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事?什么事呀?”
她没向小婢女解释,她程清婉生得漂亮,家世也好,还不至于为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动心。
在她看来有些姑娘就是活不明白,例如那个刘寄诗,宋彦又不待见她,何必非要贴上去自找不痛快。
还是清醒一点才活得轻松自在。
她之所以去参加宋昕的讲学,还不是因为她好奇……
宋大人吃人不吐骨头的性子,到底对唐家妹妹几分真几分假?
宋昕一行人的车架刚到宋府门口,便有下人率先去给宋老爷、宋老夫人通传。
“老爷,三爷他们已经到府门口了。”
“嗯,下去吧。”
宋老爷捋着长髯,饮着清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在官场浮沉数载,老人家早就养成了一个不急不躁的性子,但太湖山庄一行关乎宋昕的终身大事。
纵然宋老爷子往日再稳如泰山,这会儿也有些挂怀。
在宋老爷子眼里,宋昕是一个很有主见也懂得进退的人,他这几个儿子就属宋昕最让他省心、最让他得意,所以他从未过问过宋昕的终身大事。
可眼下宋昕二十有二了,宋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有些急的。
他看向远天:“也不知老三与程家女聊得如何。”
宋老夫人坐在一旁,反而比宋老爷子显得稳妥。
女方可是程府的程清婉,没什么好担心的。
宋老夫人满面春风,肯定道:“老爷放心,自然没有问题,程家大姑娘这样纯良的姑娘,没人瞧不上的。”
正说着,宋昕领着几个小辈进了正厅。
几人齐齐给宋老爷、宋老夫人请安。
宋老夫人张罗着让几个孩子入座,开门见山朝宋昕问:“三郎,可见着程家大姑娘了?可合眼缘?”
“母亲怎这般心急,看看儿给您带了什么回来。”宋昕笑了笑,轻轻摆手,便有府里下人搬上来几筐螃蟹。
螃蟹在筐子里爬来爬去,举着一对儿大钳子,跃跃欲试的,十分鲜活。
“这次去庄子里恰逢太湖蟹下来,儿命人抬回来几筐,等下母亲自己留些,再着人分给大房二房一些吧。”
“还是你惦记母亲。”
宋老夫人最好这口,命人收下了,又即刻就给大房二房送过去。
螃蟹放不住,过不了一会儿就要死的,趁着鲜活的时候给各房送过去,做出来才好吃。
忙完了这茬,宋老夫人并未忘记宋昕和程清婉的事,遂又问:“三郎,这回总能说说你与程大姑娘的事了吧。”
这会儿不光宋老夫人,包括宋老爷子和在场的几个小辈都看了过去。
宋昕的婚姻大事一向让人好奇。
宋昕芝兰玉树,是皇帝亲点的探花郎,短短两年从翰林院典籍做到内阁大学士,不得不让人佩服。
宋昕一直是宋氏门庭引以为傲的存在,唯独性子过于矜贵淡漠。
本以为在京城会觅得一门好亲事,谁知宋昕连做驸马的机会都给拒绝了。
这次因为江南的案子回到苏州,才短短几个月,宋府的门槛都快被媒人给踩平了。
只可惜,松风水月的宋三郎还是孑然一身。
可越是这样,越让人好奇,宋昕这样谪仙般的人物最后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所以宋昕对程清婉的态度,十分吸引人。
宋昕:“见着人了。”
宋老夫人:“如何?”
宋昕开口,唐姻看过去,不知怎地,有些心慌。
她攥着帕子,就听宋昕淡淡吐出三个字。
宋昕:“不合适。”
没有解释,只有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宋老夫人的表情有些凝固,大概还未从中缓过神来。
宋老爷子清楚宋昕的性子,这便是尘埃落定了,没戏,继续喝茶。
唐姻有些惊奇,三叔为何觉着不合适呢?哪里不合适呢?
程家姐姐样貌、才情和表叔都是般配极了。
程家老爷在朝为官,门下学生无数,对表叔的仕途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她横竖看着,都只有“般配”、“合适”。
可唐姻转念想到了自己和宋彦,他们还未曾退婚之时,旁人也说他们“般配”、“合适”来着。
只是她比表叔笨,那时候,旁人说什么她便觉着什么。
表叔一向心中有数,如果他说不合适,大概有他足够的原因。
唐姻想不通的是,听宋昕说了“不合适”三个字,竟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宋老夫人从惊讶中回过神了。
她了解这个儿子,宋昕做事一向有尺度,她并未劝说,可还是忍不住问:“三郎,为何呢?程家大姑娘哪里不符合你的心意?”
“与她无关的。”然后,宋昕平地惊雷地道:“是儿已有心悦之人了。”
这次不止宋老夫人怔住了,在场的小辈们都愣在当下。
倒是宋老爷子这会儿“主持大局”,目光紧锁,朝宋昕问:“老三,是哪家的女子,家世如何?”
“簪缨世胄,家世清白。”宋昕道:“儿尚不能确定对方的心意,且她家最近生了些许变故,顾及她名声,暂不提哪家女儿了。”
唐姻又竖起耳朵,目不转睛地盯着宋昕看。
宋昕清微淡远的样子,她着实看不出什么,又独个儿缕析起宋昕的话来。
簪缨世胄,家世清白。
短短八个字范围实在太大了,普天之大,簪缨世胄,家世清白的又何止一二?
生了变故的?也实在太多。
至少要有个地界吧?
正巧宋老夫人问:“是京师的吗?”
宋昕离府之时年十九,从未听说心仪哪家姑娘,回来不过几个月,又一直在忙公事,哪里有认得女子的机会。
宋老夫人自然要往京师去琢磨,说不定她家三郎京师拒了三公主的婚,江南断了程大姑娘的缘,就是为了那个“意中人”。
谁知宋昕却摇了摇头,说了声“不是”,也劝母亲别瞎猜了,后续一切,还要看看那姑娘的意思。
宋老夫人没再追问,她觉得不是全无收获,就是有些好奇,哪家的女子能耐这般大,能制住她家这个三郎?
宋昕这茬算是告一段落,宋老夫人又看向几个小辈。
目光落在唐姻与宋彦身上。
这两人一个坐在最东,一个坐在最西,中间隔着宋瑶。
宋老夫人和宋昕谈话的同时也在观察着他们俩。
宋彦时常去看唐姻,唐姻却未曾看过宋彦一眼,只看着她与宋昕聊天。
老夫人猜到,大概蟹宴并未拉近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
也活该宋彦,好好的婚,非要退。
可毕竟是她家理亏,老夫人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咽了回去。
唐姻回到了夜阑院,远远的就闻着了螃蟹的香味儿。
看来姨母她们做事很快,这才多一会儿,螃蟹已经在小厨房蒸起来了。
二夫人拉着唐姻坐在雕花椅上,笑盈盈的:“这次去太湖的庄子可玩的尽兴?”
唐姻握着二夫人的手:“尽兴的,在那边吃了许多螃蟹呢。”
正说着,螃蟹也被端上了桌,二夫人知道唐姻喜欢吃清蒸的,便命人蒸了一锅出来,佐上姜汁,清新可口。
一旁的婢女伺候左右剥螃蟹,两人继续聊着。
“这次有不少才子俊逸被请了过去,可有心仪的?”
才子俊逸她承认,不过的确没有让她心仪的对象。
唐姻摇摇头,心里还在想表叔的心仪之人究竟是哪家姑娘。
不在京师,家世清白的簪缨世胄、出了变故,范围还是太大了,她想不出来。
二夫人只当唐姻在想她的问题,安慰道:“也别愁,缘分没到罢了,缘分到了挡都挡不住。”
这时,婢女将剥好的螃蟹放在面前的盘子里,唐姻忽然想起宋昕的蟹八件还在她这儿。
忙让婢女从包裹里翻找出来。
二夫人从未见过这样精致的蟹八件,拿起来端详了好一会儿:“哪儿来的?可真漂亮。”
唐姻将庄子里宋昕是如何给她解围的说与二夫人听,又道:“三表叔借我的,等我洗干净,得还回去。”
“老三这次倒是难得的仗义,往常他都不会管这种闲事,那你可得仔细着点儿,回头好好谢谢人家。”
二夫人忙将东西撂下,三郎的东西她可不敢碰,弄坏了赔不起。
唐姻有心事,没吃几口,应付了二夫人亲自去洗宋昕的蟹八件去了。
灯节时候她弄脏了宋昕的衣裳,洗干净了还没还,正好这次一并还给他。
宋昕的衣裳蹭了她的“那个”,所以唐姻是亲自偷偷洗的。
她将宋昕的外袍叠好,带上蟹八件,也没带上婢女香岚,独个儿去了雪兰院。
唐姻到雪兰院的时候,信鸿正在扫院子,一抬头看见唐姻,即刻露出个笑容。
“您来啦!”
“我来还表叔东西,还得麻烦通报一声。”
信鸿把扫帚往一旁一丢,拍了拍手:“小姐跟我进来吧,三爷等着您呢。”
唐姻疑惑,三表叔怎么知道她要来的?
信鸿看了出来,解释道:“三爷吩咐过了,以后您来了直接请进去就成,不必通报。”
唐姻随信鸿一并进去了,她还是第一次进宋昕的书房,书房摆设简洁大方,书柜子上密密麻麻都是各式书籍。
许是在自己住处,宋昕着装随意,头发松散的束着,一缕墨发自鬓角垂下,被小窗口的风吹拂而动,人更显得仙姿。
对于宋昕来说,唐姻是一个令他十分放松的人,他在她面前不必刻意拘着。
而唐姻并不清楚宋昕的感受,她觉着表叔对她这般随意,有同意他踏足雪兰院的书房,一定是把她当成孩子看了……
不知道表叔对待他心仪的那个姑娘,会是什么样子。
唐姻心情迅速低落下去,眉梢眼角耷拉着,嘴角微微抿着。
宋昕一抬头,便看到了这幅情形,起身微怔。
“怎么了,姻姻,谁欺负你了?表叔给你做主。”
唐姻对上他的视线,委屈,不吱声。
作者有话说:
女鹅心动啦
第40章 委屈
◎“四娘,我想要的不只是谢谢。”◎
唐姻失落的小模样像是被雨水淋过的小兔子, 一副可欺的样子。
可没人欺负她,她也闹不清楚为什么就不高兴了,总之就是心里头好像压了块大石头, 沉甸甸的。
她将洗干净的衣裳和蟹八件呈上去, 喃喃地说:“您的衣裳和借给我的蟹八件都清理干净了,您看看,可还有不妥之处。”
宋昕奇怪唐姻的情绪, 没接,低头看着她。
唐姻以为宋昕的犹豫是因为嫌弃,连忙解释:“表叔, 蟹八件我用盐水蒸过了, 您的衣裳也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不信您展开看看……”
宋昕看也没看, 收下了衣裳, 却没收蟹八件。
他微微弯腰下去,与唐姻平视, 捕捉着小姑娘眼睛里每一缕变化:“姻姻不想说,表叔便不问了,只是表叔不想你不开心。”
他将蟹八件忘唐姻手里推了推, “这个你留着,表叔知道你自己那套查封在苏州唐国公府,所以这套送给你,以后吃蟹的时候便用它。”
唐姻哪里好意思要,这可是福安公主的赏赐。
这么珍贵的赏赐表叔都不要,她想, 一定是三表叔嫌弃她用过, 沾过了她的口水。
心里好闷。
“……谢谢三表叔, 那我、那我回去了。”
宋昕看唐姻脸上犹犹豫豫的,一个瞬间换了几个表情,颇为有趣,她还是第一次见着小姑娘这样。
也不知道小姑娘有了什么心事,不愿意与他说,让他有些惦记。
唐姻往外走,宋昕跟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送,忽然宋昕叫住了她:“姻姻,如果遇到了什么自己解决不了难处,一定要告诉我,好么?”
唐姻点了点头,心里打了个否定。
譬如她想知道表叔喜欢的那个女子是谁,她能向表叔问吗?
这种话断然是问不出口的。
唐姻腹诽自己,过去她也没这么强的好奇心,怎么现在好奇心像是疯长的野草,她不知道表叔心仪的对象是谁,就吃不好、睡不好了似的。
可能自己最近太闲了,母亲随二姐姐安顿在京师,父亲那边有表叔和太子帮忙打点着,她也使不什么劲,所以才把注意力放到了三表叔的婚事上。
又或者是三表叔的婚事太瞩目了,她才好奇,不光她好奇,稳坐钓鱼台的宋老爷子不也好奇吗?
唐姻一路往夜阑院走着,一边想着,大家都是一样的便该没什么了,可唐姻心里并未松快几分。
·
次日清晨,是宋昕讲学的日子。
窗外下着沥沥细雨,香岚将早早收拾好了笔墨纸砚带上,主仆二人到了乌衣院的静堂时,宋昕、宋彦、程清婉、程逸、都已经坐好了。
乌衣院的静堂是宋府在东园单独扩修出来的学堂,宋府来重视家中小辈的教育,所以在家中子弟还未曾拜授业恩师之前会请先生在静堂授课。
如今除了二夫人的渝哥儿还不到读书年纪,旁的孩子们都大了,具在外头读书,静堂空置许久无人使用,正好给宋昕讲学用。
唐姻并未迟到,只是没想到别人来的这般早。
香岚收了油纸伞,唐姻从瓦蓝色的伞沿下露出雪白的小脸。
头夜里唐姻没睡好,眼底有淡淡的乌青,但瑕不掩瑜,依旧是清丽的可人儿。
因为路上来的急,雪白的裙裾沾了几点淤泥,鞋尖儿也泅了水渍。
脚下的鞋子被雨水打湿了,唐姻本想到了静堂找个无人处擦拭干,看来是不可能了。
幸好裙裾长,盖在鞋面上,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不至于太过狼狈。
香岚挂怀唐姻,本想帮着唐姻将缎提花鞋面上的雨水处理了,却听唐姻吩咐。
“香岚,你先回吧。”
“可是小姐,你的……”
唐姻不想因为自己耽搁了大家,给香岚一个眼神,香岚只好先退下了。
静堂下手摆了四套桌椅,是给几个“学生”使用的,宋昕另有一套桌案,在四人的对面。
唐姻入了坐,后边坐着宋彦,左边坐着程清婉,程逸则坐在程清婉身后。
这会儿宋昕好像在与信鸿交代什么,程清婉便悄悄与唐姻搭话,都是小女儿家的日常。
诸如这几日吃了什么,见着了什么好玩的,哪家的绸缎庄又出了新的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