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应声,少女已经调头离去。
“这訾小姐,真是风风火火。”青雀拧了水囊道,“小姐可好些了?”
“嗯。”贺思今却无暇顾上这些,她是知道这和亲是假的,听訾颜的意思,怕是陛下也晓得,否则,一个迎亲又怎么会需得訾将军提前理军驻扎城外候命?
前世里,正是这一场胜仗之后,西戎派使节入京,正式俯首称臣。
也是这个时候,自请驻守北地戍边的恒王殿下突然回来。
恒王殿下因着丧妻丧子之痛,久不归京,远离这伤心地已久。
一朝回来,第二年便就起事,贺家也背上了谋反之罪。
这当中,有什么联系吗?
她从知晓重生以来,想过很多次究竟一切发生的节点是什么,都不曾有过头绪。
甚至,她偷偷翻遍了爹爹的书房,也不见他与恒王的一点联系。
前世里,她费了很大的功夫,也不过得了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解释。
个中细节,她推导不出。
今日,她却隐约觉得,或许,不是毫无痕迹。
一切都是从西戎这一战后开始变化的。
恒王入京,绝不是偶然!
“小姐?!”青雀张了张手,唤回出神的主子,“到了。”
没了訾颜在身旁,贺思今还真有些记不住路,领了阿锦上了廊子犯了难。
“完了,”她挠头,“走哪边?”
“啊,青雀姐姐去替小姐拿水了,要不,我们等等?”阿锦着实靠不住了些,“昨日訾小姐带着走了圈,奴婢也给绕晕了。”
想叹气。
贺思今转而看身后,正瞧见一身月白长衫的人进了大门。
她拉着阿锦让在一边。
“噫!那不是吝国公府的公子……”
“嘘!”贺思今转而躬身去看那园中花卉,全不在意的模样。
而后,在那少年行过后,离了距离跟上。
吝惟远远就已经瞧见了两道小身影,这书院廊子不少,头一遭进来是会迷糊,可他没想到,这贺家小丫头讨巧得很,直接偷偷跟在了自己身后。
跟就跟了,还不打招呼。
你说没礼貌吧,她跟得远。
你说有礼貌吧,似乎也不多。
有心逗她,吝惟猛地就回了身。
贺思今不察,十足被这突然的盯视,唬得一跳。
“贺小姐想要在下带路,直言便是,”月白少年笑道,“我自认是个好人,当不会叫小姐为难。”
“……”
第5章 防备
◎只要没人再拖后腿◎
眼前人一笑就露出一点酒窝,落在右脸颊上,将少年衬得更添可亲。
贺思今前世里与这个人打交道的机会不少,全因宴朝与他交好,她入府第一年,吝惟出入朝王府乃是家常便饭。
怕是宴朝的身份比吝小公子的名号更好用些,这人总爱挂在嘴边的便是“我朝王表哥”。
正如他自己所言,吝惟确实是个好人。
却也是个可怜的好人。
她入朝王府第二年起,吝惟便就再也没自己出现过了。
听说是突发恶疾,差点去了半条命,好容易救醒了,从此口不能言,不愿再见人。
吝家为免其难受,将他送至苑山别院长期休养。
思及此,贺思今又望了一眼面前的笑脸,无端就多了分慨叹。
矮身施礼,她低声道:“吝公子。”
“怎么?被我戳破心思啦?!”吝惟有些得意,天真得很,“哎,我道你入院第一日就敢跟着訾颜那丫头乱跑,该是个胆大的,怎么现在头都不敢抬?爷又没怪你什么。”
一席话,倒叫贺思今这端直模样显得苍白做作了些。
“吝公子,”阿锦没管住嘴,“不是我们家小姐要跑的,是我们家小姐被拉着跑的!”
“哦!所以是訾小姐的错啦?”吝惟接得顺遂,笑意更盛。
阿锦这抓不住重点的,贺思今伸手将人拉了:“吝公子,今日是我不对,该好好与公子请教问路才是,咳……做学子的,确实不当干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事咳……情咳……来咳咳咳!”
“????”吝惟不自觉便退了一步,而后,又刹住了步子,狐疑看她,“你这是真咳假咳?”
“啊?咳咳咳……对……不起……”贺思今憋得慌,没来得及思考这人说的什么,怕是刚刚一番话说急了,这咳起来就止不住了。
愣是咳了个昏天黑地。
入学第二天,贺思今又迟到了,还是带着堂堂吝家公子一并迟到的。
周先生看过来的时候,本就不善的脸更是垮得厉害。
“先生,学生来迟。”吝惟先开的口,“还请先生责罚。”
贺思今急得又要咳嗽了。
怎么就自请责罚了?!
这不是还没解释吗!
生病这种事情,不是人为能控制的。
周先生总不会不讲道理。
等等,不对。
她亲爹明明就是神医,她明明已经用了药,是这人偏非要带她去书院医堂瞧病啊!
她可太冤了。
昨天是因为訾颜,今天又来了个吝惟。
这善学书院恐怕是跟她命里带冲吧?
想着,她还带着一丝期盼望向座上。
不想正对上周先生严厉的眼。
“道歉。快。”吝惟目不斜视,唇口不动地出声点她。
鬼使神差,贺思今跟着有样学样:“学生来迟,还请先生责罚。”
“很好,”周先生放下书卷,“那贺小姐今日就将小学抄三遍吧。”
顿了顿,他瞧向一边的吝惟:“至于吝公子,作三篇晨论交来。”
“是!”吝惟乖巧得怕人,全不似方才廊上坚持要领她瞧病的固执撒泼模样。
贺思今心口堵,半晌才从罚抄的打击里反应过来应了声。
接着,又听周先生问:“缘何迟到?”
这次,吝惟才言简意赅地将廊上偶遇贺家小姐后将其送医的故事讲了一遍。
其间不乏夸大其词地描述了一番某人咳不能自己的模样。
周先生的花白胡子抖了抖。
“吝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贺思今点点头,不敢多言,只看了一眼阿锦,后者赶紧将药包提了提。
如此,那罚抄才终于从三遍减到了一遍,吝惟自然也是跟着减了。
“这一遍是要告诉贺小姐,学而得法,身体是本钱,老夫从不推崇带病读书。事半功倍方为上策。”周先生说着,重新执了书卷,“至于吝公子,错在应提前命书童告知。当知轻重缓急,行事有序方不会乱了方寸。”
“是,学生受教。”
“学生受教。”贺思今跟着答。
嘴里如此,心下却叫忧患,就是一遍也是很要命了。
贺思今愁苦得很。
不仅因为罚抄的事儿,还因为今早这么一闹,她仿佛是真的出了名。
休息的时候,还有几家小姐特意来与她打招呼。
大约是因着她实在是年纪小,婴儿肥明显,以至于有两位甚至还上手捏了捏她的脸。
前世里她打奴业司里受训,又跟在宴朝身边五年,到哪里不得端直着,如何受过这阵仗。
一时间,座前訾颜空下的位置就没闲下来过。
叫人怪措手不及的。
不过转念一想,又有点明白过来。
论起父亲在朝中地位,以她的身份,能进善学书院其实不易,总叫人往走后门上想。
今日她又是吝惟亲自送去医堂的,左右都扯上了一点关系。
若说这书院里最大的权贵,也就是吝惟了,毕竟这书院都是吝国公府的。
再者说,她记得吝惟口不能言前一直都挺受贵女们欢迎。
惊才艳艳又能说会道的少年郎,谁人能不欢喜。
更莫说这些大家小姐们,豆蔻年华,虽未及笄,家中却也早早开始相看。
如今她不过一个八岁的小孩儿,饶是与吝惟交好,也不会叫人往其他方面考虑。
没有竞争,又似乎能说上话。
正是一个很好的与吝家搭上关系的门径。
虽然,她这个门径自己都很迷茫。
倒是出院的时候,瞧见吝惟又等在门口。
“贺小姐可是奇怪为何无错领罚?”
“不奇怪。”贺神医的药起了不小的作用,贺思今终于不喘了,喉咙却还是痒的,斟酌着没讲长句子,“先生定是深恶油滑的学生。”
“贺小姐聪明呀!”吝惟说着微微俯身,欺近了些,讲秘密一般,“记住,对咱们这位周先生呀,先认错,再好好解释,才是正道。”
贺思今几不可察地往后一让。
接着,她复又仰头嘻嘻一笑,眼睛跟着亮起,也学着他压低声音做戏一般夸张道:“原来如此!今儿谢吝公子赐教!”
“嗯嗯。”吝惟直起背来,很是受用地摆摆手,“行啦,回吧小丫头。下次爷就不救你了。”
“是!”贺思今应声,蹦跳着跨过门槛,往贺府的马车去。
贺府的大丫鬟已经远远拿着水囊招手。
吝惟抱了胳膊立在门口瞧着,那小人儿头也没回地钻进了马车里。
欢喜雀跃的模样很是不谙世事。
可是,方才他凑近时,她面上一闪而过的防备不假。
人下意识的反应最是骗不了人的。
那样机敏的警惕,不该出现在一个年幼的小丫头身上。
最起码,不该出现在八岁的贺府大小姐身上。
“贺思今……今儿……阿今……阿锦。”少年一甩衣袖,突然呵了一声。
“少爷,”有书童跑过来,喘着气,“夫人!夫人在祠堂等你!”
院前的身形一顿,而后,少年人嗨呀一身扭身往国公府大门匆匆而去。
马车里,因是刚刚跑了一阵,这会儿贺思今又咳嗽起来。
也不知是呛了风还是呛了口水。
刚刚吝惟探身过来的时候她着实是惊到了,下一瞬才意识到并无必要。
诚如他口中所唤,她现在就是个黄毛小丫头啊!
应是真的逗她好玩,才故意当小秘密作态给她说话的吧。
拿一个过尽千帆的心当一个小姑娘,大抵真的是有点难。
贺思今想着,又皱了眉头。
当然,最烦的还是这个弱不禁风的身体。
怪她,打小就挑食,以往皮归皮,却也是把懒骨头,是以这一个小小的毛病竟然扛不住还严重起来了。
“小姐用了老爷的药还咳得这么厉害?”青雀替她拍背顺着气问。
“咳!无妨……咳!我晚上咳!问问爹……咳咳咳……”
于是,这一回府,从普氏到孙婶,嘘寒问暖的没个停歇。
待晚间贺思今拎着笔罚抄的时候,门被叩响了。
贺存高打外头进来,伸手就替她把了脉。
“这风咳,虽说是突发突止的,但反复起来最是磨人。”他说着便松了手坐下,“你书院药堂的药方子我瞧了,尚可,爹给加了一味,你睡前吃。”
“好的爹,咳咳!”贺思今忍了忍,嗓子已经哑了,“我咳!晓得了咳!”
“莫再说了,爹就过来瞧瞧。”
说的时候,他眼神逡巡在案上的罚抄上。
贺思今下意识又心虚地咳嗽了一下。
不过他爹并没问,不知是早就知道缘由还是不想叫她再开口。
须臾他和蔼道:“我们家今儿长大了,这么多字都能抄得了。”
这话说得,贺思今自己都想脸红。
好在贺存高没有将宠溺发挥到极致,终于公正地对着贺思今刻意写出的幼稚字体又道:“不过这个习字啊,是功夫事儿,没法子一蹴而就的,后边为父寻一本字帖来,你对着先好生临摹着,总能好的。”
“好的爹!”正合她意,原本贺思今就琢磨着,她确实要重新练字,一个贵女写出一手与当朝皇子一模一样的字,传出去怎么解释,再者说,装孩童已经很麻烦了,如今正式读书了还要装着描画字体,太辛苦,却又苦于一时不知该怎么练。
贺存高点点头:“说起这字,如今京城里写得最好的当属你们的周先生了,若是能得他赐字帖,才是最好。”
啊?什么?
贺存高没留意亲女的震惊,继续道:“其实今日回府的时候,我碰见你们周先生了,他还特意与我提起你。”
“……”贺思今这次是真的哑了,这才是今晚爹爹特意过来的原因吧。
“爹晓得,你打小就不爱读书,你跟你娘一般,总不爱被拘着。”贺存高道,“但是呢,咱刚刚进学,总归态度得端正些,不可浪费了先生的讲授,你觉得呢?”
贺思今点头,张了张口:“女儿……咳!知道了。”
“周先生说了,倘若你这月能学有长进,便就予你一本字帖。”贺存高瞧她,“可能做到?”
能……吧?
只要没有人再拖后腿。
贺思今如是真诚地想。
第6章 霜兰
◎眼下最要紧的事◎
大约是诚挚当真有用,第二天贺思今终于是按时上了课。
罚抄的纸页交上去,周先生拿在手里翻了翻,又翻了翻,最后一字未留地哼了哼走了。
好在是没有因着这字命她重来。
贺思今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回位,就见前头訾颜扭身趴到了她的案上。
“听说你哑巴了?”
也太不客气了,将军家的女儿都这般不拘小节么?
虽是不乐意,贺思今却仍是点了头,想开口,怕公鸭嗓子吓了人,只能又点了点自己的喉咙,晃了晃爹爹给她的药瓶子。
“病啦?怎么病的?这病气不会过给我吧?”
贺思今眼见着这人谨慎地收回刚刚还搭在自己几上的胳膊,突然坏心地就往她面前一凑,作势要传给她才罢休,惹得后者吱哇乱叫。
打闹间,有人自后头行来,迎着夕阳落了一点拉长的暗影在地上。
贺思今收回手,却不见那地上的影子再动,一时好奇,回头去瞧。
这一瞧,就瞧见一张带着酒窝的笑脸。
吝惟今日穿的是窄袖的骑射装,想来应是准备与先头出去的几个公子去跑马的。
訾颜也觑他:“吝公子放了课不走,偷听我们闺房话可就不好了。”
“偷听?这么大的书堂,不许人走路了?”他说着顺手理了理袖口,“再者说,闺房话搁大庭广众之下谈,莫不是怕人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