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没有上锁,等他走了,她偏要看。
祁云翱耷着眼皮子看她,“你以前和经销商谈需求的时候,不会先了解目标人群是谁?”
“……会。”
“今天没带嘴?”
“带了。”
“那你今天怎么不先问清楚,如颜女儿喜欢什么,天底下的女孩儿都跟你一样,想当文曲星?”
她不出声,她倒是想当,可她再勤奋好学,也不过是中上游罢了,离文曲星有十万八千里。
“知道什么叫虚实结合吗,客户说虚的,你问一些能落地的东西,送给谁的,什么风格,有什么喜好,客户说实的,就给他一些虚的,主题,概念,表达了什么,学会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宋弦捏着手腕子,轻微抿一下嘴唇,“我记住了,谢谢祁总教导。”
祁云翱似乎懒得搭理她,扭头就上了车。
宋弦把珠宝箱放到祁云翱车上,目送那辆越野车离开,才上了地面一楼。
元旦假期最后一天,到处是人山人海,她生怕被人抢了包,把挎包搂紧在胸前,走过马路,找了一家书吧,寻了个安静角落坐下,才拉开挎包拉链,打开那个首饰盒。
就着窗边的太阳光,她看到了一个小花旦,一袭青衣,脚踢鞋穗,开脸堪称一绝,脸蛋润而不肥,一把折扇抵在眉眼处,手翘兰花指,很是娇俏可爱。
宋弦心底升腾起一种怪异的情绪,她打开手机,进入如颜的社交账号,一点点往下翻。
如颜打小就学戏剧,在她结婚之前,已经唱了十年的戏,从小花旦唱到正旦——青衣,如颜结婚,离开戏剧舞台,她老师表达了惋惜之情。
因为一场婚姻放弃梦想,最后婚姻失败,独自带着一双儿女从零开始打拼,无异于从温室入丛林,从狼牙虎豹里夺食。
都说青衣如梦,戏子多愁,独独小花旦天真烂漫。
曲声一响,戏已开腔,八方来听。
不知曲中意,只会抚扇低。
这小花旦翡翠与其说是送给如颜女儿,不如说是送给如颜本人。
料子冰种飘阳绿,或许不算非常名贵,但这雕工堪称一绝,不像是厂里的雕工师傅做出来的,一说戏剧题材,老师傅雕出来的,大都是千篇一律的青衣,要么楚楚可怜,要么面含媚态。
也不知道祁云翱找谁做的,能有这样的巧思。
她在书吧呆到快六点,才返回如颜公司,把这件礼物交到吴非手里,吴非客套两句,接下了。
回到家,她给黄鹂去了电话。
黄鹂老公去接黄鹂回家,两人重归于好,黄鹂心情好了,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她和黄总熟,和黄总说一声,肯定能退。
宋弦由她去了,黄总虽然变成了小股东,好歹也是前老板,祁云翱该给他一些面子的。
下班回到家,她就挂在网上盯着珠宝直播,看他们的组货方式,分析他们的营销套路,再比对数据,试图研究出一些规律来。
孟巧阳看她那样勤勉,天天加班,周末跑工厂,竟然还说要住到厂里去,再对比一下自己,整天写一些不入流的文章混日子,免不得有些羞愧。
“我怀疑,你想趁着你主管休产假,谋权篡位。”
“你别抬举我,我现在能保住饭碗就不错了。”
“那你这么辛苦图什么呀!”
“图什么,我没工作,你愿意接济我?”
孟巧阳嘿嘿笑,“你没工作自然会有人接济你,你帮詹博拿内购会珠宝,给他省下小两万块钱,无利不起早,他肯定以为你对他也有意思。”
宋弦一滞,“那他现在该知道了,我没有。”
“他没约你?”
“约了,我没去。”
孟巧阳没猜错,詹博的确表现了要追她的意思,周末让她一起出去看话剧,她以加班为由拒绝了。
难得一天清闲周末,宋弦被电话震醒,从床头柜捞到手机一看,是黄鹂,连续轰炸了三四条,问她退货流程走到哪一步了,定金什么时候能退回来。
宋弦心里腹诽,既然都和好了,为什么非得退掉呢,这不是耍人玩儿吗。
她登录后台,发现黄总已经通过了退货申请,流程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到了祁云翱那里,然后卡着不动了。
脑子糊掉了,无端惹一身腥,她想,要是能钻进祁云翱的后台就好了。
正好吴非给她来了电话,这个月如颜有几场彩宝专场直播,询问和喜是否有红宝石品类,发几款给他看看。
宋弦很是振奋,马上给陆源去了电话。
陆源却并不乐观,他跟进过太多直播间,知道直播讲究品类丰富,特别是如颜这样的大主播,每一天走量不小,直播间缺一两个品类,会从别的合作商那里拿,相当于补货的意思,单单一个红宝品类,对和喜的珠宝销售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他交代宋弦,直接带上宝石组的同事,把彩宝样品带过如颜公司,最好能约到饭局。
和喜的彩宝品类水准一向都不错,只要做好服务,以后总会有机会再合作。
宋弦应下,换上衣服赶往如颜公司,和宝石组的同事汇合。
前台接待领着她们到接待室,这一等就等了大半天,对于宋弦来说,等人已经是家常便饭,但宝石组的同事坐不住,跑去前台问了两回。
前台随口打发,不是说吴非没有下播,就是下播了还有别的接待。
回到接待室,宝石组同事满脸不耐,对宋弦表示不满,为什么不约商务,非得等如颜的助理。
宋弦只能赔笑脸,她并不急,约商务这一趟又白费了,商务怎么可能比得上如颜的助理呢,她知道吴非是真的忙,等得越久,约到了饭局的可能性就越大。
不出所料,荒废了大半天之后,吴非出现了,两家达成红宝初步合作意向,宋弦如愿约到了饭局。
她想,趁着这一回,无论如何,都要把饥荒从肩上甩下去。
-
周四,祁云翱在餐厅门外。
远远看着,吴娅微一头卷发,黑丝绒深V,很好地衬出脖子上那宛如春绿般的祖母绿吊坠,同款祖母绿戒指压在米色手提包上,十足的精致珠宝人形象。
反观一旁抱着白色羽绒服的宋弦,低马尾,老气横秋灰色西服,黑色挎包,与她的年纪实在不相符。
吴娅微:“祁总。”
宋弦展露笑脸,“祁总,晚上好。”
祁云翱目光淡淡,“他们那边来几个人?”
宋弦的笑一直挂在脸上,“除了如颜和两个助理,另外还有他们主管商务的副总——严总。”
祁云翱没再说什么。
他实在不明白,她咧着嘴假笑个什么玩意儿。
是觉得她揽到如颜这么大的一个公司,功劳大了?
上一回让她送礼物到如颜公司,她送到了,专程发了一封邮件告诉他,他看到那封简短的邮件,着实哭笑不得,这女的怕不是个智障,让她用邮件和合作公司往来,她倒用来应付他。
很快,如颜的人来了。
宋弦心理负担没有和祁云翱单独上如颜公司拜访那样大,毕竟这一次不是她一个人,拓展部经理陆源和设计部吴娅微都在呢,她只要做好端茶倒酒的活儿就行了。
寒暄过程中,提到如颜过去在戏剧上小有名气,祁云翱顺势说起北京白塔寺,那地儿听京剧不收钱,还有免费茶水,他姥爷业余就喜欢上那儿唱京剧,图个乐呵,耳濡目染,他也能唱一两句。
话说到这份上,桌上的人免不得起哄,让他来几句。
谁都知道如颜是戏曲科班出身,三脚猫功夫在她面前唱戏,那可是班门弄斧。
祁云翱当真随意哼了几句《红鬃烈马》选段。
宋弦听不懂,却是吃了一惊,她对京剧的全部了解,不过来源于春晚那短短十几分钟,她不知道什么是戏腔,只是被祁云翱的声线,拿捏到位的手势表情给小小惊艳到了。
她想,祁云翱这是有备而来,也不知道练了多久。
如颜也来了兴致,顺着接了下去。
“这锭银子奴不要,与你娘做一个安家钱,买白布做白衫,买白纸糊白幡,落一个孝子的名儿,在那天下传。”
众人纷纷追捧,都说能听到这么好听的现场,真是有耳福。
相较于上一回拜访,如颜又客气了许多。
“祁总是北京人?”
“我在广州出生,十四岁到了北京。”
“你父亲是广州人?”
“他半个广州人,我爷爷祖籍新会,奶奶才是广州人。”
如颜笑了笑,“怪不得你会说广东话,之前一直以为你是北京人。”
祁云翱:“我姥姥北京人,姥爷祖籍山东泰安,我算是五湖四海人。”
宋弦想起那一回胡彦林喝多了,骂祁云翱是“狗杂种”,真是没骂错,祁云翱简直是取了中华大地的糟粕之气,傲慢,臭嘴,得理不饶人。
还风骚,看那发型,来之前至少抓了半小时吧,不过这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卖脸比拓展部一堆人卖笑管用。
宋弦有一些小心思,偷偷去找服务员给她换气泡水,被如颜的表妹助理林采妍逮个正着。
“宋弦,你耍赖啊!”
宋弦一脸无辜,“我不是耍赖,我过敏,喝不了酒。”
林采妍眯起眼,“真的假的?”
“真的。”
林采妍笑笑,挽上她,“信你了,我想请你帮个忙,我们不是还要办个国潮晚宴嘛,想邀请祁总过来参加,你可以把祁总的微信推荐给我吗?”
她这么热络,宋弦有些别扭,“当然可以,不过,我得先和祁总说一声。”
“不着急,这会儿不方便,明天你再跟他说。”
“好的。”
按理说,林采妍要邀请祁云翱,就算当面邀约不方便,明天打电话过去,再提出加个微信,方便发邀请函之类的,那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为何还要经过她来推荐呢?
不管林采妍有什么弯弯绕绕,她是如颜的亲表妹,这个忙宋弦是一定得帮。
第13章
饭局结束,送走如颜公司的人,轮到送老板了。
“祁总,我给您叫代驾?”
宋弦就等着一句问话了,冒出头来,“不用了,我没喝酒,我送祁总回去吧。”
祁云翱眉头微微一紧。
陆源:“你没喝酒?”
她呵呵笑,“我过敏,喝的气泡水。”
“真行啊宋弦,当着我们的面作弊。”
“没办法,我实在不敢碰酒。”
祁云翱稍稍扭头,耷着眼皮子,定在她脸上,“你能开车?”
她郑重点头,“能开,就是开的有点慢,您不催我就行。”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昨晚上很认真地重修了开车要领,学习新手注意事项,还在电脑上模拟开车。
两人往停车场走,离得近了,宋弦看到他眼圈微微泛红,那是酒后染上的醺意,掺杂一丝疲色。
“祁总,刚才如颜的林助理跟我说,她们想邀请您参加国潮珠宝晚宴,林助理让我把您的微信推荐给她。”
祁云翱淡声:“不用,吴非已经跟我说过了。”
“……可能林助理还想把邀请函给给您,要不,我把您的微信推给她吧。”
祁云翱耷着眼皮,“用不着。”
宋弦还惦记着更重要的事,暂且跳过微信的事儿,试探着进入正题,“祁总,黄鹂刚刚问我,她定的珠宝什么时候可以退款,她家女儿还等着钱买奶粉呢。”
祁云翱不过撇一下嘴角,“哪个黄鹂?我不认识。”
这会儿他看出来了,宋弦咧了一晚上的嘴,又是主动送他,又是替人哭穷,搁这儿跟他唱戏,全是因为那退款流程卡在他那里了。
那么肤浅的假笑,他能上当?
“就是我们玉石组的主管啊,她家里出了点状况,实在没办法才让我退掉。”
祁云翱鼻腔一个哼气声,话里凉了两分,“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公司内购会是给员工的福利,你在官网买可以退,内购会退不了。”
这下,她可笑不动,“黄总答应黄鹂,说可以退,我才提交申请的。”
“他说可以你找他去,我这儿退不了。”
静寂。
祁云翱撇过一道光,只看见一副不服气,又不敢揭竿而起的憋屈相。
他打开车门进了副驾驶,窝进椅背里。
只见宋弦左摸摸,右摸摸。
“你会不会开?”
她的手立马定了一下,扭头,面上带一点别扭,“会,我只是想熟悉一下。”
车子总算启动起来了,大概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她又开始摸索中控台。
“祁总,要开暖气吗?”
祁云翱拢一下西服,淡道:“随便你。”
过了一会儿,她说:“还是开吧,您穿得太少了。”
暖气是开对了,就是开太大,还乱调出风方向,一股热风呼呼朝他脸上,脚上吹。
祁云翱的确累了,没有教导她的打算,伸手调节了风力大小和方向,靠在副驾头枕里。
只听见她轻声唤他,“祁总,您家在哪儿呀?”
祁云翱阖上眼,“导航知道,让它回家。”
“好的。”
这一下又去了几分钟,车子总算是动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祁云翱睁开了一道眼缝。
他这才相信了她刚才说的话,会开,就是开得有点慢。
慢,那是真慢,不能说是龟速,是小绵羊速度,慢就算了,她还不敢变道,导航提示她要提前变道,她就提起肩膀,一双漂亮的手握紧方向盘,一副绷紧了弦,高度紧张的样儿。
就这车技,胆儿竟然这么肥,敢自荐来送他。
都上路了,还能如何,祁云翱挪开眼,眼不见为净。
车子在内环路上不紧不慢往前开,他有了些困意,阖上眼,感觉到车子在往右爬坡。
“好高啊……怎么那么高啊。”
祁云翱睁了一道眼缝儿,这个高架是内环路花果山电视台到小北路一段,大概有十七层楼那么高,堪称广州最高立交桥。
他不搭理她,它高它的,跟着前面的车开过去就好,又没有让她开车跳桥。
车子速度更慢了,跟老奶奶爬坡一般。
宋弦声音在打抖,“祁总,太高了,我想靠边停一会儿。”
后头响起了喇叭声。
祁云翱锁着眉头往后瞅了一眼,他能感觉出后头车里的骂骂咧咧声,不得不忍着气儿,说:“快到桥顶上了,这里不能停车,你用力踩一下油门就过去了。”
宋弦面色惨白,“太高了,我感觉这个高架桥在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