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漫天大雨, 气氛也跟着低沉。
李闻远自知身负将台阶一铺到底,好让国内外同事能不再没命加班的重任。
他适时开口,营造出他们大下雨天的在楼外只是为了公事的氛围,“呀,果然积水很深啊。排水这个样子, 不知道楼顶防水怎么样。要是防水也不行,今晚怕是不用睡了。老板,我觉得这个项目我们可以接。”
李闻远说完,暗自观察着自家老板的表情, 试图从中解读出什么好对症下药。
谢时予的神色一直很淡,直到他说到防水时, 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最顶层仍旧开着灯的那户。
深夜的灯火通明, 似乎在诉说着屋内主人的手忙脚乱, 杯盆齐用都接不住屋顶漏下的雨水, 拧干拖布的速度赶不上被雨水浸湿的速度, 像是一只嗡嗡忙碌的小蜜蜂。
谢时予眉头轻皱了下, “她住那儿?”
“啊?”李闻远一愣, 顺着自家老板的目光看过去。他这还没说呢,老板这是一直暗自关注着孟小姐?那他这出,是在自作聪明还是真的台阶给递对了?
明明才不到一秒的时间, 但是弯弯绕绕的已经在脑子里转过了无数种可能。
还没等李闻远想明白, 一道光由远及近的打过来, 从他们车旁驶过,停在单元门外。
车门从里面被打开。
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谢时予隔着雨幕看着多日未见的人从里面下来。
她穿着一身湖蓝色星空碎钻裙,收腰大裙摆显得她的腰越发的纤细。风大雨急,她虽撑着伞,可细长的高跟踩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仍是十分狼狈的。
像是要将她手中的伞连同她自己都被一同的吹断。
李闻远眼睛一亮,已经忘记急速运转的大脑,“这不是孟小姐么!”
谢时予用余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无声质问“所以你在说什么楼顶漏雨的废话,她根本不住顶层。”
李闻远有些茫然的眼中露出了“我也没说孟小姐住顶层”小小解释。
谢时予并没心思收拾他,只将视线放在不远处的人身上。
明明只是几步路,她却走的十分艰难。纤细的手臂勉强的将伞撑着,可风将伞吹到变形,仍带着雨将她的半边身体打湿。
“都没人搭把手么?孟小姐身边的人怎么都这么——”
只见在抗风暴雨中的人脚一扭,眼看着就要跌倒,谢时予没听到后面的话,直接推开车门大步走了过去。
“——不靠谱。”李闻远话音落下,才发现自家老板已经踏入了暴雨中,甚至连伞都没打。
身为一个与时俱进的特助,他当然不会像孟小姐身边的人那样不靠谱,下意识地就想把伞送过去。
但是人才一侧身,就堪堪停住。
甚至忍不住扇了下自己的这只贱手。
他折腾这么一出,难得赶上了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海内外上上下下十几万人还用不用没日没夜的陪着加班,不就是看今晚么!
他下去干什么!
有的时候职业素养太高,也实在是令人烦恼啊。
孟宁青踩着一双八厘米的细高跟脚痛到不行,本是应该不久就上场的活动,被主办方一直拖拖拖安排到了最后,让她就那样站了大半天才上场。
公司提供的公寓地理位置其实不错,但毕竟是给才入圈的小艺人提供的落脚的地方,设施配置什么的已经十分老旧。
她刚下车就被外面的狂风暴雨攻击的差点没又坐回车里,适应了两秒才稳住身形,专心致志的扛着风和手上的雨伞做斗争,顾此失彼,就忘记了看脚上的路。
“喀嚓”一下,细跟踩进了水坑了,纤细精致的东西往往美丽却脆弱易碎,于是不堪重负的带着她一起摇摇欲坠。
好在她反应的快,全身的肌肉在一秒间做出了比她大脑还快的挑战,另一只腿往前轻轻一抬,重新调整好了重心。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甚至裙摆撩动间还将地上的一小滩积水溅起漂亮的雨花。
大雨、少女的裙摆、透明的白色雨伞,四散的水花,唯美的甚至可以去拍杂志。
一切发生的都太过快,快到匆匆赶来的谢时予看到这一幕都没来得及反应,而那溅起的漂亮雨花也没浪费,全都溅到了他的西装裤上,还赠送了几个泥点子。
而他的手,甚至还保持着向前搀扶的姿势未来得及收回。
“……”
孟宁青对这个充满艺术性的水花毫无欣赏的兴致,这戏剧的一幕简直将她狼狈的一天推向了高潮,她再也压不住心中的委屈,将这一切的怒火近乎蛮不讲理的全都转嫁到谢时予的身上。
一起的时候也没见她享受过什么特殊待遇得到过什么好处,怎么现在各奔东西了那些只会看脸色行事的资本家们一个个全都露出了嘴脸了。
“资本家没一个好东西,除了仗势欺人还会什么!仗着有几个臭钱就以为能上天,想和太阳肩并肩?”
谢时予默不作声的听着,听着她牙尖嘴利听着她气呼呼的却又十分鲜活。神奇的,在胸口闷了好几天的郁结似乎就这样散了。
嘴角都不受控制的想要上扬,然而弧度还没能勾起来,就见前面的人将高跟鞋“笃笃笃”的踩出了同归于尽的气势,水花泥点子齐飞,他的西裤与她的裙摆纷纷“共赴黄泉。”
孟宁青对此总结陈词,“太阳都会因此感到羞愧,不要上天了,谢时予那个混蛋就应该抱着他的破钱直接入地!”
“……?”
孟宁青终于走进单元大厅,收伞时余光看到某处,眼睫轻眨了下。
这里的路灯都透着一股老旧,尤其是在这风雨交加的深夜,显得更加微弱。只见有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走在雨中,步伐很大,就还挺有故事感的。
虽然没看到正脸,但只是个背影就很有氛围感,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秒,神色忽然一顿。
随后有些懊恼的轻拍了下额头,她真是疯了,竟然会觉得这个人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像谢时予。
如果真是谢时予,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有一道惊雷直接劈下来,把他劈冒烟么。
谢时予确实要冒烟了,不过不是雷劈的,是被气的。
李闻远原本在车上时时观望着情况,但离得有些远光线又暗,他只看到自家老板上前了,在要扶却没扶之际就那么直直转身。
带着湿漉漉的寒气,并没有想象中的从乌云密布转晴,反而比外面的狂风暴雨更加的犀利。
这是什么情况?
谢时予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阴沉的像是寒冬腊月的暴雪,“开车。”
多年来的应变反应能力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机械般将车快速启动,甚至都没经过大脑思考,等李闻远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在路上行驶了五分钟,彻底将那片住宅区甩的远远地。
他看着后视镜里,全身湿透坐在那里毫无表情的人,低声提醒着:“谢总,后面有毯子,您要不要擦擦?”
谢时予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她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这像话么”的震惊和愤怒中,听到这话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就这样湿漉漉的坐在车上都毫无察觉。
他这样是为了谁?
见过没良心的,但这么没良心的还是第一次见。
谢时予面无表情地将外套脱掉,仍到一边,扯过旁边的毯子擦着。
其实全身都已经湿透,擦不擦的没什么差别。好像只是凭借着这近乎机械般的动作,连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擦了两下才想起这毯子是平时留给孟宁青睡觉盖的,工作性质原因她的作息很难规律,在车上总处在迷迷糊糊睡不醒的状态。
每次接上她,没多久就会睡着,时间久了便也特地留了条毯子给她。
谢时予手微紧,才平复下去点的情绪复而又起,将毯子扔到了车座一旁,胸口起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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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势欺人狗仗人势见人行事唯利是图的狗东西们!”
关诗语听着从话筒中传来的超高的词汇储备,想着自己怎么劝才合适。
下一秒就听孟宁青义愤填膺又干劲儿十足的说:“我总有一天要站到巅峰,把这些全都踩到脚下。让他们求着我请着我的去参加活动给他们代言,到时候我一定让他们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关诗语眉梢轻挑了下,她怎么忘记面前这祖宗是不需要安慰的,坑压能力绝对是她带过的人里最强的。
但她也知道,最近这段时间确实是委屈了。可圈里就是这样,不红是原罪,没有资本捧就寸步难行。
“当然,我有预感这一天一定不会太晚。”关诗语不是安慰她,她是真的有种强烈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当初签下孟宁青时就出现过,觉得她一定能成事。
“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先给我找个房子吧关姐,我真的一天都住不下去了。”孟宁青声音间再也没有了刚刚的斗志昂扬,委屈巴巴的,“我的高跟鞋又牺牲了,第三双了啊……”
她真的是心都在滴血呜呜呜。
“在找呢。”关诗语听着心里也难过,解释道,“你也知道现在是春招大家换工作高峰期,房子很紧的,又要安保保密系数相对高……”
说到一半,关诗语才想起来,她可能不知道春招是什么。
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讲,孟宁青一直被保护的不错。还没毕业就被签下,一路有谢总保驾护航,虽没有借着这层关系扶摇直上,但也并未受到过欺负。
这样骤然的落差,即使是换做她也很难适应。更不要说从未吃过苦,才毕业的小姑娘。
孟宁青其实知道春招是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的房子难租,看着玄关又牺牲了的高跟鞋难免有些失落,轻声应着,“哦……”
这声没了刚刚的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气势,软乎乎的听得孟宁青心中不忍。
想想她现在的居住环境和澜汀公馆对比,换做是自己都得哭了。她忍不住建议道:“不如你先搬到我这来?”
“不用啦。”
关诗语最近似乎在和一个男生搞暧昧,虽然具体到哪一步了她不知道,但是她过去多少会不方便。
电光石火间,孟宁青灵机一动,“我搬去酒店住不就好了?!”
她说完,自己都茫然了,不懂为什么没最初就跑去酒店,而是要让关诗语帮她和公司申请房子。
关诗语也愣住了,最初她就被孟宁青请求找地方住,她还就真下意识顺着她的思路,一直在找房子。
可明明住酒店对于孟宁青来说,才是常态。
“那行。”关诗语落下了心中的一个大石头,松了口气,我帮你叫人搬家。
孟宁青看着挂断的手机,目光扫过这间自己住了一周多的房子,似乎明白为什么她会下意识地让关姐帮她找房子了。
或许就是因为需要拍戏跑公告,需要长期的住在酒店里,好不容易结束工作,她可以回到一个名为“家”的地方。
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
可好笑的是,她竟然把谢时予的那座漂亮宫殿当成过家。
孟宁青闭着眼深吸了口气,随后又睁开,眼睛里有强撑的冷静,但很快便被恼羞成怒取代。
“啊啊啊!等我活了,谢二那个混蛋无论花多少钱请我我都不去!”
去他的好聚好散!
好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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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宁青觉得自己确实不太需要一个固定的房子。
才搬去酒店没两天,她就又飞去了临城,要去参加一个时尚晚会。
这个活动由几个国内外都十分有名的时尚杂志联合举办,可以说算的上是时尚界十分有重量的活动。
如果在今天能够大放光彩,被各路时尚界大拿看到,那必然会成为今年时尚界的宠儿,时尚资源可以拿到手软。
为了这场晚会,各家几乎全都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可谓是各显神通。
孟宁青也难得的重视这次的活动,甚至将手中的剧本都暂时放下了半天来参加。
她到时离自己的红毯时间还有些距离,被主办方的礼仪小姐引去了休息室。
她道完谢后还未来得及坐下,便见尹绮思从另一个门口走了进来,见到她后微愣,随后又很快的调整好神情,目光带着打量的在孟宁青身上逡巡着。
像是个旗开得胜的孔雀,下巴不自觉的微扬,连腰背都更加的挺直,露出了自己脖子上波凌波零快要闪瞎人眼的大颗钻石项链。
眉宇间全是炫耀和轻蔑。
孟宁青虽然重视这次活动,关姐的能力也确实不错,借到的礼服在同级小花中也十分拿得出手,只不过珠宝这方面在红毯中的位置一直暧昧。
要么就不戴,要戴就要绝对拿得出手。不然一颗不够闪不够亮的宝石,在聚光灯下对比起来简直不要太明显。
顶级珠宝早就被品牌代言人预定,或者是被有名的政商提早预定收藏,能借到的只能是一些过季珠宝饰品。
孟宁青没要,谢时予这几年确实送了她几套能拿得出的还是一整套的饰品,非常适合在这种场合下压场子。
但她当时并没有带出来。
像是较着某种劲一般,要和他彻彻底底的划分清楚,再没有半点关系。
于是,全身唯一的点缀,便是头上编了一股和礼裙同色系的白色碎钻丝带,看上去唯美又不失仙气,和身上穿的白色裹胸点缀着红色花瓣的大裙摆拖地公主裙相得益彰。
孟宁青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自顾自地刷着手机,她并不想在这个场合这么多眼睛下,闹出什么事来。
但她这个劲儿,偏偏就戳中了尹绮思的痛恨点。
她就不懂,明明孟宁青现在一无所有,甚至连一套像样的首饰都拿不出,那么寒酸却还能这样的淡定。好在她站在这,就像是红毯上的女王,睥睨众人一般。
凭什么?
尹绮思不想承认,可是不得不说,她即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公主裙,却神奇的仍被她穿出了公主的气势。
没有皇冠的公主,算什么公主?
她嘴角轻勾了下,和一旁的小米说了句什么。只见小米愣了下,带着股下意识的抗拒,却在看到她威压的眼神时,放弃了挣扎。
孟宁青其实一直戒备着不远处的人,她不信尹绮思转了性,这样的好机会不来挖苦两句踩两脚。但是等了几分钟,尹绮思一直没动静,她还挺诧异。
没想到意外就是这样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发生了。
尹绮思的助理拿着杯刚买来的咖啡走了过来,因为上次的事,这个助理竟然还没辞职让她有一点点意外。
但是人各有志,各自的隐晦难处别人又无从知晓,她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甚至在呼吸间就淡忘的意外。
然而这个意外,却给她留下了更加难忘的记忆。
只见这位助理,在路过她时忽然来了个令常人十分难以置信的走位。这样不同寻常的走位,手中那杯带着温度的咖啡自然不出意外的洒到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