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是我未亡人——春山听弦【完结+番外】
时间:2023-04-18 17:24:11

  一进门就闻到汤面香气,大约是小郡主怕他晚上回来饿,吩咐小厨房留的夜宵。叶轻舟领着岳照歌在贵妃榻上坐下,一边给她暖手,一边低声劝:“郡主何必等我,天寒地冻,伤身体的。”
  岳照歌俯身,光洁额头贴上他的,叶轻舟一顿,没有躲开。
  彼此气息近在咫尺,岳照歌的声音也轻,明明屋子里只有两个人,却像是在说悄悄话一样:“……世子爷心疼了吗?”
  叶轻舟道:“痛彻心扉。”
  “不要这样。”岳照歌打断他:“您之前求娶时的话我还记得。所以我知道您对我并无什么男女之情,只是肯用心。”
  叶轻舟一窒,岳照歌又道:“用心也很好,只是我偶尔想听您的真心话。”
  叶轻舟道:“话语不够好听,怕郡主生气。”
  生气就会觉得亏,觉得亏就要后悔,可你又没得后悔药可吃,不是太悲惨了吗。
  岳照歌想了想,道:“永远都不怪你。”
  半晌,叶轻舟垂眸看着她的指尖,摸了摸:“有一点。”
  岳照歌笑了一下,叶轻舟接着道:“所以下次千万不要再这样做了。”
  “有人等你才是家啊。”岳照歌道:“下次在屋里等你,困了我就去睡了,但给你留灯,多晚回来都不许去书房。”
  叶轻舟点点头,随即抱起了她,向屋内走去了。
  就这样度过了一年,从深冬到盛夏再到深冬。岳照歌从不曾抛下他一个人去安寝,亦不曾对他提出过任何要求。叶轻舟却习惯了每晚回家时小郡主会挑灯等他,总是备着各种各样的夜宵。
  “郡主看什么呢?”扶枝捧着糕点进屋,看岳照歌端坐在书案前看信一样的东西,不禁奇道:“有人给您写信吗?”
  岳照歌叹了口气,招手叫她过去,把那几张纸递给了她。扶枝接过来一看,发现那是几张纸条。只见纸面上写着:“辰时,至端王府邸,商议朝中事宜;午时,望江楼宴饮,菜品如下:「佛跳墙」,「八宝野鸭」,「蟹黄八盅」……”
  字体劲瘦孤绝,每一笔都露出险峻笔锋。这样漂亮凛冽的一手字,记了好多张这么个玩意送回来。
  “我前两天有一次无意间说世子爷每天在外奔波不知道都在做什么,我每天却只能坐在后宅,总感觉离世子爷很远。我当时说者无心,可世子爷却当成个事的样子,从昨天开始,早中晚会写这么张条子回来,交代他现在在哪里,正在做什么事,或马上要去做什么事。”岳照歌叹道:“可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啊……”
  扶枝小心地把那几张纸条放回到书案上,不解道:“可这不正是世子爷对您用心的做法吗?”
  岳照歌道:“该说是用心太过,还是完全不会用心呢。”
  总是这样的。叶轻舟太忙,他们的相处时间太少,在这么少的相处时间里,叶轻舟总会从她不经意的话中提炼出一些「要求」,随后想办法做到。按说倒确实是用心,但就像太监伺候皇帝,侍女服侍主子,官员处理手头的公务,是一种认真严苛,并不掺杂感情的用心。
  叶轻舟从不向她发火,从不要求她做任何事,看过来的目光永远清冷平缓。无论多忙,每隔三天一定回来与她共寝,从不曾落下一天,精准的好像他有张写着每天该与她做什么的计划单子。
  岳照歌随口感叹自己搭衣裳总是配色不好看,叶轻舟从此每天早起半个时辰为她准备好一天的服饰放在床边,但从不回来看;岳照歌某一天提起曾偶然一次听到叶轻舟琵琶弹得很好听,从此叶轻舟但凡有空闲,一定抽一个时辰端坐在她面前,专门弹给她听。后来实在太忙,找了个曲班子日日进府来给她清赏。
  以及永远唤她「郡主」,从不曾叫过她名字。即使在榻上情到浓时依旧克制有礼,会问她“郡主感觉怎么样?”
  那语气像是说如果她感觉不好他可以立刻退下。这种相处方式初时确实令人享受,但时间一久却令人烦躁。
  与她一直怀有的某种热切的感情不同,叶轻舟是个对她毫无渴求的男人。
  “他的心可真是深啊……我好累。”岳照歌有点倦地笑笑:“我没有资格这样说是不是?他什么都做得那么好。可我宁愿他可以少做点事,多跟我说说话。我也想为他做点什么……而且有的时候我也真的只是想撒撒娇,和他聊聊天,不是在对他下达什么命令。”
  也不想只要例行公事一样的同寝。他们身体上离得那么近,近到水乳交融,她却完全不知道叶轻舟在想什么。叶轻舟是个闷葫芦,什么都不肯说,也没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好像一个天生下来就完美无瑕的假人。
  可比起那些,她更想要叶轻舟是真真正正的发自内心的「我想和你做些什么」,而并非「我应该你做些什么」。就像她那些某种程度上毫无意义的等待,叶轻舟八成不吃的夜宵,很少的撒娇。
  哪怕只是一个拥抱也好。说来除了那些例行公事一样的共寝,成亲后叶轻舟没再抱过她了。
  扶枝敛眉站在她身边,郡主近来心绪一直不好,这种时刻旁人劝什么都毫无用处,不如只安静陪在一边。
  岳照歌目光空茫,落在那些纸条上。
  “你说先生教小孩子写字的时候是怎么教法?”岳照歌忽然拎起笔比了个姿势,好像环抱着一个小孩子一样:“是不是这种姿势?好调整他的用力什么的。”
  会半抱在怀里,指掌相覆,指尖擦着指尖。
  扶枝一愣:“好像……是吧。”
  岳照歌把笔一扔:“我决定了,我要学写字。”
  隔天清晨泼天的艳阳,照的满书房铺陈的宣纸生光,站在艳阳下的小姑娘一身红衣,拎着一根紫毫,头发胡乱在头上一挽,和他说话时不自觉的伸手抿了抿散落的鬓发。
  “要我教?”叶轻舟眼角往下一扫,看见桌子上果然乱码七糟的摊着笔墨纸砚,几张掉出来的习作上字写的歪歪扭扭,果然是不像个样子。
  他颇有些疑惑了。
  小郡主养在宫中多年,当朝皇后亲自教养,就算没有和皇子们一起去上书房听学,可也不至于一手字拿出来竟这样见不得人吧?
  虽说不过是教导写字而已,不过字迹却是个紧要的事——
  “可我的字锋芒太露,姑娘家怕是不好学。”叶轻舟拒绝道:“郡主若有心,我书房里有前朝苏先生留下的簪花……”
  小郡主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好意思,“世子爷见笑,其实我从前在宫里就听说过您的字有风骨。一直……心向往之。这两日看到了您写回来的纸条,就想请您教教我。前朝苏先生的簪花我从前也看过,倒不是十分喜欢。”
  她脸上晕出一层薄红,生性本就内敛,说到「心向往之」的时候几乎都听不到什么声音了。含羞低头,带出三分极动人的娇怯来。
  都如此剖白了,还怎么拒绝。叶轻舟看着面前几乎红透了的少女,笑叹:“郡主有命,我自然听了,那就请郡主安坐。”
  岳照歌便在书案旁坐下,叶轻舟看桌子上实在是不成个模样,便动手把那些乱码七糟的东西收拾了起来递给上来接手的丫鬟,再一回头看见小郡主已经坐在那里磨墨了,很是乖巧,一双眼看过来,满满的期待。
  不知怎么的叶轻舟突然觉得自己是要做件大事。小郡主乖巧地把笔递过来,“您先写一个?”
  叶轻舟失笑,突然想起来小时候陪三皇子去上书房,老太傅在前面说今儿个学写字,一群小不点就在底下提要求说夫子先写一个,意在拖延一下时间,晚一点进入正题。
  小姑娘。
  当年夫子写了,自然他也没有不写的道理,他提笔蘸墨,端正的写下一个「岳」字。
  岳照歌眼里仿佛有光。
  叶轻舟道:“这是您的姓氏。您方才说我的字有风骨,我以为风骨在人远比风骨在字要难得多。岳父大人一生勇武,满门忠烈,及至您温婉而有韧性,我心里一直是十分钦佩的。”
  太会说话了。岳照歌捂脸:“您过奖……”
  叶轻舟走到她身后,俯身握住她的手,感觉到怀里的身子颤了一下,她发丝上的香气扑面而来。
  岳照歌垂眸看着那只握着自己的手,心想,真满足啊。
  叶轻舟握着岳照歌的手,写下一个笔画凌厉的「一」字来,“您今天便练这个吧。至简至繁,最是熬人心性。世间万事,不下苦工是不成的。您既然说想要学字,那便每天练上两个时辰,我算算——差不多是八十张,您写着,我晚间回来看。”
  啊?
  岳照歌一懵,眨眨眼睛。可叶轻舟完全没明白她的想法,点了个头,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第16章
  明月照窗,清风徐来。
  在家叶轻舟不必梳洗利落,散着头发,只穿着中衣,外披了一件雪青色鹤氅,还是少年身量,所以怀抱也清瘦,满是淡淡的熏香味。
  他揽着岳照歌,手指扣在她露出来的手腕上,带着她描红。他用点用力,所以微微有些疼。叶轻舟凑近到她耳边,用气声说:“用心啊,照歌。”
  耳边很痒,有点润。岳照歌紧张道:“世子爷……”
  叶轻舟笑了一声:“叫我名字。”
  岳照歌一提气,结结巴巴道:“啊,轻……轻舟。”
  扣着她手腕的手慢慢向下摸索而去,擦着只见肌肤,十指交叠地覆盖在了她的手掌上。
  叶轻舟收紧了怀抱,另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腰,似乎别有所指道:“用点力呀。”
  岳照歌羞得要死,不敢抬头。叶轻舟把下巴埋在她肩窝上,唇瓣挨上她的脖颈,轻轻摩擦着。岳照歌一颤,简直就要软倒在她怀里。风似乎也热起来了,叶轻舟慢慢磨蹭着那点皮肉,逐渐向上,找到了岳照歌的唇——
  笔掉了。
  这一切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岳照歌端坐在书案另一侧,面色清冷庄严;而端坐在书案另一侧整装束发的叶轻舟比她更加清冷端庄,垂首握着一根蘸了朱砂的紫毫,正在一大叠宣纸上勾画着什么——那是岳照歌交上来的习字课业。
  叶轻舟批批改改,头也不抬道:“郡主聪慧勤奋,如今您的字瘦劲清俊,已经与一年前初学时大不相同了。”
  叶轻舟递给他一张纸,岳照歌默默垂眸,看到满是大字的纸上被叶轻舟用朱红色圈起来了几个:“郡主这几个字尤佳,骤然看去,我几乎要觉得是自己写的了。”
  他倒贴心,还特意新拿了张纸,把那几个字亲自写了一遍,递给岳照歌对比。果然几乎是一模一样。他欣慰道:“不枉费这一年来郡主与我的努力。”
  这一年来岳照歌确实是很努力,虽然她一年前提出要学写字,其用心完全和写字没关系。在她的想法里,这该是一个含蓄的闺房情趣,两个人可以搂搂抱抱,十指相扣,耳鬓厮磨,然后自然或许还可以做点别的什么……鬼要管字写成什么样子!
  然而叶轻舟半点没体会到郡主的用心,他只是无比认真地完成了郡主下派的一个任务。从此早起半个时辰给她写好今天要描的字帖,每日岳照歌晨起,就会见到书房摞起两寸高的空白宣纸,最上面是叶轻舟给她写好要描的课业,入了夜叶轻舟回家,就二人端坐于案前,听叶轻舟挨个给她讲解哪个字,哪里写得不好,哪里有了进益,写差了的明天再来。
  叶世子是个实在人,每天的作业都非常有份量,岳照歌日日写得手腕酸痛,这件事起于她图谋不轨,然而走向却非常正直,真是令她无话可说。
  如此练就一笔好字。
  岳照歌心里痛骂,不解风情!大煞风景!愚笨!木讷!……好看。
  实在太好看了。叶轻舟在家也好打扮利落——岳照歌早年非常讨厌这一点,就好像这人心防高筑,哪怕在家,在她身边也不肯放松一丝一毫。可后来在一起久了又怀疑这人只是单纯的臭美。
  叶轻舟今日穿银白色,玉冠束发,无一处不精细,无一处不妥帖。岳照歌把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叶轻舟坦荡荡任她看,甚至大大方方抬了抬下巴好让郡主看的更细致,既不以传授学业为荣,也不以出卖色相为耻。
  但他这个动作做到一半没撑住,突然笑了出来。岳照歌被他打断,吓了一跳:“世子爷!”
  叶轻舟按着额角笑道:“郡主目光炽热,我实在不好意思,郡主莫要怪罪。”
  什么目光炽热!说得我像个老色鬼一样!我是么?我不是么?我是么?岳照歌蓦然收回了目光,叶轻舟看得有趣,手臂撑在桌案上,身子俯了过来,贴近岳照歌已然泛红的脸,学着岳照歌刚才的样子,也将她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地看了一遍,简直要将岳照歌看得原地自燃。
  他仔仔细细品味过,才慢条斯理道:“我方才夸奖郡主练字有成时,郡主目光闪烁,春波荡漾,不知道是觉得我的字好,还是人不错?您在想什么呢?……或者想对我做些什么呢?”
  他很少——几乎从不这样调笑,岳照歌当即受不住,满面爆红,一手推在他额头上,然而叶轻舟不依不饶,她也不敢使太大力,压根没撼动叶轻舟的姿势,结果搞的好像自己出手,只是为了摸一把叶轻舟的额角一样。
  叶轻舟心下也捏了一把冷汗,心想这什么馊主意,他脑子被驴踢了吗?
  他对待郡主,向来是有礼有节,如同服侍公主一般,但就结果来看,郡主常年也不是太开心的样子。前天他去群玉坊抓人,坐在红袖招里等收网时听到楼下姑娘和恩客调笑,欢声几乎穿透楼板传到了他耳朵里,那恩客就是如此和姑娘说话的。
  他之前向来不耻男人与姑娘言语放浪,可他突然想起岳照歌郁郁寡欢的脸,不知怎么的就灵机一动,学了那恩客一句话,回来原样和郡主说笑。所以万一这招玩砸了——玩砸了能怎么样!难道现在让他端坐回去和郡主道歉吗!即使是他也能感觉出来那也太没情趣了!
  岳照歌不接话,他硬着头皮,执着贴了上去,轻声道:“郡主……”
  他卡壳了,没想出来下一句台词。可见风月这种事确实得常年修炼,临阵磨枪果然要折!
  岳照歌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叶轻舟一愣,唇上立刻传来一个温温软软的触感。
  他瞳孔骤然放大,那竟然是小郡主不管不顾地亲了上来。
  小郡主为人守礼,主动亲一下也纯情的很,只敢贴着他的唇,半分不敢再多。叶轻舟瞳色渐深,一手抬起了小郡主的下巴,探出一点舌尖,沿着她的唇线描摹,慢慢深入——
  “郡主,您安排的事都……”正巧扶枝这时端着茶盏要进门,见到这一幕一时失声。叶轻舟完全不在乎,随手挥出一道劲风,将书房的门「咣当」一声怒关在扶枝眼前。
  扶枝:“……”  白日宣淫!  房内。
  惊吓之下岳照歌一把推开叶轻舟,心想我刚才都干了什么!
  叶轻舟顺着她的力道倒回到自己的座位里,心想,原来如此,她喜欢这一套!
  并感觉自己有点学会了。还不等岳照歌发话,他拉了个长音,道:“好薄情啊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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