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里的女子并不会水,这会儿已经挣扎的脱了力,呛了几口水后,眼看便要沉下去了。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纤细的身影仿佛游鱼一般,灵活的向落水的女子游了过去。再看宋昕身旁,唐姻已经不见人影。
那跳进河中救人的,正是唐姻!
唐姻一臂绕住落水女子的脖颈,让女子的头浮在水面外,以保呼吸顺畅。一手划着水面,只游了几下,便凫到河岸边了。
宋昕半蹲在河岸边,向唐姻倾身、伸手,沉声道:“上来。”
唐姻却把怀里的落水女子先推了过去,胸口起起伏伏喘着气:“先、先救人。”
而在宋昕动手前,落水女子的婢女、护卫已经围了过来,将女子拉上了岸。
宋昕目光没有离开唐姻半分,不由分说向前一捉,擒住了唐姻的手腕。唐姻手腕一热,径直被宋昕提上了岸。
宋昕表情有些严肃,沉沉看着唐姻,眼里只有“冒失”二字。
唐姻从头倒脚湿漉漉的,头上还挂着几片叶子,衣裙被水浸过之后软绵绵贴在身上。
河水有些凉,唐姻素白的小手被河水冰得粉莹莹的。
“放心吧,三表叔,我水性很好的。”唐姻显然没有看出宋昕略显悒悒的表情,越过宋昕,停在落水女子的身边:“姑娘,姑娘,你怎么样了?”
幸亏唐姻救人及时,女子吐了几口水后,咳了一阵子,已经悠悠转醒了。
“多……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见女子已经能开口说话,唐姻才放下心来:“不必谢我,你没事就好,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我无碍的,最多喝了几口水。”落水女子被婢女扶着站起身道,“怪我方才不小心,在河边放灯崴了脚,才掉进河里去,想想真是后怕。”
方才在水里只顾着救人,这会儿唐姻才仔细看清楚落水女子的样貌。
女子身量高挑,生得唇红齿白,细细长长的丹凤眼,唇瓣天生的淡粉色,高挺的鼻梁细细窄窄的,十分精致。
唐姻越看越觉着眼熟,忽的,王晟展开的那副程家大小姐的画卷跳入脑海。
面前人便是画中人。
这样的佳人,她自然也是过目不忘的。
她救的竟然是老夫人打算让三表叔相看的程家大小姐?
也不知怎的,唐姻的心尖儿好像在打鼓一样。
她不大自然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男人,宋昕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反而凝眸垂视着自己,目光森森的,脸色不大好。
有几分隐忍的不悦。
三表叔这是怎了?为何不高兴?
另一边,程家大小姐开了口:“姑娘,我是姑苏程氏女儿,程清婉,还未请教恩人芳名?”
程大姑娘坐实了身份,唐姻回道:“我、我是唐国公的四女儿唐姻,如今借住在苏州宋府。”她觉着自己有些多余,不敢挡住宋昕,错开了一个身位,将宋昕让了出来:“这位是我三表叔。”
程清婉一愣。
那便是宋府的三郎,她父亲要她相看之人,宋昕了。
程清婉也未曾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遇见宋昕,微微福了个身:“见过宋大人。”
宋昕的表情不冷不热,不失礼数地颔了颔首,一句话不多说。
气氛这便有些尴尬了。
还好有人打破了僵局。
“让让!麻烦让一让——”
这声音稚嫩清亮,离得近了,唐姻看出来,正是方才要送他牡丹花灯的少年郎。
他快步跑道程清婉面前,围着程清婉绕了几圈,担忧道:“姐,可受伤了?”
姐?
这少年正是程清婉的弟弟,程逸。
姑苏程家公子几代单传,程家家主本就是大儒,对这个孩子十分上心,手把手的教。
程家公子倒也争气,去年十四岁就拿了乡试的解元,常常有人拿他与当年的宋昕比较,说是“小宋昕”。
这下就连宋昕都多看了程逸一眼。
程清婉嗔了下风风火火的弟弟,道:“我没事了,多亏了唐四姑娘奋不顾身救了我。”
程逸朝唐姻看过去,眉梢一喜:“姐姐,是你?”他从怀里掏出帕子,彬彬递过去,“多谢姐姐,这是我的帕子,你快拿去擦擦。”
程逸左一口姐姐、又一口姐姐,的确很有诚意。
唐姻只把程逸当成弟弟看待,正打算接过帕子,小腹却莫名一阵阵痛,举到一半接帕子的手,捂在了肚子上。
程逸惊道:“姐姐,你怎么了?”
程清婉也扶助了唐姻的胳膊:“姑娘……”
唐姻摇摇头,阵痛过后只觉得身下一股暖流。
唐姻又惊又怕,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月事被河水一冰提前几日来了。
她泪泅泅地看着程清婉,声若蚊呐咬着下唇,有些难以启齿:“我可能、可能来……”
程清婉也是女儿家,电光火石间便明白过来,一把扯住程逸:“弟弟,快将你外衫脱了!”
程逸只觉得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他下意识双手环胸,一脸愕然:“什、什么?”
程清婉顾不上太多,着急道:“让你脱,便脱,只是一个外衫,那般扭扭捏捏做甚,快点儿……”
就在程逸家姐弟相持不下的时候,唐姻忽然身子一轻,瞬间双脚离开地面。
“不必了,多谢程小姐照拂,我先带她回去。”
宋昕看出了唐姻的窘迫,一手抱住唐姻的肩膀,一手抄起唐姻的腿弯,唐姻被他打横抱起。
他向程氏姐弟点头示意后,转身往马车停驻的方向走去。
·
适逢灯节,尤其是灯坊街行人甚多,一身白袍的宋昕抱着湿漉漉的唐姻从人群中穿行而过着实扎眼,四下的目光好奇地朝唐姻看过来。
唐姻如坐针毡,左右手|交握在胸前,几乎要把头埋在脖颈里,一声不吭。
马车停在灯坊街头,宋昕就算抱着唐姻依旧如履平地,步伐稳健。只是唐姻宛若一只小鹌鹑,身子过分僵硬,所以一直往下躲。
宋昕脚步不停,毋庸置疑道:“搂着,不怕摔地上?”
唐姻见宋昕面有郁色,乖乖环住了男人的脖颈。清新的檀香愈发浓郁,唐姻将头转了转,朝向宋昕的胸膛,藏住红彤彤的脸,继续做她的小鹌鹑。
灯坊街从未这样长过,良久之后,听到头顶宋昕的声音:“到了。”
车夫看见自家三爷过来,正打算见礼,却发现宋昕怀里抱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车夫立刻低头,恭谨地将马车的车帘掀开。
“三爷,回府吗?”
宋昕一边抱着唐姻上车,一边言简意赅地吩咐:“不,去府衙。”
车帘落下,宋昕松开了手。
唐姻小心地抬头,怯声怯气地道:“三表叔,我、我没事了。”
可唐姻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
宋昕松开她,坐在半臂之内的地方,皎洁如月的袖袖袍内侧,一抹赤红简直刺目。
她居然把月事蹭到了宋昕的袖子上!
宋昕自然也发现了。
他垂头盯住那一抹红色,也怔了一下,显然这一抹红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唐姻瞪大了眼睛,彻底呆住了。
听说三表叔是有洁疾的,就算没有洁疾的人,好端端的蹭到了旁人的月事,大概也会反感吧。
发生了这种事,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她轻轻扯了扯宋昕的袖子:“三表叔,我给您洗干净。”想了想,觉得这件衣裳就算洗干净了,宋昕大概也不会穿,遂又改口:“我赔您一件新的。”
唐姻想哭。
宋昕不语。
见宋昕不说话,唐姻更心慌了,忙不迭地问:“三表叔,您是生气了吗?”
唐姻不清楚为何宋昕不开心了,也许是担心程家大姑娘落了水?还是因为她蹭脏了他的衣裳?
看着她泪盈盈的眸子,宋昕憋着的那股劲儿忽然泄了气似的。
他将茶壶坐在烹茶的风炉上,将水煮热。
语气已然缓和下来:“我不会水,你可曾想过,若你有事,我该如何救你?”
作者有话说:
甜咩?
第36章 不娶
◎“四娘,我不会娶她。”◎
出乎意料, 唐姻未曾想宋昕竟在气这个,连忙解释:“程大姑娘落了水,人命关天, 我那时也未做深想, 只顾着救人了。”
见宋昕只是拨弄茶具,唐姻才小声说,“况且, 我水性真的很好的。表叔不会水也没关系的,就算您落水了,我也一样能救的……”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 你竟这般伶牙俐齿?”
宋昕手上动作一顿, 有些无可奈何, 从车里翻出自己的薄氅, 罩在唐姻身上, 顺带为她拢了拢领口。
唐姻身材较小,薄氅挡住了她的身子、手脚, 只留一颗湿答答的脑袋在外边,分外招人怜爱。
茶壶里的水已被烧热,白雾蒸腾, 壶盖被热气拱起,发出叮叮当当的磕碰声。
他提起茶壶将热水倒进一只斗彩杯里,随后推到唐姻面前:“还疼吗?”
疼?哪里疼?什么疼?
唐姻明亮的眸子宛若一只白兔,无辜又灵动,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宋昕口中的意思。
她脸颊“腾”地一热, 两只小手从雪白的大氅里钻出来, 双手捧住茶杯, 像个冰雕玉砌的小雪人:“……已经不疼了。”
唐姻看着茶杯中一圈又一圈的水波纹,她羞赧的模样映照在水面上,被一圈一圈的涌开。
除了父母、姐姐,还没有男人关心过她这个问题,唐姻羞赫无比,抬眸用余光偷偷窥视宋昕,偏偏三表叔又是那样自然如常,反而更像她想多了似的。
她收回视线,捧着杯子递到唇边,似乎喝水便能掩饰掉她的不安。
“慢些喝,小心烫着。”宋昕见唐姻心不在焉的模样,从她手中“夺”回茶杯,悉心吹了吹,又用手背试探了探杯壁,发觉冷热适宜才将茶杯递还给唐姻:“可以了。”
唐姻接过杯子,一边小口小口的啜着,一边继续看烹茶的宋昕。
宋昕习惯淡着一张脸,偏偏这份冷漠在他这里罩上了一层矜重高雅的外壳,与那些阴郁的性子不同,他的身上挂着一股书卷气,却不过分附庸风雅。便只是冲茶、刮沫的几个动作,就分外好看,让人移不开眼。难怪万岁爷都夸赞三表叔,甚至曾想把心爱的公主许给他。
唐姻想了想,方才表叔问她喜欢怎样的男子,她下意识将表叔当作标尺好像也不奇怪了……
正想着,马车停了。
车夫十分贴心的将马车停在了府衙的后门,在门外悄声道:“三爷,到府衙了。”
“知道了,让人送来一套女子衣裳。”宋昕率先下车,撩开撤帘等她下来:“等你打理好自己再带你回府。”
唐姻知道,宋昕是照顾她的颜面才先带她来换衣裳,今日在灯坊街的糗事,便不会再有更多的人知晓了。
她点头起身,略一低头,却看见马车的软垫上被自己卧出了一滩水渍。唐姻“哎呀”一声,今日真是“祸不单行”,不仅弄脏了宋昕的衣裳,还弄脏了人家的马车。
女子的担心都摆在脸上了,宋昕朝她微微招手:“无妨,我会找人收拾。你先过来。”
唐姻心说破罐子破摔吧,她动作不敢太大,挪着步子走到马车的车门处。
宋昕看着唐姻小心翼翼的动作,眉头微微皱起。
“还能走吗?”
“啊?”
唐姻正要下马车,谁知宋昕不由分说又将她抄在怀里,阔步进了府衙后堂。
男人步子很大,唐姻能感到耳畔有风声掠过。
“表叔,我能走的。”唐姻微微仰起脖子,她是真的能走的,只是有些不方便,还不至于每每让人抱着。
宋昕却似乎搂得更紧了些,唇角微勾:“这会儿不怕被人看见了?”
像是被人摸到了死穴,唐姻又把头乖乖埋了回去。
暮色沉沉,宋昕的怀抱像是一只浮浮沉沉的船,每走一步便有一个规律的起伏,唐姻总觉得自己晕乎乎的,心也怦怦跳得厉害。
宋昕顺着游廊往回走,一路上偶有巡夜的衙役,见宋昕怀中抱着一个被大氅遮得严严实实得女子,问安得话皆咽了回去,个个抱拳躬身行礼,视线垂视脚尖。等人走得远了,才敢瞧瞧觑一眼。
宋昕除了文采斐然令世人皆知,不近美色、独善其身,也是名声在外的。
这样猝然领回来……不,抱回来个女子,实在不得不令人吃惊。
宋昕将唐姻抱回府衙后堂一间偏房里,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让她等着,就走了。
不多时,唐姻还在拧着裙摆上的水,有人敲门。
唐姻打开个门缝,探出个头来,发现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婆。
“大人让我伺候您沐浴更衣。”
说着,有人搬进来一只大木桶来,木桶里热气腾腾的,是刚刚烧好的热水。
老婆子合上门,看向唐姻的目光有几分探究,笑盈盈地问:“姑娘快将衣裳脱了吧,湿衣裙贴着,多难受,免得再病了。”
老婆婆说她是负责给府衙烧饭的婆子,府衙只有衙役,没有什么婢女,她是唯一的女子,所以宋昕将她派过来帮忙伺候。
唐姻谢过老婆婆,乖乖退去了衣裙,跨进木桶去了。
温热的水浸过小腿、腰腹、肩膀,方才在河中沾染的寒意才慢慢退去。
老婆婆帮着唐姻一边往肩膀上浇水,一边赞叹不已:“姑娘真是应了那句肤如凝脂,瞧瞧,这皮肤跟打了蜡似的,难怪大人这般在意您,您还是大人第一个带回来的女子呢。”
唐姻滞了一下,总觉着这话哪里不太对……
老婆婆让唐姻现在木桶里泡着,然后去收拾唐姻脱下来的衣裙。唐姻正闭目养神呢,却听老婆婆“哎呦”了一声。
唐姻睁开眼睛,回头问:“婆婆,怎么了?”
老婆婆拿着唐姻的衣裙急急忙忙走过来,指着那处红说:“姑娘,今夜你伺候不了大人了吧?要不要我帮你去通报一声?”
唐姻恨不得淹死在浴桶里算了,她可算知道为何方才老婆婆那句话哪里听着不对劲了,原来老婆婆是误会了她和三表叔的关系。
唐姻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地道:“婆婆,您误会了……宋大人是我三表叔……”
“啊?表叔?”
也不怪老婆婆误会,分明方才宋大人交代的时候,那神态、那语气,哪里像安排小辈,更像是安排……安排夫人!
老婆婆闹了这么大的乌龙,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那个、小姐,您别介意,我、我是真不知道啊。”
好在唐姻并未往心里去,朝老婆婆暖暖笑了笑:“婆婆,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