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宴徊希望去那儿, 队长觉得顺路，就一起了。”
许音将他们遇见宴徊的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林潜应了一声，戴上衣服的帽兜，再次沉默下来。
许音耸耸肩, 一早习惯这个性格孤僻的队友。
两辆车子徐徐开动。
云昭坐在车顶上，按照宴徊的嘱咐, 时刻注意视线前面的绳索和障碍物。
所幸, 她一路上只碰见了几个矮隧道。宴徊还多此一举地在隧道前停下车，确认她的高度够不到隧道的顶部。
车辆发动两小时后，看了一路风景颇为无聊的云昭, 再度听见了脑海中响起的恼人声音。
这一次，那声音从叫她的名字，变成了许多种不断交替的自然音。
一会儿是海边的沉沉低吟, 一会儿又是微风吹过林中树梢的沙沙声，又一会儿则变成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以往只要她不耐烦地在心里抱怨两句，那道像是卡壳似的机械音就会安静下来。
今天有所不同。
无论她怎样让它停下来, 亦或是捂住耳朵，都无济于事。
它打定主意似的, 在她的脑海中敲锣打鼓吵吵闹闹。
云昭听着不断传来的嘈杂风声陷入忧郁。
“嗬……”
——吵死了……
系统空间内。
一台足有一人高的机器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虚空中。
机器的上半部分有一个约莫二十公分宽的显示屏，上面只有几个进度格。
方才在云昭脑内发出噪音的便是这台机器。
言萧雨捂住耳朵隔绝噪声, 又忍不住好奇地围在边上打量它。
系统尝试过许多办法, 想要通过云昭的记忆区恢复她的记忆, 然而始终无济于事。
就在它差点要放弃这个世界的任务时，系统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人类的灵魂与记忆相连，云昭的灵魂便是寄宿在这个复制来的身体内。
既然从身体上行不通，那么从灵魂入手又如何呢？
[这是我向其他系统借来的能够唤醒灵魂的仪器。]它对言萧雨说道，[应该会有用。]
言萧雨对它的话表示怀疑。
她怎么感觉就是放了一些平平无奇的噪音呢？
十分钟后，机器终于停止产生噪音。
与此同时，显示屏上的进度格缓缓向上攀爬了一格。
[有效果！应该已经唤醒了她的一部分灵魂记忆。]
只是不知道唤醒的是哪方面的……
*
探查队白天赶路，晚上则是休息。
如果路程紧了，便安排晚上所有队员轮流开车。
宴徊忘记了一件事情：作为丧尸，他有许多习性都与人类不同。
与探查队的几人时刻相处，要想不暴露自己必须忍受许多东西。
这天晚上，为了对他这位临时的新成员表示欢迎，程岩等人用许音空间中的锅碗瓢盆煮了一锅食材丰富的饭。放在以前，李长明还要去附近搜集干树枝生火。现在有宴徊在，他的火系异能派上了用场，倒是省了不少事。
风干的熏肉、腊肠，以及蔬菜干铺在米饭上，装在砂锅里一同蒸煮。
出锅时色香味俱全。
在物资匮乏的末世里，算是十分豪华的一餐了。
然而宴徊拿着一只蓝色瓷碗，手中拿着的筷子却是迟迟没有动。
他不需要进食。尤其是人类的食物，对他而言完全是一种负担。
只要想想过会儿自己的身体里会多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免觉得胃疼。
云昭被从车顶上带下来，在距离他们十几米远的树边上，被程岩的一条藤蔓勾住了腰。
她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那一口锅子，于是轻而易举被吸引了心神。
身体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她蠢蠢欲动。
“嗬。”她忽然开口。
——老大。
宴徊回了下头，便看见云昭眼巴巴地凝望着那一锅饭。
“嗬嗬？”
——你在吃什么？
宴徊不好开口，便小幅度地侧了下身，偷偷将他的碗转向云昭的方向，向她展示。
他的本意是想要倾诉自己的痛苦，要吞下这一大碗的异物实在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嗬。”
——我也想吃。
宴徊：“……”
他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一只丧尸会对人类的食物感兴趣？
程岩注意到他俩的互动，拧起眉，“她在说什么？”
这还是他头一次没有把丧尸的声音当场毫无意义的嘶吼，怎么说……她眼里的渴望太强烈了。
“……我也不清楚。”
宴徊端着他的碗起身，“我去那边看着她。”
程岩点头，“你小心。”
宴徊走近云昭，在她对面坐下来。
云昭扬了扬下巴，望着他碗里五颜六色的的食材，“嗬。”
——我好像有点饿了。
“不要撒谎。你不会有‘饿’的感觉。”宴徊小声回她。
“嗬，嗬。”
——哦，那我想尝尝。
“可你没有味觉，这些东西进到你的肚子里只是负担而已……”
宴徊说完，却看见云昭失望的眼神。
“……好吧，那你动作快一点。”
天色很暗，又有树干的遮挡，十几米以外的程岩等人看不清这里的情况。
他将盛着米粒和熏肉的一大勺迅速塞到云昭的唇边。
她配合地张嘴，嗷呜一大口。
然而，那看起来柔软喷香的米饭，在她的舌尖上却像是在吃软一点的塑料。
云昭愉快的表情当即垮了。
她不死心地又嚼了几下，终于确定这一碗卖相很好的煲仔饭，尝起来还不如去啃一块石头。后者起码还能磨磨牙。
宴徊唇边漾起笑意。
“我说了，你尝不到味道……”
可云昭仍然舍不得将视线从宴徊的手上移开。
宴徊尝试再次喂了她一口。
云昭咀嚼两下。
“呸。”
“……”
“……不要浪费食物。”
宴徊甚至没有意识到，他作为一只丧尸说出“不要浪费粮食”这种话有多么奇怪。
刻在宴徊脑子里有关人类的常识，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让他毫无知觉地遵循作为丧尸本不必理会的原则。
云昭沮丧地垂头靠在树上，仿佛整个尸生的乐趣都被剥夺了。
“……”
看着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宴徊忽地有些好奇，她在没变成丧尸之前是什么样的？
他的好奇心并没有维持太久。
很快，宴徊要挑战他诞生以来的最大难题——要如何将这碗饭吞下去？
……
最终，宴徊强忍着反胃将整碗饭咽了下去，而在他对面的那一只则是在他进食期间，全程盯着他的饭碗，有心无力。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老大，请喝茶！
晚饭后, 李长明用水系异能将锅碗清洗干净，放进许音的空间。
第二天一大早还要启程，收拾完东西, 几人进入车里休息。
还有一只丧尸需要人来看守。
宴徊提出今晚由他来看守云昭，被程岩驳回, 让他今夜只看守前半晚，再选一个人在后半夜接他的班。
令人意外的是，最终主动说要担任这个职责的居然是寡言的林潜。
前半夜，宴徊跟云昭同待在树下。
他们的身体不会感到困倦, 于是小声聊了很久。
不只是因为晚饭的原因还是什么，云昭的兴致显然不佳, “嗬嗬。”
——我有点困。
“我们不会有困这种感觉。”
云昭撑着眼皮。
可是她好像真的感觉困了, 大脑莫名疲惫。像是潺潺泉水不断从泉眼中涌出，不断做功，令她很想闭上眼睡一觉。
就在她差点睡着时, 林潜从车里出来跟宴徊换班。
宴徊起身准备离开，林潜却叫住他。
“……我听许音说，您准备去落云市？”她带着卫衣自带的帽子, 眼睛往上都被帽子遮挡得严严实实。
宴徊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他在晚饭的时候察觉到，这个叫做林潜的人经常会偷偷打量他……目的不明。
“……我不认为去落云市有什么必要。”林潜咬了咬牙，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追根溯源在当下真的有意义吗？我想如何想办法提高人类的军队规模, 尽快杀死所有丧尸才是现在的重点吧？”
“我想先纠正一点……我们年龄相仿，应该用不着用’您’敬称。”
“……”林潜用一种古怪至极的眼神看他。
宴徊不徐不疾地反驳她：“而且, 关于你的言论，我持相反意见。虽然处理丧尸是重中之重, 不过病毒爆发的根源同样不能忽略……”
“据我所知, 人类联盟也没查清病毒爆发的原因, 这个问题的价值非比寻常。”
“联盟为什么没有查清原因！？您……你身为研究员难道还不清楚吗？研究院曾经多次向联盟上层申请过前往落云市，却仅有一支由联盟管理的直系队伍获得了批准……最后却一无所获。这意味着什么你不会猜不到吧？”
林潜的语气很激动，跟她平常沉默寡言的内敛形象有些不符。
宴徊顿了下。
实际上，他对林潜所说的情况一无所知。他失去了所有记忆，“宴徊”留在十一分部的信息也只有与研究相关……
但这不影响他根据林潜这几句话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人类联盟的高层在隐瞒着落云市的情况。也就是说，落云市必定藏着某些联盟无法向外公示的东西……
可是，他对人类之间的这些内部的复杂战争并不兴趣。只要知道，落云市中的确有初始病毒的消息就足够了。
林潜还在说着：“联盟上级领导者为什么顾忌研究院调查，我想你比我更加清楚。”
“所以，我现在才会以个人的身份前往调查……如果联盟追查责任，我全权负责。”宴徊斩钉截铁地道。
“可是，你——”林潜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安静了一会儿不再言语了。
“后半夜辛苦你了。”宴徊向她点了下头。
林潜垂下眼，“不会……”
云昭就在两人旁边围观，心想她老大的演技比起自己来也是不遑多让。尤其是那一本正经说瞎话的功夫，简直令人拍案叫绝！
宴徊离开后，林潜在距云昭两米的地方坐下，随后便一直怔怔望着她。
她看向云昭的眼神很复杂，竟然有一种愧疚的意味。
云昭被她看得睡不着觉，她的脑子晕晕乎乎的，又很沉重，好像下一刻就要坠下去。
她有点不高兴地道：“嗬嗬？”
——你看我干什么？
可惜林潜没听懂她的意思，也并未瞧出她的不悦，只自顾自地看着她的脸发了会儿呆。
*
次日早上。
许音起得很早。
她需要将所有的睡袋等工具收进空间里，并且叫昨晚看守云昭的林潜进车内休息。
紧接着从车里出来的是宴徊——他不需要睡眠，听到有人出去，就也跟着假装醒来。
许音跟他打了个招呼，着手准备收拾车外的东西，等其余人一醒来就能够直接出发。
余光瞥见车外另外一只生物。云昭整晚被拷着用链子跟一棵树相连着，她闭着眼，整个人没有任何动静，像是睡着了。
“嗯？”许音奇怪地嘟哝了句：“……她是在睡觉吗？”
林潜这时恰好经过她，回了句：“从昨晚我看守她没多久就这样了。不过丧尸应该不需要睡眠吧？”
闻声，宴徊抬头朝云昭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看见像是沉睡中的她。
他迈开步伐，大步走过去，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欸，你小心点啊！”许音大声提醒道。
被提醒着却置若罔闻。他迅速走近后，低声唤了云昭一声，却并未等到她的回应。
她连眼皮都不曾掀开。
他用手触碰云昭的脖颈和手腕。
丧尸没有体温，如果不是那又晶核操纵着的心脏还在跳动着，他真的会以为眼前是一具早已经死透了的尸体。
宴徊提高了音量，在她耳边不断叫她的名字。
靠在树上的云昭，眉头随着他的声音一点点皱起，像是陷入了梦魇中。
片刻后，云昭缓缓睁开了眼，那双黑色眼眸仿佛被雾霭遮掩住一般，看向宴徊时带着迷茫和陌生。
宴徊的脸与她凑得很近，云昭呆愣愣地注视着他的灰色眼睛，半晌地开口：“……嗬？”
——谢渝？
“什么？”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宴徊抿住唇。
为什么她会叫其他人的名字？
“我不叫谢渝。周围应该也没有人叫这个名字。”
云昭迟钝地反应了半晌，又笃定地道：“嗬。”
——黎清。
“……也没有人叫黎清。”
宴徊顿了顿，指了下自己的脸。
“我叫宴徊。”
仿佛被这个名字唤回了神，云昭的眼神清醒几分：“嗬。”
——老大。
以往宴徊总是默认云昭这样叫自己，可今天他却妄图纠正她：“不是老大，是宴徊。”
“……嗬。”
——宴徊。
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很好，以后就这样叫我。”
“嗬，嗬！”
——好的，老大！
“……”
宴徊放弃劝说。
“刚刚你叫的那两个名字，是从哪听来的？”
十一分部似乎没有这样的名字。
“嗬。”
——梦见的。
丧尸怎么会做梦呢？他们是一群缺少创造力的病毒宿主，甚至连生命都算不上。
可是云昭已经能够睡觉了，做梦似乎也不怎么稀奇。
“梦？什么样的梦？”
云昭回忆数秒，道：“嗬。”
——忘记了。
宴徊不再追问。
既然忘记了，想必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
离开实验基地的第四天，探查队伍的两辆车到达落云市。
落云市从前叫做“落云县”。五年前因为这里的环境优越，许多生物学、农学的专家都来当地进行勘查和研究，并且培育出了许多新品种的植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