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目光在教室的左后方的角落停留了片刻, 随后这两个形貌奇怪的人慢悠悠找了地方坐下。
这两人就已经足够怪异了，但之后陆陆续续进来的人居然比他们还要古怪。
要么外形过分浮夸，要么身材矮小、存在感极低。还有的四肢不全，断掉的手臂上长出软体动物的触手。
总之随便哪个单拎出来，都应当是世界上最奇葩的异类。
然而这群异类此刻却聚在这样一间小小的教室里。不像是正儿八经的学校教室，倒像是某种奇怪的不良少年少女改造班。
有不少人注意到了教室后面的角落，并且用一种带有目的性的眼光审视着那里。
而那个低配版的超级赛亚人扫把头的人仍然趴在桌子上。
“他就是那个两年都没出去的留级生？那头发什么情况……”一个留着莫西干头发的青年用唇语询问他的同伴。
他的同伴是个身材矮小的侏儒，面孔如同蛇蝎，说话时的面相却很显憨厚：“我听去年没通关被直接传送到最底层的家伙说过，这个留级生来到顶层教室前，没有用跳层卡跳九十八层的毒焰层，头发就被烤成那个鬼样子了。”
“毒焰层？”青年惊讶地嘀咕了句，“那还真是命大。”
都知道鬼域的一百层试炼里面，最难的不是最高的第一百层，而往下两级的毒焰层。几乎没有人能够从那一层活着上来。
这个看起来毛毛躁躁（物理层面）的家伙，还是他听说的头一个。
教室里的座位逐渐坐满，约莫三十人左右。
最后进来的是个除了外形以外，看起来再无任何特点的男人，非常年轻，大约只有二十出头。
没有夸张的发型，没有像是邪恶图腾一样的纹身，也没有触手代替的四肢。
唯一有点特殊的是他那双灰色的眼睛。但这么点特殊跟这里的其他人比起来，简直不足挂齿。
他甚至没怎么吸引教室里的人的注意。
老实说，男人的外貌之出色，放在外头的任何一个有人类生存的地方都会是唯一焦点，可教室里的其余人的审美似乎与外面的世界很不一样。
除了第一个进来教室的红头发的女人调笑着盯着他的脸看以外，其余人都只是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甚至有少数人用轻蔑的眼光瞥他。
“他不会是凭着一张好脸上来的吧？”
“哈，说不定……鬼域那些个女色鬼可不少。”
留有莫西干发型的青年听力敏锐，闻言用手细细摩挲了下自己的脸，心想：我怎么就没长一张好脸呢？
教室里的空座位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灰眸男人在教室里扫视一圈，也就只剩下三个空位。
其中两个是一张双人桌上的两个位置（为了促进友好交流，这间教室的所有位置都是双人桌），前面坐着的正是最开始进入教室的那对拥有相同图腾纹身的男女。
剩下的一个空位在教室的左后方的角落，旁边坐着一个……嗯？
那是什么……扫把吗？
他的灰眼睛多看了一秒钟，随后收回视线，走向那个空旷的双人桌。
还没来到跟前落座，桌子前头的红发女人忽地愉悦地低声笑起来。
她用鲜红的指甲轻挑地挑了挑丰满胸部前的长卷发，手臂搭上身后的空桌子，半个身子都仿佛没骨头似的靠在上面，给走过来的男人抛了一个飞吻：“我是柏琳娜。”
灰眼睛的男人礼貌却冷淡地向其点了点头，说：“黎清。”
说完，他果断地调转方向，放弃了这张舒适的双人桌。
“……”
柏琳娜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勾起来。
她的狐狸眼不快地眯了起来：“啧，真是不解风情。”
“收起你的色心，”身边的帽兜男人冷冰冰吐出一句：“小心丢掉性命。”
虽为警告，但细听之下不难察觉出其中隐含快意的嘲讽。
柏琳娜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时狠狠瞪了这个跟她留有同样图腾的男人一眼。
“我不喜欢不解风情的男人，不如杀了算了。”
“‘教室’内不允许杀人，你想违反规则吗？我可不想跟着你一块被降到一层。”
“有谁会知道？考官不是还没有来吗？”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而且，我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呵。”
这一声短短的嗤笑却让柏琳娜差点炸掉，因为对方笑声中的嘲笑意味完全不加以掩饰，明晃晃地讥讽她“就凭你那点伎俩？”
柏琳娜咬紧牙关，愤愤道：“隗冥，小心哪一天我连你也杀了！”
然而留给她的仍然是一声简短的笑声。
柏琳娜：“……”
黎清来到他最后可以选择的位置。
空位隔壁的扫把头还在睡着。
黎清常被001评价为“冷漠”、“毒舌”、“有点刻薄”、“没有感情”、“低情商”、“小学鸡”、“比我还要像机器人”等等一系列负面的词语，然而实际上，在未与他相熟之前，多数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都是“很有礼貌”。
他的确是很有礼貌，否则也不会在柏琳娜介绍完她的名字之后，说出自己的名字作为回复。
此刻，他陷入了难以做出选择的困境。
他正面临两个选择：叫醒扫把头，和直接坐下来。
黎清认为，要在扫把头的旁边坐下来，首先应该得到对方的同意。
但在旁人睡觉休息时叫醒对方实在不礼貌。
可另一边，如果不叫醒他，直接坐下来好像也有点冒昧……
他只犹豫了一秒钟，便选择了后者。
尽管冒昧了些，但只要等扫把头醒来后说明情况，想必会得到对方的谅解。
他刚坐上板凳，胳膊还没搭上桌子。隔壁的扫把头似有所觉，顶部的发丝颤颤巍巍地动了动。
随后，扫把头抬起了脸。
“你好。”扫把头醒得令人猝不及防，黎清还没来得及看到扫把头的长相。
他转过头，当即自我介绍道：“我叫黎清，可以坐在——”
“……滚开。”
扫把头打断了他。
声音沙哑难听、却明显是个女孩的嗓音。
“……”
黎清平静地闭上了嘴。
与此同时，他对上了一只未被头发挡住的，黑色的、无神却漂亮的眼睛，也看清了她的脸。
实话说，与她的发型反差有点大。
怎么形容这样的反差呢……
那大概就像是……一颗长着洋娃娃脸的稻草人。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稻草人观察日记
黎清在听到对方说出“滚开”两个字后, 当即起身，同样不愿意在这里多停留哪怕片刻。
老实说，他并不害怕不讲理的家伙。但倘若要跟他们公事, 亦或是与他们近距离相处，黎清定然比谁跑得都快。
从他被001选中, 时至今日也已经有六年多时间。
假如算上出差时在各个小世界中的时间，那么他如今应当在001手下有几百年的工作时长了。
这六年来，或者说是几百年来，他从未有过任何帮手, 所有的工作全部由他一人负责。这在其他重要部门的员工看来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但黎清的确是一人包揽了所有大小事务，原因只有一个：他不喜欢与人相处。
不过准确来说, 也没有人愿意与他一起共事。
之前001也派遣过几个性格很好的员工来当他的助手, 最后要么被黎清礼貌转到了其他组，要么是对方就先受不了他那极难相处的性格，主动申请转部门。
黎清再次回到教室里唯一的空桌子, 也就是一开始他准备入座的地方。
柏琳娜这时侧过身，狐狸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那眼神不同于一开始明晃晃的色-欲，这回含了些讥讽的杀意。
黎清对她的目光视而不见, 他忙着想办法把自己的腿收进桌子底下。
这儿的桌子并不怎么宽敞，加上他格外得高，坐着实在有点别扭。
最后, 他踢断了桌子的两条踏脚横杆。
柏琳娜：……
在这时，教室门口再度进来一人。身上穿着黑色正装, 腋下夹了个蓝色的点名册，脖子上挂了枚身份牌, “16”两个数字赫然列在其上。
来人一副狐狸长相, 但与柏琳娜那种妩媚的狐狸相不同, 他的眼睛眯得几乎只能瞧见两条有弧度的缝，和善中透着一股子微妙的奸相。
黎清将台上的考官扫视一眼，便漠然低下头。
作为“特殊考官”，他至今不明白，为什么001会派遣他来做这种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工作。
是的，他的名义为特殊考官，但实际上只是被001硬塞进来的，这里甚至没有留给他的考官空位。
他总不可能去挤占其他考官的萝卜坑去，于是便有了所谓的特殊考官的名号。
【分工合作是人类中非常重要的一种能力，学会合作会让你的工作变得更加高效。我帮你找了位帮手，经过分析，你跟他（她）的匹配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数值。我想你们会在工作中合作得非常愉快。】
以上就是001在派遣他来鬼域之前说的话。
黎清想：如果那位好帮手，是指的台上这个人的话，那还是算了吧。他们一定合不来。
教室内内的所有人顷刻安静了下来，隗冥强行把还在恶狠狠地瞪着黎清的柏琳娜的脸扳了回去。
将手臂夹着的蓝色文件册放到台上，“16”笑眯眯开口：“恭喜诸位通过鬼域的一百层试炼，来到最后的关卡。”
“虽然下面我说的事情大家应该早已经知晓，但为了一些出生开始就在鬼域的那部分倒霉蛋，我认为还是有必要再次细说。”
听到“倒霉蛋”这个字眼，右后角的某只扫把头抬了抬眼睛。
“在鬼域的都是被世界抛弃的人，并且在世人眼里多数极恶不赦。”
鬼域，只为被抛弃者开辟的土地。也可以将其称之为地狱，因为这两者从本质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一个容纳活人，另一个则是惩戒死人。
亿万年前，创世神创造了三千世界以及鬼域，前者容纳一切生命，后者容纳不被三千世界所接纳的异类，他们被排斥在规则之外。
创世之后，神便将它们交由以001为首的高智慧系统进行管理。
鬼域里有些是十恶不赦的极恶之人，有些是智商过于高的科学家或是反社会者，还有些则是单纯的异类，拥有不被世人接纳的能力。并且，鬼域只允许进入，却不能离开。
至于“16”考官口中所说的“倒霉蛋”，是诞生在鬼域的那部分人。
由于鬼域只进不出的制度，那些从出生起就在鬼域的新生儿就倒霉透了。
这儿的家伙大多没什么良心，在鬼域，父爱母爱则是比神话还要不可信的东西。
男女关系通常是一时兴起，一晚上之后谁也不认识谁。
因为一时兴起所以忘记准备防护措施，隔了大半年，才惊觉“啊！原来肚子上长的不是一坨肥肉！”
然后抱着原来没有发胖的窃喜，把新生的小孩随便抚养成能够爬着去觅食的年纪后，便朝他挥挥手，算是尽完了生母的职责，扭着腰离开去寻找下一段艳遇。
这群幼年时期常常饿肚子的倒霉蛋们，在长大后通常会表现出对食物的强烈渴望与珍惜。
所以如果不小心捡到他们，请多多投喂一些美味的食物。一般在三到五个疗程之后（一个疗程为一百年），这种症状会有所缓解。
回归正题。许多年前，彼时的鬼域还没有一百层试炼，而三千世界也在成长期，有诸多需要力量的地方。
001挑选出无数天赋极佳者进行培养，但仍然无法填补力量空缺，于是便把目光投向了鬼域。
借用鬼域的力量，无疑是一种风险巨大的投资。
经过无数次程序模拟，001找到了能够将风险降到最低的方式：它为鬼域设置了一百层的试炼，并为每一层试炼定下不同的规则，为鬼域中的人们开通了一条极为狭小的出口。
通过一百层试炼到达顶部进行筛选的那极小部分人，便有资格离开这里。
当然，离开同样拥有代价。
这时候，001精明资本家的奸猾就显露出来。
通关者在获得自由之前，需要在它的麾下完成至少五年的服务期。
它用诱人的福利待遇诱惑众多通关者，在自己成立的世界管理总部里尽心尽力地工作了一年又一年。
每年的离职者少之又少。
“十六”说完，又道：“诸位不必记得我的名字，只要叫我十六老师即可。”
“下面，我想介绍一下101层的通关方式。相比于一到一百层的试炼，这里的试炼简直对于诸位而言想必是非常容易。”
“考核的科目其实与中学时代的课程差不多……哦，抱歉，忘记大家应该没有上过学。”
台下众人：“……”
“各位需要在这里进行为期一年的学习，并在一年后进行最终的考核，分为文化课和战斗课程。还有个忏悔的课外活动加分项。只要了两门课程合格，就可以离开鬼域。”
“之后的一年，我将担任各位的老师和考官，公平问题请不必担心。下面，我来点名。”
“柏琳娜。”
“到~”
“赖天意。”
莫西干头的青年笑呵呵举起手：“到！”
“隗冥。”
“……嗯。”
……
“最后一个，云昭。”
无人应答。
十六的眼睛睁开一点，又问了一遍：“云昭，请回答。”
依旧无人出声，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教室左后方的角落，黎清抬了下头，循着众人的目光也朝那里看了一眼。
尽管他并不想知道这个没礼貌的家伙叫什么，但现在他的大脑不得不接收稻草人的名字。
她实际已经醒来了，一只手拖着面无表情的侧脸，就是不回答。
一副天桀骜不驯的叛逆模样。
“课堂的表现关系到最后的成绩，虽然只占百分之五。”台上的十六考官耸了耸肩，“我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云昭。”
空气安静了几秒。
“很好。”十六考官在点名册上的“云昭”后面打了个叉。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稻草人观察日记
“那家伙疯了吗？”赖天意坐在前排, 眼睁睁瞧着十六考官在点名册上“云昭”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叉。
他摇了摇头，脑门上的莫西干头发也跟着晃了两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