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源嗯了一声。事实上，找律师反而是这件事情里面最简单的一个环节。
重要的是，Query这家公司怎么办？
蒋意留意到谢源安静下来。她的心里忽然有点儿局促不安。
他为什么不说话了？
付志清的事情很难办吗？
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拉开他旁边的凳子，坐下来。
她一本正经地对他说：“谢源，没事的。我超级有钱的。你们不用担心律师费的事情。我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朋友去坐牢。我们给他请最好的律师，一定没事的。”
谢源看到她满脸操心的表情，忍不住破功笑了。
他很难得见到她替别人操心。而且她居然还是在替付志清操心。真是便宜那家伙了。
“我们已经想好对策了。”谢源说，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她腰侧软软的肉，他倒不是故意的，只不过这个动作有点儿肌肉记忆的意思，很顺手就做了，都没经过大脑，“只不过——”
蒋意怕痒，想躲，又怕她一动会打断谢源想说的话。她只好咬着唇默默地忍着，把脸扭过去。
“只不过什么？”
谢源的手停下来，“只不过，我还没想好应该怎么跟你说。”
他要说什么？
他为什么会觉得跟她说这件事情让他感到为难？
能有多为难？
“你跟我还有什么顾虑啊。”蒋意不高兴了，“我难道不是你在这个世界上面最亲近最亲密的人吗？谢源，我可是你的宝贝诶。”
她说完就把脑袋耷拉下去了，满脸不开心。谢源伸手把她的脸颊抬起来，她却自己再把脸垂下去。谢源又抬，她又转开脸。反复几遍。谢源终于确认了她没真生气，而是在跟他撒娇使性子。
“好啦好啦，我跟你说。”谢源永远都是先妥协的那一方。他把他昨晚和付志清商量出来的方案原原本本地告诉蒋意。
“首要的事情，付志清得从Query公司的运营管理里面退出来。他在公司里面投进去的钱都撤出来。他做的那个项目——计算机视觉辅助决策系统——也必须暂停。这样做是为了把Query和付志清切割开，确保Tanami不能继续针对和打压Query。”
但是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彻底把付志清摆上唯一的被告席。Tanami碰不了Query，那么势必会把所有的火力都集中炮轰付志清。
对于付志清而言，这简直和螳臂当车无异。
“付志清同意吗？”蒋意问谢源。
谢源：“他同意。尽最大限度保全Query，这也是付志清最大的诉求。”
蒋意抿唇。她因为从小耳濡目染的缘故，所以她对于这些商业战争的内容并非一窍不通。听完谢源叙述的话，她看出了其中的一些危险性。她有点儿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谢源理了理她的长发，“想说什么？”
“付志清他自己不担心吗？一旦他和Query脱钩的话，Query的所有投资人就不一定会保他啊。假如——我是说假如——万一他被当成弃子怎么办？”
谢源：“这可能就是付志清最天真也是最幼稚的地方吧。他选择相信我们。”
付志清之前四处奔走拉投资，几乎磨破了嘴皮子才给自己找到了一群投资人。现在付志清选择相信他的这些投资人。哪怕会有蒋意描述的那种最差的可能性出现，付志清也坚持相信下去。
“那他离开Query，他主导的项目也停了，Query接下去要怎么办呢？Query是创业公司，总不能就这么停着吧——”
蒋意话说了一半，突然就停下来，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她知道自己后半句话会说什么，也终于意识到谢源为什么会觉得对她开口很为难。
她的声音一下子轻下来：“你要去Query了，是吗？”
谢源注视着蒋意的眼睛。
是的。
他会加入Query，接替付志清原来的位置。他会主导重新调整Query的业务链，在短时间内尽可能抹去付志清的痕迹，以避免Query和付志清一起被Tanami送上被告席。然后谢源要带领着Query继续往前走。
这是他和付志清共同作出的决定。
“宝贝，你怎么想？”谢源抚着她的脊背。
蒋意抬眸望着他。
既然他刚刚觉得开口很为难，那么这说明他其实已经预估到她的反应大概是不赞成。
蒋意：“你之前说过，付志清不靠谱，你不想和他一起创业。”
他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如果你想创业做自己的公司，其实我们可以从头开始，不一定要接着Query的班子做下去的。我们可以开自己的公司啊。”
蒋意很有钱。她之前已经很有钱了。现在的她只会比以前更有钱。
她不想让谢源扯进这些麻烦里面。
谢源想要跟她说，不是这样的，他想要帮付志清一次。
可是没等谢源开口，蒋意就先说下去了。
她说：“可是这些事情不能这样算，对不对？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有最简单最直接的解决办法，可是我们往往不情愿那样做。我们宁愿绕远路，走很远很远的距离，付出很大很大的努力，到头来可能什么都没有，落得一场空，但是我们依然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嘴上说的是付志清的事情，但是心里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她的父母。
她的话，何尝不是蒋吉东和赵宁语的写照呢？还有她自己也是。
他们那个家里的事情，明明可以有更直接的方式去处理妥当，可是偏偏谁都没有那么做。于是他们越走越远，也越来越偏离他们心中所想要的样子。
就好比赵宁语现在要求蒋意和她去国外生活。
蒋意难道会不知道，这是母亲在向她示好、试图弥补自己当初作为妈妈这个身份的缺位吗？
可是蒋意却不能简单地同意母亲的要求——或者说请求。
她们有各自的诉求。这些诉求有着相同的终点，却在过程中相互阻碍和制约，从而变成了解不开的矛盾。
蒋意抬头看着谢源。
“你想要帮付志清守住Query，对吗？”
“那就去做吧。谢源，我支持你呀。”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谢源很快向原视科技递交了辞职信。随后他正式加入Query,从付志清手里接过了CEO的位置。而付志清则卸任他在公司所担任的全部职务，同时将他持有的股份转让给谢源。
由此，从明面上看,付志清与Query这家公司再无任何关联。他现在必须全力迎战Tanami的诉讼官司。Tanami的法务团队来势汹汹，打定主意要让付志清脱一层皮。
蒋意没有参与进Query的事情里面。她把手头的假期休完,期间又飞了一趟S市把蒋家余下的事情处理好，然后她就回原视科技上班了。
闺蜜屠令宜跟她开玩笑说，像她这样的亿万富婆就应该躺在钱堆上享受人生,干嘛想不开非要继续做计算机打工人。
“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有钱人的脑子里面在想什么。”
“天天旅游逛街花钱也是很无聊的。”蒋意把玩笑话扔回去，“你就让我再多体验体验每年辛苦赚几十万自己花的感觉吧。”
屠令宜表示自己想吐血：“我要得红眼病了。”
蒋意自己知道,她喜欢跟算法跟模型打交道,所以她还不想离开这行。
然而,事情也并不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比如说,谢源现在很忙，比他以前在原视科技的时候还要忙。Query的工作占据了他绝大多数的时间，而且不分工作日和休息日,不分上班时间和下班时间。他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五个小时供他使用。
因此，蒋意开始自己开车上下班。晚餐她也经常点外卖解决。
偶尔如果她错过了晚餐的时间点，而她恰好也没有饥饿感的话,她甚至就不吃晚饭了。
蒋意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和谢源谈恋爱之前的生活状态。
作息不太健康,饮食不太规律。
明摆着是在糟蹋身体。
蒋意马上联想到自己父母糟糕的健康状况。
这样下去可不行。她还想要和谢源一起长命百岁呢。她不能拖后腿。
蒋意都开始考虑，她是不是应该给自己找一个做饭的阿姨,再找一个开车的司机？
*
付志清的事情对Query造成的影响不小。原本付志清在任的时候已经谈好的投资,对方突然表示要终止合作,宁愿赔付合同上的违约金也要走。
公司在研发上的投入很大。投资中断,这直接给公司的资金链带来严峻的挑战。
谢源不得不开始接触新的投资公司。
好在很快有了进展。
一家名为宁和万申的公司向Query抛出橄榄枝。对方公司表示希望可以亲自登门拜访Query,目的是考察他们的项目前景、业务价值以及经营能力。这个要求很正常。Query这边也同意了,很快和对方定好见面的时间。
宁和万申前来考察的当天，他们来了五个人，为首的是一位中年女性，气势看着锐利不凡，她走在最前面，其余四个人跟在她的后面。
“这位是赵宁语，赵总。”
谢源伸手与那位女士握手。
“您好，赵总。”
“谢总客气了。”
宁和万申的考察团在Query待了两个多小时。等到所有的展示和报告结束，对方公司话事的这位赵宁语赵总提出能否与谢源单独聊两句。
当然没问题。
其他人出去。谢源和赵宁语留在会议室里面。赵宁语的助手往外走的时候把玻璃门关上了。
赵宁语不紧不慢地把手上戴的腕表转到正位。她的目光落在谢源的脸上，从容地开口：“我觉得我有必要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她再次向谢源伸出手，“我是赵宁语，蒋意的妈妈。”
这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打照面。
在此之前，谢源从来没有见过赵宁语本人。反而赵宁语已经通过多种途径了解过谢源。她看过他的照片。上次在六院楼下，赵宁语坐在车里，隔着遥遥的一段距离她也看见过谢源本人。
谢源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蒋意的母亲。
他从位置上站起身，握住赵宁语伸出来的手。
“您好。您希望我称呼您为阿姨吗，还是仍然像刚才那样称呼您为赵总？”
赵宁语示意谢源坐下来。她现在坦诚身份之后，看起来要比之前更加从容有余。
她回答谢源刚刚的问题：“都可以。叫我阿姨也可以，叫我赵总也可以。甚至如果你乐意的话，你跟着蒋意叫我妈妈都可以。”
她慢悠悠地笑了下，她做这个表情的样子简直和蒋意是如出一辙。
谢源质疑自己刚刚怎么没能看出来赵宁语和蒋意之间的相似点。
蒋意虽然没有在赵宁语身边长大，但是她们母女俩有太多的微表情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赵宁语端起桌上的咖啡，眼眸里面溢出调侃的神情：“谢总，或者说，小源——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我感觉你好像有点儿意外。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你是以为我会棒打鸳鸯吗？不过很遗憾，我没有这样的打算。”
她的目光悠悠地扬起，没有聚焦在谢源的脸上，而是空空地飘着，像是在大脑里面回想某些记忆。
“——因为我的女儿好像很喜欢你。那我也没有必要再来反对你们之间的爱情。毕竟，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已经有点儿紧张，都是因为她的爸爸死得太突兀了。而且，她想要跟谁结婚都可以，都是无所谓的。”
说完这些，赵宁语的目光重新凝聚在谢源的脸上。
“感觉你和传闻中的样子并不一样。”她说。
谢源扯了扯嘴角。
“是么。”
在她听到的传闻里面，他是什么样子的？而此时此刻他又给她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他们好像都说你脾气不大好。”赵宁语说，“不过我倒是觉得你很有礼貌呢。而且，我们家小意想想也不太可能跟脾气差劲的男人在一起，对吧。她本身自己的脾气就不太好——这一点随我。”
谢源听着。
等赵宁语说完停下来，谢源笑了笑，“所以您不是过来扔给我支票，要我离开您的女儿，对吗？”
赵宁语也笑了：“我确实打算给你钱。但不是像偶像剧里面演的那样，扔给你五百万，让你永远离开我的女儿。我会给你比五百万还要多很多倍的钱，并且我同意你继续和我的女儿交往恋爱以及结婚。”
赵宁语明显对Query正在做的事情毫无兴趣。她选择他们，只是因为谢源在这里，而谢源的身边站着她的女儿蒋意。
这不是谢源要找的投资方。
他想要真正与他们有着一致目标的投资方。
可以承认吗，他其实这会儿心里有点儿不爽。
或者，更坦诚地讲，他现在已经感觉到一阵隐隐的火气在冒上来。
这位赵女士——暂且不提她是蒋意的妈妈这件事情——她带着她公司的考察团过来，是认真地想要考虑投资Query吗？还是说，这只是走一个过场而已？
Query做什么并不重要，他们正在努力地想要创造怎样的科技愿景也不重要，甚至他们这家公司的项目能不能赚钱、能不能盈利都不重要。
对于眼前这位赵女士而言，也许唯一真正重要的是她女儿的男朋友正在这家公司试图力挽狂澜，所以她闻风而来。
谢源自认脾气不算好。此刻他尽量维持住脸上的礼貌。
谢源抬眸：“赵总，您想要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作为交换条件？”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赵宁语笑起来：“我发现关于你的资料里面有一点说得很对。你确实非常聪明，是世界上很罕见很少有的那种绝对的聪明人。你要不要来我公司上班啊？不管你能不能成为我的女婿，我都可以培养你接班喔。”
谢源此刻连敷衍的笑都懒得挂起来。
赵宁语直到此时才说出她的目的：“我需要一个愿意替我说好话的孩子留在蒋意的身边，也许还能够偶尔帮我揣摩一下蒋意的心思，让我不至于继续做愚蠢的事情，弄坏我和她的母女关系。仅此而已。你们如果爱得很深的话，想必你很了解她，而她也很在乎你，这样的条件一点儿也不难。对吗？”
谢源觉得，蒋意真的和她妈妈很像。
蒋意也爱像这样自说自话，不顾及他人的想法，只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去达成目的。
当这些特质——准确来说是缺点——出现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时候，谢源终于意识到他看蒋意的滤镜究竟有多么重、多么离谱。
他居然完全不讨厌蒋意这样。他甚至觉得她这样是可爱的。
可是换了另一个人，他真的觉得很火大。
“您说的对。这些条件确实不难。”谢源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