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浅浅学了一个握鱼竿的动作便能轻易地将湖中这么大的游鱼钓上来了?
灼人的怀抱散开,一切归于平静,宋昕用食指将少女被他弄乱的头发别到而后。
小姑娘好像尚未感受到他的心思,宋昕只好面带笑意地看着她,扪心自问。
这小丫头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作者有话说:
诡计多端的三叔
(1)某度查到的
第38章 被困
◎表妹,你别躲着我!◎
好天气并未持续太久, 在唐姻钓上第三条鱼后,天边流云翻滚,层层皑皑地遮过了午时一刻的最后一缕艳阳。
天空坠起了雨点子, 镜面似的湖面顿时被激起密密麻麻的水坑。
“三表叔, 下雨了,我们去避避雨吗?”
“好,随我来。”
两人收起了鱼具, 宋昕袖遮顶,试图将风雨同小姑娘隔开,两人几步跑回了廊下, 可雨势来的大, 只是这片刻功夫, 还是淋湿了唐姻的发丝。
唐姻一边用帕子绞着头发一边问:“三表叔, 回去吗?”
湖面起了浓雾。
谁也未曾料到今日会起雨, 且不说不曾带伞,来时那船太小, 晴日泛舟无碍,风雨中划船回去总归是有些危险的。宋昕道:“先等等吧,雨停了再走。”
“嗯, 听表叔的。”三表叔说的,肯定都是对的!
唐姻应了声,随后抱膝坐在廊下的木质长椅上静静遥遥望着对岸。
雾气越来越大,起初还能看见对岸的人影,只是雨势没有要停的势头,反而越下雨大, 不过半刻, 遮天的白雾, 对岸已经看不真切了。
时间过了很久,唐姻看着湖面上,有点儿懊丧:“只怕这雨一时半刻不会停了……”
宋昕说“是”的同时,轰隆隆的雷声压了下来,几乎盖过他的声音。天际划过银锁,青紫色的闪电几乎要把天劈开,天地骤然亮了一瞬。
小姑娘一哆嗦。
他退回廊下长椅,坐在唐姻半臂之遥的距离,声线低和:“怕了?”
唐姻缩了缩肩膀,违心地说:“没……没有。”不能让三表叔笑话她……
宋昕垂眸安抚小姑娘的情绪:“山庄有大船,等等会有人来接我们的。”
叶岛位于湖上,加之下雨,天气骤然凉上许多。
唐姻蜷着膝盖,两只小手不断地上下搓着,轻微的衣料摩挲声淹没于风雨声中,却未逃过宋昕的耳朵。
宋昕看的出唐姻有些冷了,少女薄薄的轻纱绸缎并不禁风,脖颈上能看得到,已经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宋昕稍稍思索了下道:“四娘,我带你去个地方。”
唐姻眼睛弯了弯:“去哪儿?”
“是我儿时祖父常带我去的一处。”
宋昕起身,负手立于烟波,许是在雨幕的映衬下竟显几分唏嘘,唏嘘中不经意流出的怀念与温情让唐姻目光不移地凝望着他的眉眼。
唐姻抿了抿唇,乖巧地跟上。
三表叔的儿时,她真的很好奇呢。
·
宋昕并不清楚,湖对岸,一时半会儿不会有船来接他们了。
停靠在对岸的大船经年不用,船舱被腐出一个大洞,已然不能行驶了。老管家也急得手足无措,只能等着雨停。
宋彦几次要独自划船过去,被老管家拦了下来,宋彦是宋府长孙,若出了事,不是他能担待得起的。
大雨倾盆,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宋昕觉着自己的心口像是湖滩的泥土一般,被砸出一个又一个坑洞。烦闷、不安一系列复杂又不明的情绪围绕着他。
宋彦甩开了郑管家的手,焦急地来回踱步,腰悬玉佩的穗子晃来晃去,处处透露出宋彦的焦躁:“可是郑叔,眼下雨下得这般大,我三叔和表妹困在叶岛上,这刮风下雨又打雷的,表妹胆子那么小,肯定会害怕的,我能不担心吗?我又不是不会划船,这点风雨,有什么可怕的。”
许是老天爷同他做对,宋彦站在窗边,忽儿一阵风吹开了窗子,大雨猛地潲了宋彦一头一脸。
“哎呦,瞧瞧这天,湖面上的风雨准更大呢!”郑管家毕竟是搭理太湖山庄许多年的老人了,短暂的焦虑过后,躬身道:“大少爷,稍安勿躁,您也说了,三爷人在叶岛上,有他在唐四小姐出不了什么事的,您且放宽心,我这就去邻家庄子问问,看看能不能借一条大船,将他们接回来。”
郑管家撑着伞匆匆出去了,紧接着婢女打帘进来,给宋彦递上热水、巾子。
宋彦擦干净了头脸,还是拧着眉毛,时不时出门站在游廊上打探天色。
这会儿各位公子、小姐们都聚在花厅里,三三两两的磕着瓜子或是闲聊、或是赏雨,程清婉同几人围坐在一处打马吊消磨时间。
她背朝着门,总觉着后背隔三差五总有冷风吹过来,一回头,就看宋彦进进出出,花厅门一忽儿开,一忽儿关,这才时不时有风灌进来,吹得她背脊痛。
程逸也在牌桌上,为了防止姐弟俩上下家喂牌,程逸坐在程清婉的对家,他这个位置刚好能看见对面的情形。
程逸略显不满地道:“宋大少爷,您一趟趟地走城门儿呢?这雨天风大,您再这样进进出出的,怕是要把各位姐姐们冻出个好歹来。”
宋彦无心与程逸争执,直言道:“我是担心我表妹,也不知这雷雨什么时候停。”
程逸这下不说话了,他也担心唐家姐姐来着,只是方才郑管家都说了没事,说叶岛上有栖身之处,淋不着唐家姐姐,他也不担心了,便安心同姐姐们打起了马吊。
然后一摸起牌来,便把唐姻还困在岛上的事给忘了,被宋彦这么一“提醒”,有些懊恼。
只是程逸不说话了,程清婉却冷嗤了一声。
“宋大公子你这会儿这么紧张唐家妹妹,怎么当时还同她退了婚呢?眼下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觉得晚了么?”她不咸不淡地道:“不然唐家妹妹也不至于同你讲了几句话就要被人说闲话了。”
宋彦听到了一些别的话音,不由问:“谁?谁说我表妹闲话了?”
这次程清婉没回答,瞟了眼刘寄诗,唇角微勾带了些轻蔑,继续摸牌。
宋彦脸色不好看,顺着程清婉的视线看过去,几个姑娘正在说笑,不知是谁,有些不明所以。
他没再追问,面前这位极有可能是未来的三叔母,况且程大姑娘说得不错,他现在关心唐姻确实显得有些“马后炮”。
宋彦看着漫天雨色了无尽头,心头莫名失落。
·
雨还在下,湖中的叶岛仿若隔岸仙山,藏在雾蒙蒙的水面上,像是沧溟浩渺中的海市蜃楼。
叶岛上的游廊纵横交错,宛若迷宫,然宋昕却轻车熟路,领着唐姻穿行其中,不多时走到了一处叶岛西侧的避风亭。
该亭三面镂空木窗、一面有弧形的影壁墙遮护。因独具匠心的设计,就算临湖、大门敞着,亭内也一丝风也无。
两人总算有一个略略像样的落脚处,雨不停,船不来,他们只能在此等候,这一等便快到戌时。
这个时辰对岸还没人来接他们,宋昕大概猜到,对岸许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
亭外雨声不止、风声如涛,天色暗了下去,更冷了许多。
唐姻吸了吸鼻子,宋昕见她鼻头冻得粉盈盈的,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去了亭子的西南角。
避风亭内铺着青石地砖,宋昕走到一处地砖旁,食指中指微微弯曲在砖面上敲击了几下,声音清脆空洞。
唐姻凑过去,双手支在膝盖上,微微弯下腰:“表叔,这里是空的?”
“不错。”
宋昕温醇一笑,他扒着青砖的边沿,稍一用力便掀开了砖石,砖石之下放置了一个形制古朴的鸡翅木的大箱子。
箱子分量不轻,宋昕将其取出来、打开,里边的物件儿还裹着一层油纸。
唐姻更加好奇,鸡翅木是十分耐潮的材质,又精心裹着油纸,不知是什么宝贝。
宋昕剥开油纸,然后一箱煤炭、一个火折子、几样孩童的玩具出现在眼前。
“东西还在。”他用手背探了探,“保存的也好,并未受潮。四娘,等会儿你便不冷了。”
唐姻还以为箱子里是什么稀世珍宝,犹豫了片刻问:“表叔,这些东西怎么在这儿?”
宋昕吹开了火折子,避风亭里升起暖色,炭火寂寂地燃着。
“这是我祖父留给我的。”
三表叔的祖父?那个能以笔为刀,却以“惧内”著称的权臣?
唐姻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此,毕竟这位早在十几年前便驾鹤西去了,她并无感触。
感触颇深的是宋昕。
祖父人在京师忙于朝政,他与祖父相聚并不多,直至祖母病逝,祖父身子急转直下,才致仕回苏州养老。
宋昕的祖父官拜丞相,向来以严苛著称,年少的宋昕惧于老丞相的威严,两人不常说话。
爷孙都是话少的人,一人一只小凳,静幽幽的听着叶岛上的风声、水声,一坐便是一日。
后来相处的熟悉些,老丞相会将从湖里钓上来的鱼烤给宋昕吃、会将不知从哪儿网罗来的小玩意儿拿给宋昕玩儿。
从那时起,奇奇怪怪的东西越来越多,他又怕父母觉着他“玩物丧志”,叶岛上才有这么一箱“秘密”藏在避风亭的地砖下。
祖父常揶揄他:“你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只会读书?”
又总是烤鱼给他:“你祖母尚在之时,祖父常亲手带她在风景秀丽处烤鱼,你祖母总骂我,说我看似文雅,是则际是个焚琴鬻鹤之辈,非说那么好得景儿该作诗,你说,她一个武将的女儿懂什么。”
宋昕那时觉着奇怪,分明祖父在埋怨祖母,为何浑浊得眼中更加柔和。
那时候他对祖父祖母得往事,无甚兴趣,但不想拂了祖父的心意,总是认真倾听。
这一听便从八岁听到十一岁。
三年间,每到夏日他便会随祖父住在太湖的庄子,直至祖父过世。
宋昕忽然想起,祖父在世时曾问过他:“昕儿长大了,会不会给夫人烤鱼吃?”
宋昕当时的答案是否定的,君子远庖厨,杀鱼、烤鱼有辱斯文。祖父“惧内”已经“上梁不正”,他这根“下梁”可不能歪。
“不会,非君子所为。”
当时他祖父只是笑,大笑。
现在想想,那时候终究是答错了。
雨滴划过屋檐,薄暮冥冥,劈劈啪啪得响声在空气里清脆地炸开。
炭火烧得旺了许多,唐姻伸着小手烤火,指甲边是一圈淡淡的白月牙。
宋昕此时似乎能理解祖父当年提及祖母时得心境,能理解为何祖父当年脸上是那种神情。
他侧眸望着唐姻:“四娘,表叔给你烤鱼吃,好不好?”
宋昕的话音刚落,唐姻的肚子就不争气的“应和”了一声,好在火光暖洋洋地照在脸上,应该没人看得出她脸红了。
叶岛上不比其他地方,没有吃食,唯一能吃的便是唐姻方才钓上来的几条鱼。
暮色已经深了,雨势有减小的趋势,宋昕将鱼拿到了一边,用小刀收拾着,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唐姻目不转睛地看着,似乎男人并不是在杀鱼,而是在处理一件名贵之作,动作优雅高贵。
收拾干净后,又架在火堆上烤炙。
不多时,浓浓的鱼香便飘散在空气之中。
在唐姻的印象中,宋昕这样的人就比谪居人世的神仙,饮的是仙汁雨露、吃的是蟠桃身果,就算踩在土地上也绝不会沾染凡间俗事一丁点儿的尘埃。
可是他刚刚杀鱼的手法,有点太熟练了吧。
唐姻吞了口口水,乖巧巧地盯着宋昕手中不停反转的烤鱼:“三表叔,您还会烤鱼呢?”
火光将宋昕的影子拉长,更显得男人身型高大:“是我祖父教我的,儿时觉着祖父尽教我些无用的东西,现在才觉着不是,这大概是此生学过最有用的技艺。”他看着面前娇小的小姑娘,微笑,“毕竟……能亲手给姻姻烤鱼吃。”
表叔叫她“姻姻”,这是她的闺名,这个叫法只有她父母、姐姐们这般叫过。
宋昕将烤好的鱼递过去。
唐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过来烤鱼的,脑子有点不清醒,“嗡”地一下。
她的心有点乱了,表叔为什么要这么叫她呢?为什么她听表叔喊她“姻姻”的时候心脏会跳得这般快呢?
还没反应过来,宋昕又问:“好吃么?”
香喷喷的烤鱼早就吃不出滋味:“……好吃。”
“四娘,那表叔可以叫你姻姻么?”
姻姻、姻姻,她好像很喜欢表叔这样称呼她呢……可是,表叔是因为把她当作小孩子才这样叫她的吗?如果是这样,她好像就不喜欢了。
“可以……”唐姻犹豫了一会,下定决心似的补充道:“可是三表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宋昕一怔,一时没想清楚为何唐姻说这句,他早就不把她当作小孩子来看了。
宋昕的睫下被火光投映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我知道,一直知道。”
他知道?这个“知道”所具备的含义呢?表叔知不知道她说的不是指年龄,而是她不希望对方把她当成小孩子看。
唐姻不说话了,干巴巴地嚼着烤鱼。
见唐姻不语,宋昕以为她困了。站起身,舒展了几下身体解了衣带,然后又坐回去,轻轻点了点大腿:“困了,躺这儿睡,披着我的外袍。”
唐姻恍若石化,说真的,她不敢。
宋昕闷笑:“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怎么,不放心么?”
“不是不是。”唐姻连声否定。
她当然不是不放心宋昕,三表叔的为人,她自然是最信得过的。只是,表叔不是最不喜欢有女人靠近他的吗?
也许……表叔真的是把她当成小孩子了吧,不然怎么会允许她枕着他的腿休息。
不过不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唐姻心头闷闷枕在宋昕的腿上。忽然,带着檀香的外袍盖住了她整个身体,衣袍带着淡淡的檀香以及表叔温热的余温,不多时,便涌上了困意。
熟悉的檀香笼在周身,唐姻动了动小脑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睡半醒间,似乎听见有人抚摸着她的头问她:“姻姻,像表叔这样的人,你喜不喜欢……”
唐姻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一定是做梦了,表叔皎皎如月似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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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晌午时分,郑管家才向邻近庄子借来了大船,将宋昕与唐姻接了回去。
说来也巧,前脚才下了船,后脚便雨过天晴了,艳艳的高阳又悬在当空。
闹了点小插曲,也没人关心钓鱼赛的结果了。
宋彦第一个迎了过来,见唐姻毫发无损放下了心,愧疚道:“表妹,昨晚到现在饿坏了吧?太湖蟹下来了,午膳是蟹宴,到时候你多吃些。都怪我,没能及时给你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