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一瞬间，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灭掉。
“你就这么感谢教你套被子、给你做晚饭的恩人？”
“奖励我陪你逛街一次？”
“这高低得算恩将仇报吧。”
黑暗里，他好听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如同低音提琴似的。
蒋意的耳朵微微发烫。头发丝一颤一颤的，像是浸在热气里面。
她轻轻咬住嘴唇。
她受不了他在她耳边说话。
太近了。
这让她心猿意马。
所以，蒋意没有第一时间作声反驳。
空气很安静。蒋意也过于乖巧。
谢源轻咳一声。
他觉得嗓子痒痒的。
氛围也怪怪的，让人不大自在。
谢源没有让黑暗持续下去。他拍了一下自家的门，这个动静让声控灯重新亮起来。
他以为蒋意不出声，她可能是听了他的话而不高兴。
在亮堂的楼道里，谢源低头看她，把她脸上的表情活动尽收眼底。他看到她有点儿脸红。
谢源把蒋意的脸红解读为是出于羞愧。
啧。
原来她也会反省、会羞愧。
还不至于无可救药。
蒋意服软很快：“好吧。那就换一种讲法——”
“我请你吃饭，你顺便陪我逛街。好不好？”
谢源听了想笑。她确实也只是换了一套说法。事情的本质就没变。他还是一个拎包的。
看谢源没反应，蒋意又补充：“上次我说过要请你吃饭的。谢源，你得给我感谢恩人的机会，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指责我没有良心。”
她的重音咬在“恩人”一词上。
谢源看她满脸认真的表情。
他突然就没有脾气了。
算了。
给她一次机会吧。
看看她要如何感谢他这个恩人。
他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行。那就逛街吧。”
这回轮到蒋意一头雾水。
他居然答应得这么轻易——
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还想说话，但是谢源已经迅速进屋关门，没再给她继续胡搅蛮缠的机会。
行吧。他答应就好。
蒋意慢悠悠往回走。
*
蒋意在确定了周末和谢源的逛街安排之后，她觉得，自己这周连工作都格外有动力。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盼头吧。
她盼着能够快点儿到周末。
周五，蒋意人还没到办公室，老大的消息已经发到她的手机上。
老大推给蒋意一个联系人名片。
对方的名字是李燎。
蒋意不认识这人。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她拿出手机查了一下公司的组织架构，搜索到此人是PUK组的算法工程师。
PUK组，是公司内部的核心算法团队。
简而言之，就是公司的“王牌军”。
听着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不过，老大把这人推给她干嘛？而且只孤零零发给她一张电子名片，就没有后文了。
蒋意到办公室，放下电脑。老大边喝着豆浆边走过来。
“蒋意，你看到我推给你的名片吗？”
“你说李燎？”
“对。”老大点头，“李燎是PUK的算法工程师。他负责GraphLink的项目。所以，接下来你要跟他那边汇报工作。你跟他直线联系，我就彻底放手不管喽？”
“没问题。”
蒋意一口答应。
老大很满意，夸奖的话就跟不要钱似的：“嗯，蒋意就是靠谱。”
这种话不必过脑子。
蒋意在办公桌前坐下，打开电脑，先登上teams，给李燎发了一条打招呼的信息。
半个小时之后，李燎回复：
周一，项目每周例会。在此之前务必提交1392代码。你们已经严重落后于进度表。
蒋意喝上燕麦拿铁。她并没有被“严重落后于进度表”的描述给吓到。
谁还不会吓唬人呀。
她揣摩对方字里行间的语气。
用词简练。公事公办。
风格强硬。脾气不太好。
蒋意基本可以预判，这位李燎工程师，跟她们组的老大朱伟星应该是两种截然相反的领导风格。
至少，李燎肯定不属于温和派。
蒋意放下杯子，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回复过去两个字：好的。
李燎那边再无回复。
直到下班，也是如此。
她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
*
周六上午，蒋意坐在吧台旁边磨咖啡豆。
谢源发来消息：
半小时后楼下停车场见。
蒋意放下手机，立刻往外走。
她去敲谢源家门。
谢源给她开门。
“你已经准备好的话，现在出发也可以——”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卡在喉咙里。
他看蒋意穿着一条薄荷绿的真丝睡裙，显然不是做好出门准备的模样。
果然不能对她期望太高。
谢源皱眉：“我怎么觉得，看你这样子，半小时内也不能收拾好出门吧。”
蒋意笑眯眯：“你看，你确实很了解我。”
一句话就让谢源黑脸。
“去化妆，去换衣服，半小时后走，我不会多等你一分钟。”
谢源把蒋意推出门外，然后果断关门。
*
谢源其实也不了解蒋意。
她收拾出门可以很快。
等她弄好所有事情，时间也只过去二十分钟。
她还能有时间给屠令宜打去电话。
蒋意坐在客厅里给屠令宜打了七分钟的电话，然后不紧不慢换鞋，出门。
电梯里的信号很好。
屠令宜听说蒋意今天要和谢源出门逛街，马上来了兴致。
她还表示，改天一定要登门向蒋意取经，学习怎样才能快速攻略一个男人。
“哪里快速了。我跟谢源认识都有七年，我和他的关系依然纯洁到底。”
屠令宜：“但我看你还挺乐在其中呢。”
一针见血。
蒋意想了想，跟着笑了：“这倒是。”
电梯门打开。
蒋意张望，找谢源的车。
谢源先看到她。
他注意到，蒋意今天穿了一双高跟鞋。
鞋子很漂亮，但看着不适合走路。
谢源亮了两下大灯。
蒋意看到了，往他这儿走过来。
她和屠令宜说再见：“好了，不跟你聊了。我要去霍霍谢源了。”
屠令宜发出怪笑：“拜拜，祝你好运喔。”
蒋意走到谢源的车前。谢源从车里给她开门。
她坐上副驾驶。
谢源看着她系安全带。
“给谁打电话呢？”
他始终记着蒋意那天在公司，她坐在静音舱里跟其他人打电话，在他面前表情由晴转阴，突然变脸的事情。
“你要是再晚出现一分钟，我就踩油门走了。”
但现在放狠话也是多余。看蒋意的样子，像是在认真听他讲话么？
蒋意没顾得上回答，她把手里的咖啡保温杯给谢源。
谢源拧开杯盖。
他心想：这盖子也不紧，她完全拧得开。所以，她这是试都不试，直接习惯成自然，让他给她拧是么？
真是公主病。
谢源保管杯盖，把杯子递给蒋意。
但是蒋意没接。
她一脸莫名其妙：“你给我干嘛？”
“不是你让我给你拧开盖子么？”
“没有呀。这是你的。我亲手给你做的，手磨咖啡。”
蒋意托着下巴，往谢源那儿靠近，眉眼柔软。
多半是装的。
“谁让你说我没有良心。你今天就好好看看，我是怎么照顾你这位恩人的。”
谢源的脑海里却飘过一行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那天就多余说她没良心。总感觉他是给自己挖了坑。
蒋意催促他：“快点儿喝喝看，好不好喝？”
谢源的防备抵不过她脸上真诚的表情。
他喝了一口。
然后，他就被烫到舌头，挺疼。
他盖上杯盖，脸色凝重。
“出发吧。”
*
谢源开车。
蒋意这是第一次坐谢源开的车。
谢源开车很稳。总体来说，他是一位非常文明礼让的驾驶员。
谢源并道驶入环线。
蒋意看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楼宇，突然觉得不对劲。
慢着，他往哪儿开呢？
这根本就不是去汇隆商场的方向。
她好心提醒：“谢源，你开错路了。”
谢源握着方向盘，抽空瞥她一眼。
“没开错。”
“哪里没有。去汇隆，你应该往五条桥的方向。你看看，你现在开在哪儿。”
“谁说我们去汇隆？”谢源的嘴角挂上一丝得逞的笑容，“我是司机，去哪儿要听我的，知道吗？”
好啊，原来他在这儿等着她呢。
蒋意就知道，谢源哪里会这么乖乖听她的话。
她早该想到的。
更过分的是，谢源甚至没用导航，所以蒋意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要带她哪儿。
车程大约四十分钟，他们抵达目的地。
谢源停车的时候，蒋意还是一脸气呼呼的表情，不肯搭理他。
难得一见蒋意破防，看着还怪可爱的。
谢源停好车，摘掉墨镜。
他的手搭在座椅靠背上。
他看着她生闷气，他是彻底没脾气了。
谢源好言好语：“不是说要逛街吗？这条街可以吧？”
语气甚至有点儿低声下气。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他说话的语气，完全是一副哄人的态度。
第8章
蒋意往车窗外面看。
停车位置的东面，人来人往。
熙熙攘攘的胡同巷道，向游客敞开入口。巷路弯来折去，所以遮掩了里头大半的光景，只显露出摆在胡同口的那几家老店招牌。路口，老婆婆摆着一大串冰糖葫芦，看着红火。乍一看没什么起眼。但是，这附近聚起旺盛的人气，说明这里面肯定别有一番天地。
蒋意在B市读了七年书。对于这座城市，她也算积累起一些基本常识。她当然知道这是城区里的胡同老街。每到节假日，老大爷老大妈喜欢领着放假的孙子孙女到这里逛逛，美其名曰，故地重游，找找当年的回忆。外地游客也把这里作为必须打卡的景点。
蒋意不喜欢凑热闹。所以她之前没来过这儿。
“知道这是哪儿么？”谢源问她。
“当然。道营鼓巷。”
谢源扯了扯嘴角，笑了下：“行。还有点儿常识。”
他开门下车。
“下来吧。”
他把微单相机从包里拿出来。
谢源不算摄影发烧友，但稍微有点儿兴趣，有点儿研究，勉强能算个爱好。
蒋意转头对上谢源的眼睛。
她发现，从停车开始，谢源的眼神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
她一眼看出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在观察她的反应。
是想要看她会不会生气吗？
她想逛商场，买衣服买包包。谢源却自作主张带她来逛城区老街。
别说买衣服了，这地方估计只能买到旅游纪念品。
蒋意就知道，谢源怎么会乖乖听她的话。
他那天答应得那么快，果然有古怪。
估计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今天要故意这样折腾她。
蒋意把手机拿在手里。
他想在她脸上看到生气的表情，她偏偏不让他如愿以偿。
去哪儿都算约会。
反正她不亏。
蒋意对着谢源灿烂一笑，然后开门下车。
谢源锁上车门，然后几步跟上蒋意，两个人穿过马路。
难得见她这么乖巧。
他愉悦地勾了勾嘴唇。
蒋意走在前面，错过了谢源脸上的笑意。
“过来。”他拍拍她的胳膊，把她拉回来，“走这么快，你知道怎么走吗？别乱逛，到时候迷路走不出去了。”
蒋意轻哼一声，觉得他在吓唬她。
谢源对这里熟门熟路，他带着她走。
蒋意很快就变成好奇宝宝，没跟几步路，又跑到前面去了。
谢源不着急。他不远不近跟在后面，时不时指点她左拐或者右拐。
他看着她脚上那双高跟鞋，最起码有六七公分，他看着就觉得不放心，她倒是如履平地。
这个时候她一点儿不娇气了。
“谢源，这边——”
蒋意拉着谢源进了糕点铺。
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弯腰看着柜台里面摆设的中式糕点。
“谢源，这是什么？”
“枣花酥。”
“这个呢？”
“这是椒盐饼。”
“好吃么？”
蒋意忽然间回头，看着谢源问。她眼睛里面的求知欲一闪一闪的。
谢源：“……”
售货员大姐就站在柜台里面，离他们几米远，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俩看。他难道能顶住压力说不好吃么？
谢源：“你可以买点儿尝尝看。”
蒋意如同小朋友得到家长的许可，她看向售货员大姐：“姐姐，帮我拿一点儿这个——”
售货员大姐立马喜笑颜开地迎上来。
蒋意长得漂亮，这时候说话又温温柔柔，简直就是一头待宰的小肥羊。
售货员往盒子里实打实地装着糕点。
蒋意没管大姐给她装什么糕点，她拉着谢源，让他拍这个，拍那个。
“你怎么跟食物都要合影？这里可不是旅游景点。”
“这就是旅游景点啊。”蒋意有理有据，“我是外地来的游客。”
谢源嘴角抽搐。
他说归说，说完了还是乖乖给她拍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