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君——年可【完结】
时间:2023-04-18 17:32:21

  本是十足礼待。
  可爹爹却不知,宴朝是吃不得螃蟹的。
  她曾亲眼见得他呼吸急促的痛苦模样,断不能叫爹爹担上这加害皇子的罪。
  但这种事情,叫她一个没见过七殿下几面的小丫头如何说。
  就是说了,她怎么解释。
  思来想去,以她如今身份,也就只能跟爹爹耍无赖了。
  好在贺小姐八岁之前的岁月里也没少为了吃“大动干戈”过,故而爹爹气归气,也没怀疑上别的。
  倒是普氏,一进厨房就怪道:“今儿你可是遇着什么不开心的?这些日子我与你爹都觉得你长进不少,学习也是上心,该是越来越懂事的,怎的突然反相?”
  “我没,我就是……想吃蟹了,爹爹偏偏不允。”
  普氏扭头:“她要吃,蒸两匹便是,有什么好闹的?也不怕人笑话?”
  “哎呀!”贺存高有苦难言,差点要跺脚了,只点了点女儿,“今儿,我且问你,道理是不是要讲的?今年南边水大,原本蟹就少,你舅舅能送进这几匹已是不易,你若是等等晚间一起吃便就算了,为父何须与你争这些玩意儿?可……你可有孝道?!”
  “一共几匹?”普氏问。
  “回夫人,原本是不少的,可今次不知怎的,途中死了好些,竟就剩下四匹了。”厨房的郑叔回道,“老爷是想一并将蟹黄蟹肉都挑出来做成羹,大家都分些,小姐更希望直接蒸来吃。”
  “就剩四匹?”确实太少了,普氏拧眉,贺家向来和气,上下都是家人,往年遇上吃蟹,也是人人有份,实在分不了,也会做成羹尝鲜,她复又看向女儿,“今儿,这就是你不对了。”
  贺思今说不出话来,确实理亏。
  但——
  外边有人报说是七殿下来了。
  “七殿下起来了?!”贺存高先行反应过来,以为是那日的女子有差,匆匆出了厨房。
  厨房里立时噤声,皆是跟着出去。
  宴朝被人扶着,面色不知怎么做到的,苍白得很。
  还真像那么一回事,贺思今想,低下头去。
  廿七将事情大概报过了,此番宴朝看向厨房门口的女孩,她今日梳了两条垂髻,乖乖巧巧的。
  只是面上微红,可见将将里间争执之激烈。
  女孩埋着头,发间几朵珠花浅淡,与身上裙色一般无二。
  到底是个小孩子,宴朝想,还是个爱吃的。
  为着吃,倒是不大顾得贺家了。
  不由失笑。
  宴朝抬手压了唇角,轻咳一声:“诸位莫要拘礼。”
  贺存高迎上去:“殿下今日可好些?”
  “神医圣手,好多了。”
  普氏矮身行过礼:“叫殿下见笑了。”
  “夫人说笑,是我叨扰了。”宴朝道,“方才想着走动一下,路过此处,听着厨房里讨论做蟹。”
  说是讨论,简直是给足了颜面。
  连同贺思今都觉得脸红。
  没曾想,那少年继续道:“这蟹京中少有,只可惜,我自小便就不能吃蟹,如今又落了伤,没了口福。贺小姐看来是懂美食的,可莫要辜负。”
  “……”贺思今猛地抬头。
  他竟然,一直知道的么?
  她以为,那一次他是无意食用才发了病。
  “殿下不能吃蟹?”贺存高道,“是食之恶心腹痛?”
  “怕是更严重些。”宴朝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这……这实在可惜。”贺存高搓了手。
  这笑落在贺思今眼中,却是震惊。
  他真的是故意的!
  她一直觉得,前世里的宴朝只是没心。
  似是这世间事,没得什么是能叫他动容。
  名利,钱财,甚至是女人,无一能入的他眼,朝王府来来去去的人那么多,他皆是冷眼瞧着。
  如今看来,他还十足是个疯的。
  晚些时候,青雀端了一碗蟹羹来。
  事情似乎因为宴朝的突然出现解决了。
  贺存高却仍是要教训女儿的。
  宠归宠,不讲道理却是贺家不能忍的。
  贺思今自然不觉委屈,说起来,蟹羹其实更好吃,也免得剥螃蟹的麻烦。
  她只是一想起宴朝就觉得说不出的奇怪。
  他今日,算是解围吗?
  解围。
  她认识的朝王殿下,是断不会做这种事的。
  甚至,临死的时候,她眼前蒙着血雾,勉力去瞧他最后一眼。
  朦胧里也只得他一句:“好生安葬。”
  是了,她将他,当过仇人,当过殿下。
  恨过,利用过,千般算尽过。
  亦——真心过。
  只是,主仆一场,终究陌路。
  不过,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了。
  如今,他装的也好,真的也罢。
  与她贺思今,都不该也不能有什么干系。
  保住贺家,寻一个如意郎君,才是她该做的。
  蟹羹见了底,贺思今才舒了一口气。
  竟没尝出什么味儿来。
  果然,人不能轻易想心思。
  又是几日,吝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了贺府门前。
  这些日子来探病越来越多,还是今上发了话不叫外人打扰,才得消停。
  可吝国公府不算外人,毕竟皇亲国戚。
  吝惟进院就喊:“你这身体可以啊,中了两箭这么快就能起来了?”
  说着他上手就要揽人,被侍卫拦了:“吝公子小心。”
  “我小心着呢!我不碰他就是,你闪开。”吝惟说着便就自己拣了凳子坐下。
  宴朝挥挥手叫侍卫退了:“你怎么来了?”
  “来瞧你啊,訾颜那丫头烦死了,她不得来,天天就晓得催我。”吝惟说着兀自掂了桌上茶水灌了,“要我说,今上跟你母后都亲自瞧过了,又有贺神医守着,你能有什么事?”
  “再过几日,应是无妨了。”
  “还得几日?”吝惟瞅他,“不是说能下地了么?既是能动了,赖在人家贺府不好吧?”
  “……”
  吝惟清了清嗓子:“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宴朝不以为意:“箭头有毒,伤口不好处理,得贺神医亲自来上药,日日查看,在此方便。”
  “有毒?!”吝惟按下杯盏,“不是流矢所伤么?怎么还带毒?”
  “西戎的毒,此番他们挑起战争的因由便就是和亲王女受辱讨回西戎,要为王女讨一个公道。”宴朝缓缓坐下,“西戎败局已定,本该是议和之时,却不知为何,他们竟敢在我回程途中布下埋伏。”
  “这怕是有毛病。”吝惟说得直白,“要鱼死网破怎么的?”
  “这几日我亦在想此事。”宴朝说着揭开桌上的药盅,“现如今的西戎王是弑兄上位,今夏西南水患,民心本就不稳,又遭大败,这新王许是想拼一拼。”
  吝惟听得不用心,单是眉头随着那揭开的药盅狠狠抓起,倒像是自己亲尝一般,躲得远远的,身子都偏斜了。
  宴朝无奈拿广袖遮了一口灌下,面色到底还是变了。
  侍卫躬身:“贺神医特意交待过,这药用过需得一炷香后再饮水,殿下忍忍。”
  “可怜。”吝惟只觉定是苦得不轻,拿手扇了扇,“你这屋子里,药气属实重了些,我扶你出去走走?”
  “不了。”
  “哎呦,走走呗,外头空气好。”
  “我这伤可不兴走动的,”宴朝搁了药盅,“倒是你,今日中秋,你该是要早些回去陪陪姨母。”
  “我不想回去。”
  “怎么?”
  “昨日你大皇兄回京了,今日一早我出门的时候还撞见他来,许是要留下一起过节的。”吝惟叹了口气,“你也知道,自打我姐去后,恒王已经多时未回了,此番回来,不免叫我娘见着又伤心。”
  这是京中人都晓得的。
  当年恒王征战在外,不得陪伴已经有孕在身的吝祎,后来吝祎难产而死,是以恒王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自责之外亦是心灰意冷,常年戍守。
  吝国公府只吝祎和吝惟这一双儿女,吝惟还是其长姐去后才出生。
  失女之痛叫吝国公一夜花白了头。
  恒王重情,曾长跪吝国公府门前,得了国公亲扶才去的边关。
  因此恒王这次回来,今上特允其缺了宫里中秋宴,替吝祎孝敬国公府二老,圣旨昨日就下了,可见圣人仁慈。
  “正因如此,你才更要回去。”宴朝拍他一下,“现下只你能叫姨夫姨母开怀了,怎能在我这里赖着?”
  “哎!”吝惟叹了一口气,“对了,今年你也不得回宫过节了,皇姨母该是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吧?”
  “你想要?”
  “有什么?”
  “来人。”宴朝一声唤,侍卫端着箱子出来。
  吝惟狐疑:“这什么?”
  “补身子的,”宴朝道,“将好,我实在吃不下了,你替我分担分担。”
  “罢罢罢!我这就走了。”吝惟忙不迭起身,“无福消受,无福消受哪!”
  待人去了许久,廿五才从后头走出:“殿下。”
  “怎么说?”
  “王女的伤已经大好,殿下回府便能问话。”廿五瞥见桌上药盅,“殿下,是药三分毒。”
  “无妨。”宴朝顿了顿,“吝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般讨厌药气的?”
  廿五一愣:“属下不知,应是一直讨厌?”
  “不是。”桌边的少年一手叩着桌沿,“儿时我身子不好,药苦,他却说药香,以为我吃的是什么好东西,执意要尝,还被母后罚过。”
  这些廿五不知,沉默一瞬:“应是后来明事了,就变了吧。”
  “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宴朝瞧了一眼窗外。
  “属下来时就瞧见贺小姐正领了家仆在中庭开了场子做月团和灯。”廿五开口,“这屋里闷得很,殿下可要出去看看?”
  是吗?
  宴朝想了想,呵了一声:“我道吝惟为何要扶我出去……”
  不待廿五细问,少年已经起了身:“走吧,出去瞧瞧。”
第11章 月团
  ◎不讨厌◎
  贺思今连着好些年没过过中秋了,双亲不在,谈何团圆。
  倒是宴朝,似乎也没有过节的习惯,便就是宫中着人来请,也不见他出去。
  朝王府里每逢佳节都是异常冷清。
  而今她回来了,自是要好好庆祝的。
  普氏已经听青雀报了阿锦被罚的事情,这会儿又听孙婶说起外头忙活,有些诧异。
  桌子上是昨日母女俩坐着一起打的络子。
  有一说一,比她打得好多了。
  她从小是兄长带大的,不比一般江南女子的小家碧玉,皮得厉害,后来又得嫂子悉心照顾,从不晓女红,打络子这寻常女孩儿家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她也是不大精通的。
  她不会,生了女儿也就理所当然地没准备叫她会,只盼她快乐就好。
  却也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今儿已经有了闺秀模样,抹去那日螃蟹的事不提,说话做事皆是有了分寸。
  这书里头,怕是真的有什么黄金屋?
  竟叫人生生镀了一层。
  想着人进了中庭,果真如孙婶说的,中间已经单独辟出两处来,一处是已经做好了底盘的河灯,几个小厮正拿着毛笔上色,另一处是长桌,大家都围在边上,揉面的揉面,调馅的调馅,正中间可不就是自家女儿。
  贺思今倒也不是真的馋这月团,单是想将府上人都聚在一起闹一闹。
  此番她从模具里倒出一块精致花瓣的团子来,一抬头就瞧见普氏,遂举在手里跑过去:“娘!看!我做的!”
  “今儿手是巧,我看这月团比你打的络子还要好看。”普氏笑,“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了。”
  “定是好吃的!”贺思今指了指厨子,“我前些日子与郑叔一道打的槐花,香得不得了。”
  “还加了槐花?”普氏嗯了一声,“那今儿确实有心了。”
  娘喜欢槐花,贺思今当然记得。
  说话间,余光扫见檐下青袍,身形便滞了一瞬。
  普氏跟着回头,见得那边立着的少年,遥遥领了女儿施礼。
  少年亦是回了一礼,并未下来,想来是不愿打扰了大家。
  “娘,”贺思今回过头来,“家里有枣吗?”
  “有的,庄子上才送过一批来,搁在厨房了。”
  “我去拿!”
  庭中的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宴朝没近了去看,有来去的仆从路过,皆是对他行了礼避开。
  虽贵为皇后嫡子,他却因生来病弱,年幼时就被送进军营训练。
  父皇又寄予厚望,特命祖太傅跟在身边悉心教导,因此从未同皇兄们一块儿读过书。
  兄友弟恭的场合便就鲜少有。
  学问这些,他向来领悟得快,回朝后早早就开府上了朝。
  算起来在宫里头住的日子也没多少。
  是以,虽坊间皆传七皇子独得圣宠,却是不知,从小到大他也无甚机会承欢膝下。
  少年老成,或许说的就是他。
  至于那月团——皇家本就不似寻常,要吃点心皆是御厨做好了送来,哪里有一家子集体出动,花上大半个白日的时间亲自动手的道理。
  目光一跳,将将跑出去的女孩欢蹦着回来,兜了一袋子东西哗啦啦一并倒进了盆子里。
  是红通通的大枣子。
  小姑娘忙得不亦乐乎,一头一脸的面粉,花猫般,叫那灿烂的鹅黄裙面都失了色。
  宴朝看了一会便重新回了房。
  贺思今忙完再转首时,那人已经不见。
  抹了一把脸,她拍拍手,也是,这等玩意儿他应是觉得无趣吧。
  “来,阿锦,把面粉都倒进来!”
  “来了来了!”
  这一番热闹直持续到下晚才停歇。
  长桌被擦洗干净了撤下,换成几张圆桌。
  厨房里炖了一天的汤食和热菜都端上去,院子里满是香气。
  贺存高笑得开怀,待得人齐才想起来一拍大腿:“忘了,你们先等等,我去请七殿下过来。”
  “请他……”做什么?贺思今话到了嘴边才想起来,若是不请才是不对,声音就矮了下来,“他应该不会来吧?”
  “那也是要请的。”贺存高搓搓手站起来,“再者说,今日佳节,七殿下向来和善,自不会拒绝。”
  啊?
  贺思今哑然。
  却是普氏在一边拍了她手:“说你懂事吧,这孩子怎么还时好时坏的,打摆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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