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源给蒋意当了好多次司机，这是他第一次享受乘客待遇。
但他没敢彻底放心。在蒋意变道和转弯的时候，他都替她留意着右侧盲区里的情况。路边出现行人和非机动车的时候，他紧紧盯住他们，生怕他们突然间冲上马路。
谢源就像一个操心的老父亲，陪着拿到驾照第一天开车上路的孩子。
前面的路况显示拥堵。不远处的高架桥上，车流正在降速慢下来。但前车始终保持着较快的车速，没亮刹车灯。蒋意跟在后面，车距不近不远，车速相当。
谢源忍不住提醒：“小心，前面那辆车要踩刹车了——”
蒋意平稳地控制住车速。
她说：“谢源，闭嘴。”
现在，他成了在车上烦人的家伙。
谢源意识到，蒋意开车很熟练，她完全是一个经验老道的驾驶员，用不着他坐在副驾驶座上替她提心吊胆。
谢源眯起眼睛打量着她。
蒋意专心开车，还浑然不觉。
谢源渐渐琢磨过来。
蒋意在路上开车这么老练，她怎么可能倒车倒不进车位呢？
那次在公司楼下，她百般撒娇，让他帮她倒车，其实是在跟他装模作样吧。
他就知道，她总是如此这般。
谢源看穿她的谎言，又一次。
蒋意是一个不怎么真诚的姑娘。
不能让人放心托付终身。
车道堵车，一动不动。一水的刹车灯，红彤彤的，排成队冒在眼前。
蒋意接收到谢源的注视，于是她把脸转过来，冲着他甜甜地笑了下。
谢源回以冷笑。
很好。
既然她这么喜欢撒谎，就应该变成皮诺曹，有一根长长的木头鼻子。到时候看她还能不能笑得这么好看。
还好，只有一小段路堵车。熬过这段路，再往前，车道很快恢复畅通。
蒋意渐渐提速，车身又快又稳。
蒋意开车，谢源还算放心。
他放松下来。
困意涌来。
眼皮越来越重。
谢源抬眸，道路不断向前再向前，高楼林立，灯火炽眼，天空薰染妃色，迟迟不肯褪淡，此刻如同是繁华大都市最为浪漫的模样。
他又看了一眼蒋意。
她在他身边，下班后，开着车，往家驶去。
他的想象力向来贫瘠。
这大概就是他所能构想出的，生活最美好的模样。
谢源闭起眼睛，靠着座椅假寐。
瞌睡由浅变沉，直到他彻底睡熟过去。
*
到家。
蒋意把车停到车位上。
她一转头，看到谢源还没醒。
他靠着座椅，眼睫低垂，嘴唇紧闭，睡得很沉。
谢源醒着的时候，蒋意敢闹腾他。
但是现在他睡着，眼下显出淡淡的青黑，她就舍不得闹腾他了。
他太辛苦。
她不忍心叫醒他。
其实很多时候，她都舍不得他呀。她只是娇蛮地想要占据他所有的时间，想要以此获得他更多的在意，想要他的眼睛里面只装着她一个人。
她喜欢他，但是喜欢他的方式有点儿野蛮，有点儿不讲道理。
蒋意温柔地注视了他一会儿。
然后，她注意到，他其实睡得并不舒服。
谢源个子太高，腿也太长，他没调副驾驶座的前后位置，所以长腿并没有太多空间可以收放。整个人睡得束手束脚。而且腰椎的位置悬空，和座椅靠背本身的弧度并不十分贴合。
毕竟，这是车里的座椅，不是床垫。
蒋意把自己身上搭配吊带裙的外搭西装脱下来，盖在谢源身上。
别吹着凉了。
等了一会儿。
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电显示，下一秒就要响起铃声。
蒋意眼疾手快地按掉音量。
铃声没响。
蒋意捂着胸口，感觉一阵心跳如擂，如同在分秒间拯救了世界。
还好还好。
没有吵醒谢源。
咔嗒一下微弱的声响，蒋意轻轻解掉自己的安全带。
她再看一眼谢源，眼目温软，满心欢喜。
蒋意下车到外面接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打声招呼，周六上夹子，订阅量比较重要，所以周五白天会提前更新，周六当天晚上十一点更。周日起恢复晚上九点更新。
第21章
地下停车库,空气飘着阴冷，温度要比室外低好几度。
蒋意身上穿着吊带长裙，薄薄的面料,肩膀、胳膊、锁骨以及半个后背露在空气里，她竟然觉得有点儿冷。
她关上车门。
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者的姓名。
杜应景。
蒋吉东的助理。
蒋意接起电话。
杜应景打来电话,问她今年中秋节在哪儿过。
“蒋小姐，今年中秋，请问您是回S市,陪董事长一起过节吗？”
被他提醒，蒋意想起来,原来马上要过中秋节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去年中秋发生的家庭闹剧犹在眼前,她还没忘掉当时的名场面。结果新的一年转眼又到。
她该说什么。
蒋家远在S市,但是一直都在努力给她的生活增加戏剧性呢。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蒋意轻笑，停车场里有一点儿回音，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挺真诚的。她说：“对啊。我肯定要陪爸爸一起过中秋。”
杜应景说好。
“我会转达董事长。”
蒋意先挂电话。
她回想去年中秋的家庭闹剧。
去年中秋,姑妈的小女儿带了一位当红男明星回蒋家赴家宴，号称是正在交往和了解中的对象。结果这顿家宴的菜还没上完，蒋意玩着手机就看到娱乐版热搜突然爆了词条,这位男明星被狗仔爆料与多名女性同时交往,女友名单包括圈内新晋小花、圈外富家女、金融行业OL……
姑妈家的小女儿当即就把圆桌上的热汤扣在那位男明星的头上。
蒋意当即有感，果然这个家里养出来的女儿都比较心狠手辣。
这还没完。后来蒋意得知,这件事情的幕后推手,原来是姑妈的大女儿。这位表姐斥巨资打点好娱乐圈里的关系,她请某家娱乐周刊曝出这条新闻,而且特意嘱咐,要在中秋当晚空降热搜,闹出腥风血雨。
所以，这条娱乐圈惊天丑闻的起因，其实是富豪家里的成年子女彼此争宠，只不过顺带毁掉了某位并不洁身自好的男明星的前途。
这就是蒋意的家庭。
她时常觉得，自己简直是那个家里最善良的孩子。
所以，谢源不可以觉得她做事情不乖。
他还没有见到过真正的坏孩子。
等他见到了，他就会觉得，还是她好。
*
谢源睡醒。
他发现自己独自留在车里，车子停在小区的地下停车库里。
驾驶座上空无一人。
蒋意不知去向。
谢源的起床气和怨气相叠加，他狠狠地咬牙切齿。
她真是好样的，居然把他一个人扔在车里不管不顾。她也不怕他一氧化碳中毒，就这么直接死在车里。
谢源顶着隐隐怒气，环顾四周，然后他看到蒋意在车子外面。
她穿着森绿色吊带裙。绿色衬白。她整个人白得像在发光。
她正在打电话，没有抛弃他。
姑且算她还剩点儿良知。
好吧。
他错怪她了。
谢源的起床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打开车门。下车的时候，他的双腿一阵发麻，脖颈和肩膀也传来酸痛感。
在车子里睡觉，睡醒以后的反应实在不怎么舒服。
谢源关上车门。
蒋意刚刚挂掉和杜应景的电话。
她慢悠悠地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扬起脸，冲他露出笑脸。
“睡得还好吗？我怕吵醒你，我都没在车里接电话。”
谢源移开眼，答非所问：“你应该直接把我叫醒。在车里睡觉睡久了，会死人的。”
他指的是一氧化碳中毒的事件。以前有一段时间，社会新闻版面经常有类似的报道。
蒋意反驳说：“我开着外循环呢。而且你那边的窗户我也帮你开了一点点。”
行。还算她有点儿生活常识。
“——我怕开着窗你吹风着凉，还给你盖了衣服。我自己冷死了。你看，我对你多好呀。”
他愣怔，后知后觉，他手里这件西装原来是她的。
一时间，他身体里心脏跳动的存在感有点儿强。
谢源沉默。
她就站在离他近在咫尺的位置，仰着脸，笑得很甜很乖。
他明明知道，她写在脸上的甜和乖都是假象，但还是会忍不住——
有点儿喜欢她。
谢源错开眼神。
他忽然间有点儿不想看见她这张脸。
她太具有欺骗性。
不能久看。
谢源把她的脑袋轻轻地往下摁，然后把西装外套盖在她脸上，还给她。
蒋意的脸庞从西装底下挣脱出来。
谢源已经大步走向电梯间。
她锁好车门，追上去。
“谢源，你中秋节打算在哪里过？”
“B市。我去我爸妈家。”
蒋意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谢源是B市人，他爸妈在这儿，他当然留在B市过中秋。
不像她。
“我要回S市。”
“知道了。”
进了电梯，谢源又说：“挺好的。十七楼能稍微清静两天。”他在内涵她。
蒋意恼怒地瞪他。
谢源掏出手机。
“谢源，你在干嘛？”
他瞥她一眼：“给你订机票。”
蒋意轻哼，忍不住弯起嘴角。
他倒是很有眼力见。
谢源订机票特别娴熟。电梯还没到十七楼，他已经给她买好一张机票。
下周三是中秋。他给她订了周二晚上的机票，B市飞S市，头等舱。
说来也是好笑，谢源在B市读完本科和研究生，其实他自己根本不需要经常买机票。偏偏因为蒋意，他在大学期间对购买机票这件事情积累起不少经验。他买过最多的航线就是B市和S市之间的往返航班，全部都是买给蒋意的。
她的身份证号码，他能倒着背。
“什么时候回来？”
“周三晚上吧。周四还要上班呢。”
谢源把蒋意回程的机票也一并买好。
“行了。”
他把航班信息发给她。
蒋意打开手机看了看。
谢源单手插兜，表情酷酷的，开口：“不说谢谢么？”
蒋意嘻嘻两声，转头朝他露出好看的笑脸：“谢谢你。谢源最好了。”
谢源哼笑。他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不用谢。”
*
随着中秋和国庆节将至，办公室里茶余饭后的话题，基本都和假期相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划和安排。
张辛迪说，她打算国庆节去海岛度假。她要什么都不管，不读邮件，不登teams，不回微信，连笔记本电脑都不带，两手空空去度假，最后带着满满当当的好心情回来。
鲍师傅说，他要参加同学的婚礼，他这个年龄段的人似乎最近都在扎堆结婚，国庆七天假期，他居然得参加三场婚礼。
老大朱伟星哪儿都不去，留守B市。
“我得在家鸡娃。钢琴班、围棋班、奥数班、舞蹈班……平时工作太忙，都没时间陪小朋友，休息在家我正好可以亲自接送她到兴趣班，让两边老人能好好休息。小朋友还说想去环球影城，估计我得有一整天泡在环球影城里面排队。”
鲍师傅表示，非常同情老大的女儿。
“你家小宝贝才多大呀。你应该给她创造一个快乐的童年。什么狗屁兴趣班，国庆节还要上课，这到底让不让小朋友们愉快玩耍啦。”
张辛迪戳戳蒋意，问她中秋和国庆有什么安排。
“我中秋要回S市。”
“可是中秋只休息周三一天。”
“嗯。我周二晚上的飞机，然后周三晚上回来。”
“听起来好累啊。所以我中秋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里睡懒觉，一觉睡到下午，然后直接起来就吃晚饭。大摆烂。”
张辛迪说话很有意思。
她又问：“那国庆节呢？你有什么安排吗？”
蒋意摇头，她没想好。
估计应该是拉着谢源一起干点儿有趣的事情吧。
不着急，慢慢想。有的是时间。
*
世上常有计划赶不上变化的事情。
中秋节的前一天，周二晚上，谢源一个人待在家里。
这个说法其实有问题。
他本来就是一个人住，理所当然应该是一个人待在家。只不过，平时每天晚上都有一个家伙跑过来蹭饭，几乎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让他几乎失去私人空间。
今晚是一个例外。
蒋意坐飞机回S市过中秋去了。
谢源不用给她做饭。
如他所想，十七楼很清静。
谢源自己吃晚饭，吃得就很简单，没那么讲究。他难得做了一顿健身餐，煮了一块鸡胸肉，半棵西兰花，还有一些菠菜。
他把这些东西吃掉，然后洗碗，看了一会儿书，九点多又换了运动裤下楼去跑步。
谢源耳朵上戴着骨传导耳机，快速地跑步。他的心率维持在稳定的区间内，不过，步频和配速稍稍比他之前读研究生的时候要落后一些。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工作让人衰老。
他平时工作太忙，花在蒋意身上的时间也很多。他没什么机会能够出来跑步。
像今晚这种情况，简直是重获自由。
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谢源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这种想法，实在太像一个女朋友临时不在家的男人。
跑完步，谢源回家。
电梯载着他缓缓停在十七楼，电梯轿厢的门还没打开，谢源忽然觉得有一阵像是听见蒋意说话的声音。
他是幻听了吗？
谢源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儿不争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