宝，心头到底悬着一颗石头。
上一回，祁云翱在会上说了意境和题材那番话，被公司上上下下称叹，虽有拍马屁嫌疑，但也证明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她既担心在祁云翱面前丢丑，又担心难得的一次拜访机会，因为她太菜，给霍霍掉了。
“上次你跟我说，如颜十月份的销售额有十个亿，知道他们的退货率吗？”
宋弦嘴角登时一敛，转过头看他，眼神带着闪避，就像只会死记硬背的学生，恰好被老师点到了不会的题目。
她真不知道，只好老实回答：“我不清楚。”
祁云翱一个气声，“百分之八十九。”
这个数据，大大出乎宋弦的意料，“有这么高吗？”
“他们的退货率在同行里偏高，平时差不多在百分之七十八，十月份销售额高，退货率也高，是和那个月主推的品类有关。”
一道光扫过去，“知道是什么品类吗？”
宋弦短暂屏息，“是翡翠。”
翡翠价格高，有些主播刻意掩盖一些棉，绺，裂，直播间灯光一打，滤镜一开，豆种能变糯冰种，隔着屏幕，客户本以为占了便宜，收到货和想象中差距甚远，退货率自然高。
祁云翱撇一下嘴，“一点六个亿销售额，除掉运营成本，百分之二十五净利润，也就不到四千万。”
宋弦底气不足，“四千万……挺好的啊。”
听听，多大的口气。
四千万不是冥币，是人民币啊！一个珠宝女主播，团队不大，也不需要囤货，一个月挣四千万还不够厉害么？
这是长自己志气，先灭别人威风？
“回去好好看看，珠宝直播行业水平均值在多少，如颜为什么能做起来，他们是怎么运营的，组货方式有哪些。”
宋弦：“噢。”
祁云翱没有说什么好话，但他让她回去好好学习，那就是暂时还不会开她的意思，宋弦悬在心口的石头到底落下来了些。
如颜珠宝离和喜总部并不远，二十来分钟车程就到了。
大概是高层的关系起了作用，如颜的人很客气，把两人迎进接待室里，奉上茶水。
十分钟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宋弦有些绷不住，“祁总，要不要问问问，如颜主播怎么还不来。”
祁云翱平静自若，“不用。”
“……哦。”
又过了十分钟，如颜终于过来了，随行的还有她的两个助理。
宋弦和祁云翱站了起来。
祁云翱：“如颜总，久仰。”
如颜面色无常，浅浅露出一点笑，“久等了。”
如颜最得力的男助理吴非说：“不好意思，我们刚下播，耽误了一点时间，两位久等。”
祁云翱表示理解，“证明这场很成功，粉丝不想让主播下播。”
宋弦笑说：“我看过您的视频，您的一双儿女，都好可爱，姐姐很漂亮，当妈妈本来就够辛苦的，我看您每天直播那么长时间，真的很厉害。”
提到女儿，如颜有了些笑意，“谢谢你的喜爱，没办法，当妈妈就是这样。”
吴非：“过两天如颜姐的女儿过生日，今晚她还得赶回深圳。”
“妈妈真辛苦。”
简单寒暄几句，宋弦才要展示和喜的产品样品，只听见祁云翱说：“你是和喜设计师，既然知道当妈妈辛苦，你设计一个珠宝，给孩子做生日礼物。”
宋弦背脊一僵：……
他可真会神来一笔，就不怕把她给弄死了么？
如颜牵唇一笑，“祁总客气了，孩子还小，我们不收礼物。”
祁云翱：“就是一个创意，不花钱，最多费点脑子，要不让吴非和小林也出一个，咱们都不用客气。”
吴非：“可以啊，我觉得挺有意思，不过我不是设计师，没有什么好创意，祁总别笑话我。”
“不会，正好珠宝箱有一块小料，宋弦拿出来。”
宋弦：“……好的。”
这个话，无疑把她架在半空，她是设计师，吴非和小林可以没有创意，她却不行。
送给孩子的礼物，平安扣？如意锁？龙凤牌？
都很平淡，如颜自然也瞧不上。
她果真在珠宝箱里找到一块小圆牌料子，料子够细，飘彩上带有几处淡淡的黄。
吴非先道：“如颜姐的女儿属兔，要是我来做，我会做一个幼年的文殊菩萨，既保佑，又陪伴，胖嘟嘟很贴心的那种，黄翡俏色正好做文殊菩萨的狮子坐骑。”
如颜笑笑，“嗯，我也喜欢文殊菩萨。”
小林是如颜的亲表妹，大名林采妍，她才辞掉工作，过来跟表姐学做线上珠宝直播，是个翡翠门外汉，胜在人自信，一点也不怂。
“那我选做一只锦鲤吧，小锦鲤，我觉得适合小姑娘。”
吴非：“小宋，你来。”
宋弦一急，脑子就混沌，眼下也顾不上其他，“姐姐不是快上小学了么，这圆牌正好可以雕一个文曲星，给她放在书包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吴非笑道：“如颜姐肯定说，姐姐更适合做武曲星，整天和弟弟打打杀杀。”
如颜：“是啊，她闹腾得很。”
宋弦硬着头皮说：“姐姐文武双全，不如来个双面雕，一面文曲星，一面武曲星。”
吴非两掌一拍，“哎，可以可以！”
祁云翱却笑说：“这料子薄，两面雕文武曲星，那是不伦不类，以前的文曲星要拜孔夫子的，把文武曲星放一起，不如直接雕个带腰刀的孔夫子。”
这下，几人都笑了，宋弦跟着怏怏笑。
是她不配！她不配做个设计师。
如颜：“祁总真会开玩笑，小宋说的挺好的，文曲星可以压压姐姐的性子。”
这也不过是客套话，好在经过这一遭，氛围还算可以。
宋弦把样品介绍了一轮，祁云翱在旁边，总是适时给她添补两句，珠宝的目标人群，风格定位等等。
他还对同行业商家进行了一个横向比较，没有吹嘘自家的产品，也没有刻意掩藏和喜存在的问题，总结就一句话：和喜的营销略弱，但产品没有问题。
这一次拜访顺利完成。
宋弦发现了祁云翱的一个本事，他很稳，不管对面坐的是谁，他都不卑不亢，各种典故信手拈来，交谈间言之有物。
过后，宋弦总结了一个词儿，叫甲方气场，祁云翱有一种甲方气场。
这种气场她没有，包括陆源在内的整个拓展团队都没有，这样的老板坐在一旁，就是一种能量。
第12章
从如颜公司出来，宋弦心里那颗石头总算落了地，跟随祁云翱进了地下停车场。
“如颜要给小孩过生日，你把礼物送过去。”
宋弦愣住了，“她明天就走了，会不会来不及买？”
他打开车门，从手扶箱拿出一个墨色首饰盒，“晚点给吴非打个电话，送到他手上。”
宋弦接过那个首饰盒，墨绿色绒面，左上角绣了一朵幽花，质感不错。
原来是有备而来啊！经过刚才的礼物创意，送生日礼物变成顺理成章了。
“祁总，我可以看一下吗？”
“不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