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衾从玉肩上滑落,春光莹莹,缭乱眼波。
黏湿鬓间青丝被他拨开,玉姝眨了下鸦羽般的翘睫,喉舌涩痛,声音软哑得不行,她实在说不出话,乌眸瞥过他骨节分明的大掌。
连挣扎都无力。
萧淮止垂目睇她,见她双颊泛起动人的潮红,心中微软,声音也哑了几分:“乖一些,别绞了。”
不说还好,一说她眼眶瞬时蓄泪。
萧淮止眉峰一抬,心中微微一滞。
想耐着性子哄她几句,但又想看她在床帷之间垂泪啜泣的可怜模样。
两厢交战,屋外响起了不重不轻的叩门声。
萧淮止将最后一点药膏化开后才抽手,冷目凛向房门,“何事?”
门外一道壮硕长影顿了动作,压低声音回禀道:“主公,外面有人求见。”
温栋梁想了想又补充道:“是宿州的人。”
宿州提前来人,计划稍有变动。
闻言帐中男子这才将怀中女郎松开,起身一把扯过衣袍穿戴整齐,而后回首看向帐内,道:
“好生歇着,等孤回来。”
说完他便迈着肃踏步伐走出房间。
廊间脚步渐行渐远,屋内恢复沉寂。
玉姝倒头便睡,这一觉竟已至暮间时分。
醒来之时,屋中一片昏暗,夹杂着几缕微红的薄光,玉姝靠在床栏前沉思片刻,一抬眼便可瞧见门外束着的几道影子。
是萧淮止留的人。
她眨了眨睫羽,支起身子穿衣时,目光循下,便见腿间满是红痕,触目惊心。
她敛了目光,起身拿起帐外案几处备好的衣衫。
因着萧淮止走时吩咐,屋外值守的将士是循着屋内声音差不多了,这才敲响房门,将晚膳送进来。
玉姝将发钗绾入鬓间,扶了扶耳铛,侧眸瞥过一侧圆桌上的菜肴。
将士躬身端着木盘退下,玉姝乌眸微闪,低声将他唤住:“大将军还未归吗?”
“回夫人的话,主公与温将军还未归。”
这一声夫人听得玉姝耳根一麻,浓睫稍抬眸光睨向那名将士,见他诚惶诚恐的目光,玉姝又敛容没再多说,只让他先下去。
同样是看人脸色,也同样是看那人脸色,何必为难。
但以她与萧淮止此时的关系而言,便是耳鬓厮磨时,她回想起萧淮止的神情,也只那一瞬会闪过一丝缱绻,一带系上革带,他便又是那般冷情寡薄。
思及此,玉姝心间微宕,起身坐于圆桌前,捻着瓷勺搅动碗中热粥。
喝了小半碗热粥,空荡荡的胃总算填补了些。
攥着瓷勺的手,在此刻稍顿。
玉姝脑中想起夜里他几次三番地折腾,随也叫了四五回水给她清理,但总归是不放心的。
出门之时也忘了带几副药。
她与萧淮止之间不过一场交易,若是此刻有孕,能否生下不说,是定然会冠上私生子的名头的。
她不能接受。
懊恼与揣然在心中充斥,她乌眸一凛,思琢片刻后,只得唤来门外将士。
方才那名将士此刻躬身走至帘外,玉姝看他一眼又垂睫,低声道:“劳烦将军帮我去外面请一名医士,我……身子有些不适。”
说了这样长一段话,玉姝软哑的嗓音便明显起来。
她恐外人听出什么,又虚掩着唇轻咳几声,以作遮掩。
将士闻言也不疑有他,只应声退下,留下另一名将士守在门外,便匆匆离开驿站。
用过晚膳,窗外已是一片黑沉。
玉姝挪步走至窗台处,抬手拂开窗牖,天穹之上流云散开,残月泠泠,悬挂眼前。
溶溶月光勾勒出女郎秾纤合度的身姿。
望着皎月,玉姝睫羽微翕,心中只盼着萧淮止今夜晚些再归,如此,她今夜也能好过许多。
从前在江左照顾她的乳母,也曾极为隐晦地提及过男子行房之事。
虽知晓男子体力旺盛,但玉姝不曾想,自己会在遇上郎婿之前,先遇上萧淮止。
也不曾知,原来开了荤的郎君,如此可怕。
思绪渐止此处,门外廊道处已响起微乱的脚步声。
玉姝循声望去,当是医士来了,正欲抬步之际,訇然一声巨响,只见大门被人从外踢开,烛焰摇曳间,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门口之人,光焰瞬间被闯入之人拂灭,骤地,满屋陷入黑暗中。
几道交织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朝她围堵袭来。
玉姝心间猛跳,腿间微软,下意识想要从窗户逃走,刚攥紧窗沿,腿弯便遽地一下撞上案几锐角,发出极为刺耳的响动。
她强忍着腿间疼痛,赶忙往窗台爬去,刚够上台面,颈后倏然袭来一记猛力,清明的意识逐渐涣散,女郎眼睫翕动,失焦瞳仁里似晃过黑影。
屋中响起粗犷男声。
“逮住了,绑走!”
——
夜风料峭,官道上传来阵阵疾奔而来的马蹄声。
此刻为首之人长臂一展,勒紧马缰,高阔笔直的身形踞于马背,呼啸的风拂过,玄袍在泠泠月光下翻飞,猎猎作响。
男子挺拔如松,锋锐的面容在夜色下更显冷峻,另一只长臂背于身后,哐当铮鸣一声,似有兵刃收鞘,随后骏马于驿站前停下。
萧淮止长目睥过眼前沉寂黑暗的驿站,心中莫名窒滞。
心绪一乱,他眉眼骤转冷凛之色,动作凌厉从马背翻身而下,缰辔一掷,信步踏入驿站。
推开驿站大门,借着月色,眼前桌椅一片狼藉,萧淮止狭眸泛起戾色,鼻间即刻闻到浓郁腥气。
不知为何,想起她也许会被吓哭的娇靥,心猛地一宕,痛得他有些窒息,思此,萧淮止步履疾快奔向楼上。
身后紧随的温栋梁亦是一愕,紧步随他上楼。
二楼处,萧淮止脚步顿下,廊道间赫然躺着一具将士尸首,他长目旋即睥向那扇大敞的房门,寒风拂过帘帐,只见屋中窗牖大敞,从旁案几侧倒。
但,屋中空无一人。
月光照了满窗,斜镀过男人狭长黑眸,幽邃的瞳仁似闪动烈焰。
清辉晃过一角玄袍,冷寂的夜空中顿响訇的一声。
似有迸裂的巨物砸坠下来。
男人沉琅嗓音,蓄着难掩怒意,一字一顿道:“找到人,不留活口,亦——不留全尸。”
作者有话说:
萧2急了,他终于急了。
第40章
◎“美人儿,很痛吗?”◎
【040】。
玉姝意识回笼时, 眼前黑雾迷蒙紧紧压着她的眼眶。
黑暗与沉寂将她包围。
浑身的无力酥软感让她无法轻举妄动。
又过了须臾,似有声响从一处传来,玉姝眼睫一滞, 卷翘浓睫这才触到一层障碍。
玉姝心下微宕, 反应过来眼前那层黑雾原是一层蒙眼的黑布。
刚反应完,属于男子的脚步声便已朝着她走来。
她身子微颤, 蜷起的指尖摸到系在腕间的绳索, 感官渐渐回聚, 身上各处被绳索勒出的痛意重重袭来。
脑中闪过今夜被绑的零星片段后,玉姝努力压抑心绪, 迫使自己先冷静下来。
而下一刻,沉寂的屋中响起了男人的粗声。
“你下手够重啊, 把这娇滴滴的小娘子打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老子也没使多大劲,”男人粗喘一口气, 话语一顿, 直碌碌的眼瞥过璎珞翠帘后的纤影, 眼底微暗,低声道:“不过说实在的, 小娘子细皮嫩肉的,老子扛了她一路, 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她浑身都是软绵绵的。”
另一个男人笑骂一句:“别怪我没提醒你,把你那些心思先收起来,等事情办成了,随你怎么玩,留一口气就行。”
二人一句接一句的污秽话语, 字字不落传入玉姝耳中。
触过麻绳的指尖紧了紧, 玉姝心火如焚, 但不敢显露,离开江左的短短三月里,她当真是将这十六年来从未经历之事,尽数经历了一回。
生死一线,受人挟制。
前所未有的恐惧一点点侵蚀着她惶然欲坠的心。
但脑中仅有的一丝理智不断地在警告着她,冷静、冷静,一定要想出一个对策才好。
屋内交谈声渐渐小了,璎珞珠翠的帘子被人拨开,晃出啷当脆声,如石击在玉姝的心间,脚步越来越近,她紧紧合住眼皮,指甲倏地攥入掌心,刺刮着,以痛意提醒自己镇静。
浓浓的男子汗味钻入玉姝鼻间。
黑幕中似掠过一道影子,其中一个男人俯身而下,靠近玉姝的袖口处散发着淡淡血腥气,玉姝心中绞住,不敢细想那是谁的血迹,只在脑中晃过驿馆门外的两道影子……
沉甸甸地将她压住。
粗糙的手指擦过她的耳后,男人为她解开了遮蔽眼睛的黑布。
一瞬间,屋内灼耀火光似要烧透她纤薄白皙的眼皮。
“老五,人怎么还没醒?”男人疑声,眼睛瞥过玉姝紧闭的双眸,粗眉拧起,他突然俯身竖出二指去探玉姝鼻息。
名唤老五的粗汉瞬间凝神,赶忙走上前看向榻间女郎。
“三哥如何?”老五紧张地看向张三。
“没死。”男人舒了口粗气,刚要撇开手指,无意触过女郎柔软的脖。
雪白如瓷的肌肤上映着浅浅一圈红,张三比了比她脖间那层印记,鼻间冷嗤一声,说道:“萧贼倒是挺会玩的,爱掐人脖子。”
这句话如刺刀般锥入玉姝的心。
陷入被衾的耳朵顿时烧红,玉姝浓睫轻轻一颤,屋内烛台的烈焰光束倏地刺入眼底,顿生灼痛。
张三锐眼一瞧,看她眼睫微动,立马冷笑一声,按着她纤瘦的肩胛猛力提了起来,“哟,小娘子醒了还装什么呢?今天哥两个也不怕你看见真容,反正都是迟早要去见阎王的。”
“不过——倘若你肯乖一点,哥哥我可以考虑给你个痛快。”
他的力道极重,只一掐,玉姝便觉得衣裳下的皮肤已经破了皮。
玉姝被他提拽下床,双腿发软地磕在地面。
眼眸睁开的瞬间,玉姝看见了上方逆着光束的两张可怖的脸。
二人的面容上都自上而下蜿蜒出一条极粗的刀疤,一人伤在左眼,一人伤在右眼,似将两张面容从中劈开一般。
尤其是那两双浑浊阴毒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玉姝。
玉姝朱色唇瓣登时泛白,挪着僵硬的身躯往后退,背脊一下抵上屋内的柱子。
红焰燃燃,烛影晃过她瓷白姣美的脸,映着那双泪涟涟的乌眸,螓首含泪而垂,满头乌发散乱,金钗晃动间,几绺青丝缠上脸颊,一张红唇被黑布抵着齿舌,说不出一句话。
女郎满目都是恐惧与泪花,湿洇洇的眼睛好像一条丝绢,如柔似滑地,去绞住男人的心,一时松,一时紧。
兄弟二人目露贪婪地将她盯着。
张五似有些把持不住般,猛地朝玉姝扑去,粗糙的手掌去摸玉姝莹润脸颊,见她惧地侧首,张五心痒如蚁噬,抬手就要再摸一把,后背骤然一脚重力将他踢开。
身前没了那恶心的气味压制,玉姝心口一松,如释重负。
紧接着便是张三低吼骂声:“老五你是不是疯了!明知道她还有用,忘了老子给你说的话了!”
恶狠狠地一声警告,被踢翻在地的张五眼睛一闪,似想起什么般,那双贪欲侵蚀的眼睛恢复几分清醒,忙不迭地连声同张三道歉。
玉姝胸腔剧烈地起伏着,眼神扫过兄弟二人,被反锢在背后的双手不断去用掉落的耳铛锐端去磨绳索。
她不敢明显,只能动作极小地去磨。
即便这样无异于白费功夫,但玉姝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求生机会。
张五从玉姝跟前爬起身,地面刺啦一声划响,玉姝抬眼便见是张三拉过一张椅子,直接坐在她的面前,阴目如钉子一般直直定在她的脸上。
玉姝喉舌发麻,此刻又将背脊往后挪,严丝合缝地抵紧了身后柱子,才觉得稍有一丝安全感。
像极了那人坚实的胸膛。
思及此,泪水瞬间浸湿眼眶,玉姝唇齿都在颤,一动不动地回望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察觉到玉姝的恐惧,张三咧嘴一笑,狰狞的刀疤随着他神情弧度更为渗人。
“小娘子怕什么?也不是非要杀你不可。”张三不知何时抽出一把尖锐匕首,在掌中玩转,凶厉的目光却是一分不差地瞥过玉姝发颤的身躯。
“萧贼害我张氏满门,这些年像疯狗一样屠戮我的族人,你是他的女人,当然——”他突然俯身,沙哑撕裂的声音格外刺耳:“得为他付出一点代价了,今夜你就等着你的萧郎来救你,和他一道下地狱,黄泉路上也算有个伴儿了,哥哥待你也算不薄吧。”
张三说完这句话,像是得到释放一般大声笑了起来。
椅子在地面再次滑开响动,冰凉的刃面倏地贴上玉姝娇嫩的脸颊。
刃端银光晃过她清亮的乌眸。
只需稍一用力,便可将她半张脸给毁了。
玉姝呼吸瞬间窒住,泪花立马便要夺眶而出。
然而,此刻张三却将匕首从她脸上撤离,意味深长地瞥过这张匀净的面容。
他冷哼一声,又斜斜掠过女郎袅娜的身段。
丰盈合度至极,尤其是那盈盈一掐的腰肢,和那腰肢往上包裹得盈满。
从前只知萧淮止此人不近女色,除却那小皇帝外,没有至亲。
他们倒是不好下手,也曾捉过小皇帝一次,未曾想萧淮止竟不顾他亲外甥的死活,当场射杀了绑人的弟兄。
又折损了他们好些。
而眼下,倒是有了可以钳制之人。
不过,萧贼当真是好福气。
思及此,张三这才狠狠剜了眼一旁蠢蠢欲动的兄弟,又将目光投递至玉姝身上。
“小娘子,你猜萧贼何时才会来救你?”
玉姝被他问得发滞。
从被抓到现在,她可曾想过萧淮止会来救自己?
她眼睫似被明晃晃的烛光刺住一般,只觉得痛。
见她不答,张三凶眉横过的刀疤似蛆虫蠕动,死擒着玉姝,讽声道:“你可是他第一个带在身旁的女人,怎么?”
“你也觉得,他这样冷情寡义之人不会来救你?”
玉姝身躯陡然一震,目光泠泠地看向他。
“老子在你们那破驿馆留了线索,现在是戌时三刻,以萧贼的手段,他想救你一定会在戌时六刻之前赶到此处。”
“我们兄弟陪你等着。”
他说完与一侧的张五一齐大笑起来。
玉姝凝着满屋耀目的烛光,只觉得眼睛很痛,堆积在眼眶处的泪水再克制不住地往地面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