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听风是主管情报的一司长,若论做斥候,天下比他强的也没有几个。就算季犹逢剩下的杀手全与苏照歌的身手持平,也不太可能全然瞒过他的眼睛。
叶轻舟道:“上山。”
奇怪。
照朝中的形势来看,季犹逢不会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被他将在囹圄之中。叶轻舟同样有把握照歌和玉钟都不会背叛自己,也就是说季犹逢不可能知道自己今晚偷袭了他的藏身之处。
可即使如此,他便这么不谨慎,就在京城周边藏身,又已经目盲,连防卫也不布置吗?
他不可能是这种粗糙的性格,如果真如此,正经将他当个对手的自己倒可笑了。
叶轻舟做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找地方藏身,或从高处走,或从暗处走。仿佛一张由黑衣暗卫组成的蛛网,逐渐向山上的山庄织去。
他是那只蜘蛛。
山庄四周是一片竹林。
果然如易听风所说,山庄周边并无防卫,透过竹林的缝隙,能看到山庄正门处灯火通明,两个穿白裙的女孩子站在门口,倒像是两个守卫。
只是。
虽然也穿着流风回雪楼的服饰,可那两个女孩脚步虚浮,就算会武功,也不能与照歌的身手相比。
是计策?或是季犹逢手下只剩下这种小孩子了?
叶轻舟扶着竹子思索,不成想风中却突然传来极细微的一声铃音。
虽然这声音极小,然而四下夜深人静,却格外明显。叶轻舟蓦然抬头,腕底一翻,袖中暗刀已顺着声音来的方向破空而去。
然而空中风声烈烈,并没有异动。
哪里来的铃声?陷阱?这声音从竹林中来,是圣安司的人触动的吗?
叶轻舟眯起眼睛看天,一条细细的丝线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丝线尽头坠着细小的铃铛。叶轻舟和易听风对视一眼,又同时向竹林深处看去。
深山深夜,光线微弱,不知道这里悬挂了多少这样的铃铛。人没有那么好的夜视能力,如果只有他和易听风行动,或许还能避过。
可但凡来得人稍多,他们没有点火上山,难免触动这铃阵。
只是既然铃阵不连着陷阱,那它的作用……
山庄门口的两个女孩子突然齐齐福身,清声道:“恭迎侯爷。”
叶轻舟和易听风回首看向山庄。
易听风用眼神询问:被发现了,我们要出去吗?
叶轻舟微微摇了摇头。
就算这是季犹逢的布置,他这铃阵布置得复杂,山中走兽乱撞,随便来个什么鸟也能触动铃声。
这要是被诈出去就太蠢了。
那两个女孩没等到回声,也不急躁,施施然转身回了山庄里面,不多时竟然从山庄里搬出了两个不断蠕动的麻袋,像是给暗中的人展示一般丢在了门口,然后各自抽刀。
叶轻舟:“……”
这是唱得哪出,麻袋里是谁,总不至于要把季玉钟和苏照歌在门口杀给他看?
万一来得不是他,是鸟呢?
白裙守卫也不卖关子,挑破了麻袋,从里面滚出了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女孩子来。她们都被堵着嘴,呜呜地哀哭,看服饰华贵无比,看面孔陌生无比,没有一个人是苏照歌。
季犹逢这是抓了两个什么人来威胁他。
叶轻舟眸色微冷。
易听风道:“侯爷,得救。”
叶轻舟瞟了他一眼,易听风道:“那两位分别是兵部容大人家的千金和边关吴将军留在京城的爱女,容大人是咱们的人,吴将军是老岳国公旧部……”
就他们说这两句话的功夫,白裙守卫竟然也不多说什么,手起刀落就要斩人——功夫虽差,手下却够狠辣,刀势去意坚决,是杀人刀!
没等易听风说完,叶轻舟已经随手劈了段竹枝做暗器掷出去撞在了白裙守卫的刀上。
刀刃险险擦着人质的脖颈斩落。
叶轻舟掸了掸袍子,施施然走出了竹林。
撤了守卫,却布了铃阵提醒。他再遮遮掩掩,倒不如季犹逢行事大方了。
何况这竹枝扔出去就是自曝位置,藏不住了。
虽然不知道怎么露的,但既然已经露了行迹,不如就和季犹逢正面见一见吧,早该如此了。
叶轻舟反手冲仍旧藏在竹林里的易听风打了个手势:别管我,带人去找苏照歌。
“守株待兔啊。”叶轻舟温声笑道,“季楼主如此客气,倒叫我怎么好意思呢。”
白裙守卫不意竟然就是长宁侯自己一个人从林子中出来了:“侯爷何需再遮遮掩掩,您不可能是一个人来的。”
叶轻舟说:“我向来爱单刀赴会,你家主子不知道?”
他笑了笑:“我以为年前在随州的时候,他也算有个机会知道我的行事风格了呢。”
这么说着话,他却没有看向白裙守卫,垂着眸,倒像是在自己感叹自己的。白裙守卫冷声道:“侯爷你……”
她们这句话没有说完。
冷然的神色凝固在脸上,白裙守卫的脖颈上裂开了细细一道血线。以她们的功夫压根看不清叶轻舟的动作,只看到这个人走向自己,随即脖颈一凉,一切都结束了。
叶轻舟随手挑开了人质的束缚,示意她们两个往竹林里走。一个白裙守卫尚未完全断气,捂着脖子倒在地上,嘶声道:“你……”
你还压根不知道山庄里是什么布置,怎么能这么快就下手……
叶轻舟轻柔道:“你不会以为时至今日,我还有耐心受季犹逢这点不入流的威胁吧?”
虽然这么说着,他动作间却极有耐心的伸手,合上了白裙守卫不肯瞑目的双眼。
随即他站起身,自己伸手,推开了山庄的大门。
季犹逢的什么布置——放屁,他才没兴趣审这两个不入流的守卫。能从她们嘴里问出的除了陷阱就是谎言,如果他是季犹逢,压根不会把真实的想法告诉这种只能在门外站岗的人。
山庄的布置他已经熟记于心了。
影壁后会有两道回廊,分别通向不同的院子……
叶轻舟脚步一顿。
他脚边金光盈盈,是一支嵌宝金簪。在看清那金簪的瞬间,无穷怨恨与怒火漫上心头。叶轻舟轻而缓的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他俯身捡起了簪子,果不其然,那簪子尾部刻着一个小小的‘岳’字。
然而这簪子簇新,不是十年前良安郡主带去护国寺的旧物,而是不久前,他为苏照歌戴上的某一支。
而他看向另一侧的回廊,盈盈灯光下照着一个熟悉的白瓷瓶子,那是季玉钟常用来装药的药瓶。
半晌,叶轻舟还是笑了一声:“真够下作。”
真是开门见山,意图明显,卑劣却有效的阳谋。
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你只有一个人,你要去救谁?你要选谁?
是十年前你就未曾救下的发妻与挚爱,还是你这一生亲缘尽绝后的唯一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往左走,季玉钟死。
往右走,苏照歌死。
你准备抛弃谁,你准备踏着谁的尸骨,成全你另一段感情?就算你最终能杀了我,你的后半生准备蒙受哪一位亲人的性命?
我从来都没赢过你,但你赢我也从不会那么彻底的,长宁侯。
我固然会死,但我要拉着你的灵魂一起下地狱。
只不过刚刚推开这扇门,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季犹逢阴毒的笑声。
季犹逢会在谁那边呢?
季犹逢应该知道了他的伪装和做戏了吧,不然怎么会准备这么完善。他本来以为自己打了个奇袭,结果季犹逢完全在请君入瓮。
叶轻舟握着簪子沉默了一会儿,良久良久,叹了口气。
不得不选。
◎作者有话说:
叶轻舟:是不是玉钟那没骨气的把我卖了?
玉钟:?怎么对我这么没信心,这次是嫂子干的!
照歌:你有没有良心!
◎最新评论:
季二,你永远不懂人心!!
今天更新不收礼,收礼只收营养液!
老实说,我觉得有点子懵逼,大家一直说男主没把姓季的当盘正经菜,但是明明每次跟他对上,男主都没得过什么好啊。难不成他真的能在没有女主的帮助下杀了季?我觉得不可能,季藏得好得很,永远在做贼,他不可能千日防贼。
玉钟血条还够吗…在盒饭边缘试探…闺蜜组不能输啊啊啊
更的好少
更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啊啊啊啊啊
wa
啊啊,感觉季二这个布局真是他一贯泯灭人性的风格啊,我们老叶不能坐在那吗,相信一下我们照歌嘛。
疯季:经典二选一!
老叶:我全都要~
-完-
第138章
[这一生或许从未曾得到过什么真正的温情,最后死在无人知晓,无人看到的地方。]
“看起来他没有选你呢。”季犹逢说:“第二次被他放弃,郡主感觉如何?”
他们坐在高处的楼上,季犹逢靠在窗前喝茶,苏照歌被五个白裙杀手按在他身后的贵妃榻上。
他看不见,但却能想象到那个小郡主得知叶轻舟放弃先来救她时悲哀的脸色。
他的确从里到外都不是好人,不仅是叶轻舟,啜饮任何人的痛苦都能令他感到愉悦。
苏照歌道:“我只是有点好奇。”
季犹逢彬彬有礼道:“什么?”
苏照歌十分真诚道:“你既然看不见,坐在窗前有什么用?”
房间里沉默了两秒。季犹逢才道:“郡主真是伶牙俐齿,不过把这作为激怒我的手段还是有些不入流了。”
苏照歌撇撇嘴。季犹逢静了静,又说:“十年前,他有机会救你的。”
苏照歌冷静道:“这语气听起来怎么你比我还遗憾。”
“十年前在你与五城兵马司之间,他选了五城兵马司。你死后我将你的尸体送回给他,他因此大受刺激,去想关外。”季犹逢淡淡道:“与相认不久的表弟比起来,难道他宁愿第二次看你被我剐得破破烂烂的尸体吗?还是说其实与所谓的‘正经事’比起来,其实每次他都不会选你,只是过后会装模作样的后悔。叶久这个人的深情,真是叫人看不透啊。”
季犹逢说:“仍旧觉得值得吗,郡主?”
苏照歌默然,季犹逢说:“我其实有一点疑惑,郡主是长宁侯枕边人,不知可否为我解答。”
“叶久既然明明没有被我按住,他为什么会把你的身份透露给我?”季犹逢语气中含着恰到好处的好奇:“这是把十年前死在我手里的你重新送到我手里来,他就这么放心?”
苏照歌道:“你高看我了,我也不明白。”
季犹逢道:“还是说这就是女人,为了所谓的爱能忽略一切的破绽。”
苏照歌好奇道:“你指什么破绽?”
“我突然觉得这件事可以解释。”季犹逢说,“他其实从没爱过你。十三年前他是为了打败太子而娶你,联姻看重地位,爱不是重点。所以相比起来他当然选皇权争斗。而十年后他其实也不在乎你,女人只是吊出对手的诱饵,所以他无所谓把你的身份透露给我知道,也无所谓把你送到我手里来。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找到我。”
苏照歌无言地看着他,季犹逢说着说着给自己说笑了:“毕竟叶久是那么会演戏的一个人啊,谁能比他会演深情呢?毕竟是销魂奴的儿子啊。”
苏照歌心想说来说去倒都是为了你了,你真是……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苏照歌道:“我只是相信他而已,不论他的做法,至少目前我还活着。”
季犹逢一挑眉,苏照歌坦然道:“除非你立刻杀了我,证明他是错的。否则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刃光一闪,苏照歌微微仰头,一线刀刃压在她脖颈上,血顺着刀身落了一滴,‘啪’的一声。
刚才还坐在窗前的季犹逢已经逼近到了她身前,握着这把刀。他出招快而迅猛,但凡不是最后一刻停了手,苏照歌的头颅此刻已经滚落在地上了。
季犹逢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就真的不会杀你?连叶轻舟都放弃你,我留着你有什么用?”
苏照歌也轻声说:“那你动手啊。”
隔了很久,季犹逢收刀,苏照歌笑了一声。
季犹逢道:“我曾经刮了你二百刀,你却不怕我。”
苏照歌说:“你在暗处时怕。”
“你笑不了多久了,郡主。”季犹逢说,“只是杀你的时候还不到而已。难得人这么全,叶久不最后见你一面,我怎么甘心?”
苏照歌看着他已盲的眼睛,淡然说:“你败局已定了。”
季犹逢说:“他的败局也定了。”
苏照歌摇摇头,放弃和他争辩了,转个话题问道:“玉钟还活着吗?”
季犹逢道:“你觉得呢?”
季玉钟还活着。
但是大约活不久了吧。
这暗室里太冷了,连点稻草都没有。季玉钟蜷在暗室角落里,按着自己的伤,看着自己的血慢慢漫出自己身下半尺远。伤口早已经不疼了,只是觉得冷。
他嘶哑地喘了口气,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笑。
季犹逢突然把自己从苏照歌那里带走,还能是为了什么?如果他时间够用的话,完全不必为了自己讨苏照歌的烦,她毕竟怀着孕呢。
何况把自己带走以后又不杀,只是扔在这么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不过也对,自己对他来说微不足道,杀与不杀都没什么所谓,季犹逢既然不恨他,又怎么会在自己身上宣泄情绪,做什么报复行为?
八成是叶久已经找上门来了,于是他必须用自己来做一个局。
而季犹逢能做什么局,他也算是心知肚明。季犹逢这一辈子就只喜欢玩这一套。
然而这一套总是出奇的有用。
叶久怎么可能会放弃苏照歌,先来救自己——他十年前还没吃够苦头?他焦虑到要把苏照歌锁在侯府里。
叶久甚至亲手杀了叶铭,他连正经亲弟弟都不在乎,难道指望他在乎自己这来历不明的人超过在乎苏照歌吗?
现在八成他已经找到苏照歌了吧,季犹逢当然会和苏照歌呆在一起,这是想都不用想的。不管他们谁输谁赢,等他们缠斗完一圈,自己的尸体大约已经僵硬了。
他医术卓绝,知道自己挺不过今夜了。
失血,寒冷,内脏破损,哪一项都足够要命,人就是这么脆弱的生命。可要说脆弱,他又拖着这重伤的身子苟延残喘,不肯断气。
其实还有什么活头?他生机已绝,每多喘息一秒都是在受罪。他的事已经做完了,倒不如就干脆去了,也算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