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驻守在营帐几米开外的士兵,忽地瞥见此间动静,窥了一眼,便见主公眼底肃杀之意,瞬时敛目站定,平视前方,不敢再动。
待萧淮止从几人跟前走过,带动猎猎冷风,几人僵硬的背身这才略微松弛半分。
颀长玄影走至营地大门时,倏然顿足,萧淮止黑仁轻转,分明指节用力磨动玉石扳指,咔擦作响。
他侧目凌然扫过从旁站立的士兵,视线骤然落至士兵腰间挂着的长柄大刀,眸珠轻轻一转。
“可有短刃?”
士兵被陡然一问,愣了一瞬赶忙点头,从怀中去掏出一柄木鞘匕首躬身递至萧淮止跟前。
他将匕首接过,瞥了一眼,杀一个小杂碎罢,也不必挑工具。
——
夜浓极静,萧淮止只身走入林中,长靴踏过泥地,触动草木悉索。
走至密林深处之时,黑夜里一双沉亮渗人的眼倏地掀动,他眼珠一动,倏地定在一方草堆处,泠泠月光探入树隙,光影半明半暗照住男人半张冷峻面容。
他步子再近,猛然掀开草堆,一把逮住猫在草堆中的徐竣。
静谧林中顿生男人的惨叫之声,惊了半林鸟雀。
月光借着斑驳树影拉长二人的影子。
萧淮止掌心扼住徐竣脖颈,将他高高提起,隐匿在暗影里的眸子此刻正睥着徐竣颤白丑陋的脸。
“大将军……为何……我已,我已成心悔改!且今夜……我都是按照……您……”
徐竣见他眸光骤冷,旋即住口不再继续。
萧淮止却并未顾他求饶言辞,浓眸垂着,似在思忖。
他想,他今夜虽是守株待兔,却还是有些失算了。
譬如,他起了杀念之时却忘了带上一贯称手的短刃。
再譬如,徐竣竟敢摸她,恐吓的方式多种,偏偏这惹人嫌的畜生择了不留活路的一种。
他该早些将此人剥皮剐肉的,不该留这一条苟延残喘的命。
多添些烦意,竟也让她平白丢了许多力气。
这一点,是他没算准。
思及此,萧淮止手中力度松了又紧,似捏死物一般,将他本就孱弱的气息一牵一扯,任他气若游丝,以为自己还能再多活一分,待他眼神微亮之际,萧淮止松了掌力一把将他抛扔泥地之中。
徐竣此刻满目恐意地望着男人,紧紧地颤声追问为何。
沉夜里,四方俱寂。
玄袍男子冷目睥睨地面,偏首间,眸光闪动,冷声给他下了一道死咒:“小畜生,你怎么敢碰她?”
言讫,萧淮止看着他匍匐喘息。一息之间,短刃出鞘,萧淮止再无犹疑地走向他,微微倾身,将他提至树旁,刃身割破他的脖颈,鲜血瞬时汩汩而流,淌了他满身。
夤夜已至,京郊曲水河面沉入一具男躯,紧接着,随着湍流,又投入一个沉物。
本是深蓝的河面瞬时漫开大片血色,一时腥气肆意。
——
温栋梁算着时辰从另一端折回时,才见主帐已熄了灯,他微顿了顿,又欲折身回自己帐内,刚走几步,忽听前方传来几道行礼之声。
他循声而望,便见竟是萧淮止正从营地外走来。
见此,温栋梁也赶忙行礼,萧淮止却忽而在他跟前止步,他凛了温栋梁一眼,心中这才想起另一回事,遂问道:“玉氏那些仆从可安顿好了?”
“回主公,尽数都在城中。”
萧淮止默了默,眼帘似有几分疲意,又点头说:“先扣着。”
吩咐完,萧淮止倒也不再看他,只身快步走向主帐处。
二人擦肩之时,温栋梁这才陡然惊觉主公身上满是血气,他登时转身只窥见他玄色袖袍处的一处深迹。
他到底还是去将徐竣杀了。
主公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失控了。
只此刻,温栋梁却不知晓明日又该是如何光景……
萧淮止走至帐前,攥帘的手微顿片刻,一张冷峻锋锐的面庞对着帐外火台焰光盯了半晌,脸上表情僵硬地牵动几番,这才敛了神色,从外掀帘而入。
甫一走入帐内,暖意将他瞬时包围起来。
衣袍带动的春夜寒意消散些许,他将衣衽掸平,继而迈步走向帐内唯一光亮之处。
此刻罗汉塌上的女郎手心紧紧攥着氅衣,缩成一团,睡梦中都似不太安稳般拧着眉。
萧淮止兀自坐在榻沿处,静静看她,这个位置可以将她姣美柔和的脸看得清楚些,待她翻身露出大片背脊之时,他这才抬手去为她兜拢住。
暖黄焰光照着二人之间,萧淮止顺着光线隔开的位置,长眉折起。
虽是虚虚一条线,却将他隔绝暗处,恍若一道天堑……
眉间再紧,萧淮止眼底沉了几分,挪了身子离她更近几分,那道暖黄光线随之被他融掉,再无遮挡可以将他二人隔着了。
如此,萧淮止才松了松眉。
氅衣下一声低咛,漫入耳中。
萧淮止随之俯身,离她又近几分,黑眸紧锁着她鬓角湿润,这才唤醒稍许记忆。
他鲜少有诚恳时刻,此时也只语调带了几分叹:“是孤不好,将你弄伤。”
声音显得有些生硬别扭。
饶是他自己不对,那双黑涔涔的眼底却无半分愧色。
也不知榻间女子有否听见,过了半晌,氅下窸窣一声,玉姝再度翻身,面朝于他。
莹润匀腻的脸颊微微泛红,乌鸦鸦的青丝绕缠着,饱满的唇似在呓语般,一翕一张。
萧淮止眼神越深,描着她的唇,总算明白过来她在念叨什么。
似在说冷。
他再定睛思琢一番,忽而将目光顺着她窈窕身姿往下,望至榻尾,总算寻到源头。
一双圆润莹白的玉足裸.露出来。
原是脚冷。
萧淮止扯了扯唇,眸色微嗤地看她,冷哼道:“少主胆子真大,在梦中竟敢使唤孤?”
玉姝哪里知晓他的心境,只又挪缩着腿,蹙着眉似有不满,浓密睫羽颤着,恍若下一瞬便要挂满泪珠。
豆灯摇曳,火光映照下,一双宽大的手缓缓落向榻尾玉足上。
夜色迷人心,似有极低极沉的声音在帐中吐了一句。
“孤帮你捂一捂。”
作者有话说:
萧老狗(刚杀完人,冷血无情)
见到姝姝:美滋滋帮老婆捂脚。
嗯,眼下蛮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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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山雨侵袭的前兆。◎
【027】。
熹光折过营帐, 厚重的帐内昏暗一片。
玉姝在江左时,自幼养尊处优,被长姐照看得极好, 也是第一回 在这样硬的罗汉榻睡了一夜。
这一夜昏昏沉沉, 她有些腰酸,唯一舒坦的是她身子一贯有些畏寒, 却也并未因为冷意而转醒过。
她醒来时, 眼睛里尚且处在迷蒙里, 张望了下四周帐篷,怔忡一瞬, 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昨夜又做了何事……
思此, 她侧眸看向身旁——
空落落的一片。
玉姝腿间酸痛不已,她翻身抬手便触到一角软软的薄被, 她怔了怔又继续朝那侧摩挲。
另一边尚有一片余温未散。
帐中燃着一盏极微的油灯, 玉姝接着微光起身, 被衾如丝缎,顺着她的雪肤往下滑落, 露出大片显眼的红痕。
凉意陡然从背脊而来,玉姝欲覆手将被衾拢起, 下一瞬却在垂目间,瞥过帐帘下一双赤黑靴履。
萧淮止掀开帘帐时,便是她拢着被衾的受惊模样。二人四目相接,很快便见他挪步将帘子打下,面色如故地朝她走近。
甫一对上这双黑沉的眼, 玉姝不由想起昨夜。
他也是这般可怖的眼神望着自己, 迫着自己, 行——那种事。
虽最终以她先昏过去为结束,但其间的恐怖庞物仍让她发颤,身体上的痛被他瞬间唤醒,玉姝眼神骤然瞥过男人的革带下,好似被蜡油滴了皮肤般,飞快掠过,只看了一眼,腰间隐隐生出丝丝痛意。
见她忽垂眼帘,莹润面容上透着欲语还休的犹怜之意。
萧淮止喉间发紧,眸仁定在被衾下未能遮盖到的点点红处。
沉默间,他的目光直白而又狎昵。
玉姝浓睫如蝶翼颤着,余光瞥过他的视线,心跟着一陡,手心握着衾角。
两端视线霎时撞上,萧淮止倒是并未料到她的反应,长眸微闪一瞬。
玉姝心中犹豫着,红唇翕张几次,才低声说:“将军能否……能否替臣女寻一套衣裙。”
漂亮的眼睫闪着,似沾着水光,见他沉默,玉姝面色涨红,又急又低地补充道:“我自己会付钱的。”
说完,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去观他的神色。
她自承认,这番话有赌的成分。
毕竟昨夜之事,是她在关键时刻灭了萧淮止的兴致,那时她确然是疼,却并不至于昏了过去,只不过是在那一关头,她实在俱了,光是让她吞下去已经极痛,他偏还要动……
许是怕被他看穿心思,玉姝眼尾洇湿一圈,泪光涟涟,怯声追问:“大将军……可以吗?”
此法虽上不得台面,但最终还是奏效了,一如她那时主动去勾他的手。
萧淮止迈了几步从营帐另一端,拿了一件极宽大的外袍,交递给她,语气平淡:“先着这件。”
玉姝盯着他手中这件深色长袍,微微陷入沉思之中,那是他的衣裳,若是着他衣裳出去,她又如何见人……
且这宽大的袍子上沾满他的气味,一如昨夜——
再者二人身量过于悬殊,她虽于女郎中并不算矮,也算得上高挑,但于他而言,玉姝站起时只能堪堪抵住他的肩头。
如此大的外袍,她何以穿得,又怎能跨过心中防线?
“将军,这衣裳太大了……”玉姝绞手,眼睫垂落而下,眉眼间透着淡淡难色。
流动的空气中,响起男人极冷的哼笑声,玉姝顿生惶意,身前那道长影渐渐将她从四面八方笼住,鼻间雪松气息骤近,一双大掌隔着衣料落在她肩头,宽大衣袍随之覆上她纤瘦身形。
耳边只听男人沉声解释道:“军营附近并无商铺,先着这身衣袍,一会带你回城中买新的。”
说话间,他已将腰间系带收紧,绕上两圈,才能贴住她的腰身。
然而玉姝心底却只想着他的话,要她穿着他的衣衫,去城中买新衣……
以一袭外袍遮身,玉姝仍觉自己是袒.露的。
她压着眼底流动的情绪,衣祍中藏着的小手缓缓嵌入掌中。
萧淮止看着她眸底情绪,忽道:“你长姐之事。”
他声音稍顿,玉姝遽然抬头,望向他冷静深邃的眼,胸腔一口气狠狠压住,她点头乖顺道:“听大将军的。”
只这单薄一层袍子,内里空落落的,玉姝满心羞愧难捱,她垂着眼帘,视线却在榻上、地面,四处梭巡。
终于,她眸光稍定,落向最里一抹桃红,俯身抬手便要偷偷去拾,手腕倏然被人握住。
“昨夜撕破了,一会孤给你买新的。”
陡然被他言语提醒,玉姝脑中闪过零星片段,霎时面颊发热,耳垂绯红。
萧淮止心念一动,握住她肩膀的长指往下探了探,但此刻帐外忽而响起温栋梁的声音,并未给他下手机会。
温栋梁躬身拱拳立在帐外,朝内禀着马匹已然备好,亟待出发。
一听是乘马,玉姝眼睫忽颤,回身去握萧淮止的衣祍,细声轻语道:“我不会骑马……”
“无碍,孤教你。”萧淮止故意道。
玉姝咬唇,眸色如春波漾开,踯躅着又说:“我……不想。”
见她此般模样,萧淮止忍了逗弄之心,压着恶念,终是将她揽抱着下榻,俯身半蹲将鞋袜给她穿上,这才扬目道:“备了马车,待你伤好了,孤再教你御马之术。”
他难得眼底不再沉郁,玉姝舒松一口气,刻意去忽略他所说的“伤”,随他一道起身,临至帐幔前,萧淮止才从一旁架子上取来帷帽,递她眼前。
戴上帷帽,玉姝走出军营的步子都快了许多。
温栋梁紧随二人后方,待二人走至营地大门时,马车便停靠在门前,透过帷帽一层细纱,玉姝展目望去,马车后头共计十二名骑兵跟随。
未免太过招摇,玉姝暗自想着。
萧淮止忽而顿足,垂目看她,“走罢。”
二人一前一后走向马车,行至跟前,玉姝张望了眼地面,没有轿凳,她只得犹疑着抬手去握马车边沿,使力而上,想法刚刚敲定,压着身后气息的人,忽而展臂,将她顺溜提上马车。
掀开车帘,玉姝眼前微晃,自己已然入了车室之中。
她侧首而望,便见萧淮止也从后而入,面色平淡地坐向主位处,见她岿然不动的模样,萧淮止唇线绷直,眉眼疏冷地睥向她,“还不过来?”
她怔忡一息,随即敛容,盈盈坐于他身侧。
马车一路摇摇前行,二人衣祍在静流空气中摩擦交错,路行了一刻钟后,一股掌风如厉,猛然将她一手握紧,修长指节穿过她的指缝,与她紧紧交缠而握,十指相扣无隙。
时间悄流,玉姝眼睫闪动,余光窥至二人相握的手。
车声辚辚钻入帘里,算着时辰,此刻已经入城,这般沉默间又过了些时辰,轮毂声响渐弱,玉姝心底松气,终于到了。
一排骑兵围着马车停至一座楼阙前,候在门外的婢女一见马车沿角处的四盏灯笼,便已知意,旋即抬步欲走上马车前相迎。
却见靓蓝色车帘掀开之时,身着玄金色暗纹蟒袍的矜贵男人从上而下,继而折身朝帘后伸手。
婢女目光顿住,便见一双细白素手探出,落于男人掌中,淡淡清风徐过,萧淮止将一戴着帷帽的玄袍娇影揽抱站定。
女郎瞧女郎,自然能一目了然,只婢女心底暗惊,原来这位爷,竟也会有流连女色之时。
自然玉姝也发觉了那端目光,甫被外人瞧着,玉姝心底也不舒坦,赶忙想要撤开萧淮止横在她腰间的手。
婢女见二人站定,便也从容上前,施礼福身道:“奴恭迎二位贵人。”
玉姝顺着婢女抬臂的方位朝前看去,便见眼前一座巍峨富丽的楼阙,房檐四角以金石锻造,重重叠叠共计六层高,每一处石柱都雕有繁复云纹,精细至极,便是这条长街内,也只这一处楼,四面皆是围墙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