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阴凉蹲着等了二十分钟左右,就听到里面村长中气十足的喊了声“下课”。
接着,这些小孩子就跟遇见池塘的野鸭子,一个挨着一个地跑了出来。
穿着清凉的孩子们,快要脱胶的凉鞋,踏在扬起烟尘的操场上,最终停驻在蹲在破旧篮球架的两人面前。
他们好奇地打量着不速之客。
“你们是谁啊?”
“来上学的吗?”
“村里从来没见过你们呀!”
“外地人也会来咱们这上学吗?”
“不可能,奶奶说这个学校马上就要关门啦。”
七嘴八舌,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倒叫有备而来的贺淼淼和许轲都傻眼了。
好在村长这时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在这录节目的事他清楚,一眼就认出了母子俩,连忙过来打招呼,这么大年纪的人,遇到她们居然有点讨好似的笑了笑:“你们怎么来这里?”
说罢,又不太好意思地指着身后的教室:“太破了,叫人家拍到了,上电视,多丢人。”
这话说的贺淼淼都有些难过。
这次来木子村录节目,其实也能给他们带来一点关注,有些喜欢跟风的网友甚至会来打卡。
村长也是意识到这点,才只想像镜头展现村子好的一面。
才对贺淼淼有些讨好。
“不怕的,村长,我们就是来看看,”贺淼淼安慰他,“昨天听说了王奶奶的儿媳以前在这教书,孩子也想找同龄人玩嘛,您不用太大心理压力。”
弹幕这会儿都安静了许多。
大多数人看到这样,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当然也不乏有些黑子丧尽天良——“她去这里展现自己的优越感是不是特别骄傲啊,怎么不问人家想不想让她去。”
“真见不得这些明星拿苦命人赚流量,服了服了。”
“我甚至觉得贺淼淼有点歹毒,为了立人设把别人的苦难当成话题,黑转黑紫了。”
有些不追星不混圈的网友也听不下去了,自然要帮忙反驳。
“你们脑子是不是被僵尸吃了,这种情况就是要播出来才能得到更多帮助啊!”
“难道贺淼淼不去这些情况就不存在了吗?”
“我看,播出来挺好的,让有些躲在键盘后面的狗知道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好事能做,而不是在网线后面赚黑心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有些人这么正义,怎么不去村里帮帮忙了?”
做节目就是这样,你永远无法去得到所有人的肯定,当然了,这都不在贺淼淼的考虑之内。
她只知道,许轲在她和村长聊天的这么一小会儿时间,就跟人家学生混熟了。
七八个小孩找了个阴凉,开始驴唇不对马嘴地聊天。
“你哪里来的?”
“你们喜欢看绘本吗?”
“绘本是什么?”
“你们刚才上课怎么老有人搞小动作?”
“老师都没看见,你可别说出去。”
“那你们到底喜欢看绘本吗?”
但是小孩才不管话题统一不统一,从外面世界来的白净小男孩对他们来说吸引力特别大,就围着继续叽里呱啦。
许臣河看到这忍不住感慨加自责。
他以前其实是不太满意许轲的性格,觉得他太内向,怕生,尤其是见到家族其他人时总是不爱说话,因此母亲没少批评许轲。
虽然每次批评,他遇到了都会制止,会保护他,但是心里也是觉得这个性格不大好,起码以后接管许氏是个阻力。
但现在看来,许轲根本就不内向。
或许之前的种种表现都是他这个当爸的不好,没给他安全感,看现在他跟着贺淼淼,每天笑容挂在脸上,见到谁都会打招呼,都能聊几句。
想到这,许臣河搓了搓脸,更挫败了。
“好啦,你们不热吗,”贺淼淼用手扇了扇风,“村长说到饭点啦,赶紧来吃饭啦。”
小学学生不多,就这么几个,家里都是年迈的爷爷奶奶,自己吃饭都费劲,更别提给孩子做了。
所以不管是王奶奶的儿媳在时,还是现在村长任教,中午给这群小家伙包吃都是铁打的规矩。
在小卖部定的大米饭也送到了。
村长见状,很是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怎么好叫你破费,你们来这里帮我们已经很感激了,这又是送书,又是送粮食的……”
“村长,我这也是求于你的。”贺淼淼连忙可怜道。
啥?
这城里来的大明星,据他儿子说,一顿饭都顶他吃半年了,还能求他?
“昨天我们在果园干活,挣了点零钱,可是这个导演非要给没收了,我这不是赶紧换成粮食给您送来了,不然我还是一分钱也摸不到。”
贺淼淼唉声叹气:“你不知道,他连饭都不给我们吃。”
许轲坐在旁边,非常配合地肚子咕噜了一声。
早饭确实没吃。
村长这辈子最看不得孩子挨饿,忙道:“怎么能饿着娃?太不像话了,中午在这吃,虽然饭菜普通,但管饱。”
转身去厨房炒菜的时候还在嘟囔。
“鬼的导演哦,两袋米的钱都要没收,别是来骗人的叭。”
监控器后面的余林见到这脸都绿了,不用看弹幕他都知道估计被观众给笑死了。
但副导们却不以为然。
这说的句句属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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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海地区,海鲜不愁,小海虾小海蟹,贺淼淼还觉得怪好吃的,这在城里可不得七八十一盘呢。
但是这边的孩子估计都吃烦了。
“菜才贵呢,猪肉也贵,”村长笑道,“这么多孩子,平时炒猪肉我都只敢炒肉末,也怪我没本事哦,不能给孩子吃点好的。
许轲听完又涨知识了。
原来不同的地区,东西的价格差那么多。
“哎,你妈妈长得可真漂亮啊,”叫小平的男孩戳了戳许轲,“我只在电视上见过她这么漂亮的人。”
有人夸妈妈,那许轲可就不困了。
他立马挺起了小胸脯:“我妈妈可是大明星,听说她在外面脾气很差,演技也不好,但是因为太漂亮了,所以能一直红。”
贺淼淼:“……”
“你小子,我在这呢,我耳朵没聋。”
被他俩这对话给逗笑了,其余的学生都在乐,小平却笑了几声就笑不出了:“真好,你妈妈带你出来玩。”
“你……妈妈不带你出去玩吗?”许轲小声地问。
问完他就后悔了,他就觉得好像不该问。
小平点点头,凑到他耳边说:“人都不回家,更何况出去玩呢,不止我啊,你看这里的学生,都是爸妈不在家的,我还有爷爷奶奶呢。”
他指着角落扎马尾的小女孩:“她更惨,一个人在家待着。”
那女孩看着和许轲差不多大的样子,居然自己生活?
许轲张了张嘴,惊讶地说不出话。
【一桌子的留守儿童,看着心里都难受。】
【村长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能照顾他们多久啊?】
【能多久啊,估计这是最后一批了吧,难道以后还有人会把孩子扔在村子里不管啊。】
【前面的好天真啊,时代换来换去,苦命人却永远都在啊。】
“你为什么不去镇上小学啊,”许轲好奇地问,“听说你们村大多数学生都去镇上了,比这里好,寄宿呢。”
小平扯了扯嘴角。
“我们去了,谁照顾爷爷奶奶呢。”
贺淼淼闻言,望向许轲的脸,心里感叹,这孩子估计被冲击的不轻。
吃完饭,学生们要午睡了。
两人在这也没床位,而且他们在,村长和学生都要招呼他们,太打扰别人,既然东西送到了,饭也蹭了,贺淼淼就带着许轲跟他们作别了。
回去之后,许轲心事重重的。
贺淼淼不忍心,安慰道:“没关系啊,我们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帮助他们,你不要太难过。”
“还好,我是在想别的。”许轲老神在在道。
这小孩现在鬼主意是越来越多了,贺淼淼都有点猜不透他:“怎么,你又在琢磨啥?”
许轲点点头,像是下定决心般抬起头,非常认真地说:“妈妈,我想要从这里修一条马路通到镇上去,然后再买一辆车接送小平他们去上学。”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可以去镇上学习,村长爷爷也可以休息了,每天有车接送,他们还能回来帮爷爷奶奶干活。”
【啧,听上去虽然挺不靠谱。】
【但是又很有道理。】
【甚至有些心动。】
【这就是五十万的底气吗?】
【或许,木子村需要集资吗?】
许轲童言无忌,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居然打开了网友的新思路。
这世上的苦难太多太多,如果说都去解决,都去帮忙,谁也没这个能力,但是呢,偏偏这个村子被人拍摄出来了,被人看到了。
熟视无睹?
网友叹气:自己虽然过得也很苦了,但偏偏又见不得别人受苦。
于是【木子村集资】的热搜悄然升了上去。
热心网友把电话直接打到了乡镇,问有什么途径方法可以帮他们修路的。
“哎,不是他们不给修啊,”村长站在镜头前面辟谣,“村里年轻人太少了,啥产业都没有,老人都老的走不出村子去,修路有什么用呢。”
小小的一个综艺,本是以快乐为主,谁知道拍着拍着成了民生节目,市报的记者都来了,眼看就要收不了尾。
余林愁的头发都快白了。
贺淼淼以前和他斗智斗勇的程度,顶多让他烦恼到晚上多喝一瓶啤酒。
但这次这件事,真是把多年老狐狸的他给困住了。
若说社会影响,他必须承认是积极的,通过这档节目让观众认识到现实世界看不到的苦难,甚至吸引资金、人力来帮助这里建设,那可是太符合他曾经选择媒体行业的初衷了。
多伟大,多高尚啊。
但是涉及到这种问题,太多面太复杂,说不定有人不高兴了,节目都给封了,也不是没可能,贺淼淼到时候也讨不到好处。
所以是减轻影响,还是任其发展,可是把他愁坏了。
正当他挠着头无从选择时。
一通电话救了他。
“你好,是余林导演吗?”
他嗅了嗅鼻子,下意识觉得对面这个人的声音,有点熟悉。
“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许臣河,许轲的父亲。”
“也是,贺淼淼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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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子村这趟旅行,游戏几乎没有怎么玩,但教育意义却远胜于上一期。
除了贺淼淼和许轲去了村里小学引起热议,其他三个家庭的计划也非常特别。
万紫带着女儿去海边陪老渔民出海,母女俩在船上吐了个昏天黑地,但也吃到了最新鲜的生蚝,惊讶于大自然的丰富馈赠,同时也遗憾,这么好的地方,就因为缺乏青壮年,居然没落成这样。
傅明明和晏子恒因为要去哪里体验生活而闹了不愉快,但最后当妈的还是心软,放弃了要去村里做义工的想法,跟着儿子去学编渔网。
两个人四只手血肉模糊,但谁都不说话了。
“妈,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钱那么难挣啊,”晏子恒垂着头,鼻头酸涩,“编这些要费那么久的功夫,但是一年到头挣的钱还买不了一套高达。”
傅明明看着儿子,心里也是百般滋味。
她在想,或许贺淼淼说的有道理,比起这世上很多人来说,她已经足够富足和幸运了,为什么却开心不起来呢?
而霍琴和冯榆茗则发挥了自己的特长,在村委会的小广场开了一场小型的演奏会。
她们只拿了一把小提琴和一把大提琴,但是母女俩默契非常,不在乎这里的人是否能听得懂,非常自信地演奏。
起初确实没人欣赏,试想在这样走出去都困难的村子里,随着咸湿的海风,西洋乐器显得格格不入。
但她们相信,音乐可以贯通人类的灵魂,在艺术面前,人从不分类。
果然,广场这边聚起的人越来越多,起初是老人,他们连普通话也说不好,发现自己的夸奖这母女俩听不懂,就换成了鼓掌。
慢慢地一些小孩就来了。
她们还让这些孩子来尝试了下,拉出来的声音又长又哑,吓了大家一跳,紧接着又开始笑。
木子村的一日,平淡而普通。
但观看人数却开始疯涨,不仅是综艺板块,还有民生板块,教育板块,多家媒体自发宣传,引起了大范围讨论。
从明星、节目,聊到了儿童的教育,继而聊到了这些落后村庄的发展问题。
副导们看到这阵势都跟着发愁了,媒体人最为敏锐,这种火爆的背后好处多,坏处也大,要摆平,靠他们自己的力量可不够啊。
正在窃窃私语时,只见中午愁眉不展的余林此时从屋里出来,竟然是神采奕奕,好像在里面修了仙丹似的。
“快快快,今天我看大家都辛苦了,嘉宾们也是非常认真的完成了任务,作为这次难忘旅行的句号,我自己掏腰包,请大家吃顿好的,咱们吃海鲜大餐!”
众人面面相觑。
心想,这别是疯了吧。
副导默默举手:“是海鲜大餐啊,还是……最后的晚餐啊?”
很多大火节目因为种种不太好说的原因而夭折的事情也没少发生,大家还是挺胆战心惊的。
“说的什么话,”余林瞪了他一眼,“咱们节目能拿到现在这个效果,实在是难得,这放在综艺史上都值得提一嘴啊。”
“快,去准备海鲜大餐去!”
哪用准备啊,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海鲜了,大家去渔民家里随便买买,就能凑够老大一桌子。
听说导演组要请客,大家还不信,贺淼淼蹲在沙滩上看小孩们堆城堡:“怎么,准备让我们下车啊,换批嘉宾?”
余林咳了声。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当然是有好事发生了,我高兴不行啊。”
许轲坐在地上,沾了满身的沙子:“我妈妈说了,余林给我们拜年,不安好心。”
贺淼淼立刻皱眉,严肃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就是就是。”余林忙应和。
“你应该说,余林叔叔给我们拜年,不安好心,礼貌点宝贝。”
余林:“……”
他怎么能把贺淼淼往好处想呢。
正吵嘴间,只听见远处嘈杂,有人提着灯火往这边来,不多久,就看见村长绽放着笑容领着一队人马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