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起打游戏的时候会打开语音,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学校里的事情。
少年安安静静地听着,时而接上几句。
隔着手机,她发现他的声音更加温软动听了。
那一年的冬天,她的城市里大雪纷飞,天地一色,银装素裹,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郑蘅穿着粉色的雪地靴,撑着一把浅黄色的雨伞在学校门口的雪地上踩过。
然后她在漫天飞雪中看到了他跟雪一样白皙的脸。
少年满身风雪,长长的睫毛上也沾着雪花,上下扑闪着。
她又惊又喜,跑到他的身边,把伞遮在了他的头顶。
“你怎么来了?”
陆沉第一次来到北方,被冻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吐出来两个字:“看雪。”
“怎么不打伞?”她轻轻拍了拍他身上薄薄的一层积雪。
“下雪要打伞吗?”他不解地问。
“我南方同学说他们下雪都会打伞,不过好像北方的雪和南方的雪不一样。”
“我是第一次看雪,不知道该不该打伞。”他声音里有些羞赧,脸上挂着的雪花也染上几分绯红。“你打伞了。”
“这是新买的伞,我很喜欢。”她噗嗤一笑,“你在这里等多久啦?冷不冷啊?”
“不久。”他对她笑笑,“有点冷。”
“我带你去吃火锅吧,暖暖身体。”
“好。”
郑蘅把手上的手套取下来,套在他的手上,手指触碰到他腕上冰凉的表带,坚硬的表盘冻得跟铁块一样。
“我天冷的时候都不戴手表的。”
“习惯了。”他淡淡微笑。
她跟他在雪地里踩了一天,回到学校时夜色已经深重。
陆沉把她送到了宿舍楼下,看着她上了楼,然后才踱步离开。
郑蘅回到宿舍里的时候陈一正在悠闲地泡脚,看着郑蘅满面春光的样子,她露出一副洞穿一切的表情,神乎其神地对她说:
“他一定看上你了。”
“不会吧。”郑蘅捏细了声音,“他就是来看雪的。”
“什么人会专门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看雪啊?”陈一继续煽风点火。
“没看过雪的南方人?”郑蘅一脸无奈。
“他长得这么好看,你真得一点都不心动吗?”陈一反向进攻。
“不心动。”她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肤浅。
“那我可就去追了啊,对不起,他太好看了。”
“你敢!”郑蘅拍桌而起。
“嘻嘻,我就说嘛,你喜欢他。”陈一哈哈大笑了起来。
于是这一夜郑蘅难得地失眠了。
陆沉在她身边待了整整三天,郑蘅也在心里纠结了整整三天。
在送他去机场的路上,她终于忍不住问他:“雪好看吗?”
“好看,谢谢你陪我看雪。”
“不用谢,你也好看。”郑蘅脸红了红,语无伦次了起来,“不是,雪也好看。”
她歪着头想了一下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
陆沉笑了笑,对她伸出修长的手臂:“我要回去了,能抱抱你吗?”
郑蘅正愁没有地方埋住她发红的脸,于是往他怀里一扑。
“我有点舍不得走了。”陆沉轻轻把下巴抵在了她的头上。
“啊?”郑蘅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我改签一下机票吧。”
“为什么改签啊?”
“因为舍不得你啊。”
陆沉轻轻叹了叹,最终还是他先迈出了第一步。
他抱着怀里的姑娘,对她说:他喜欢她。
他来北方,不是为了看雪。
夏天的时候他因为一个小小的炎症住了半个月的医院。
隔壁的床铺上躺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姑娘,也病得脸色苍白。
他还挺喜欢她的长相的,跟他身边的南方姑娘们都有些不同。
而且看她经常打游戏,他突然觉得跟她有了共同语言。
他默不作声地观察了她一阵,发现她打游戏的时候特别有趣。
比如,在逆风局里被人追着砍杀的时候,她的神色格外凝重,眉毛差点拧在一块,整个身体为了躲避追杀也扭成了一团。
手指更是一顿慌不择路的胡乱操作,他瞧着她似乎要把手机屏幕戳出洞来。
于是他也下载了同一款游戏,想感受一下这身临其境般的游戏体验。
结果却轻而易举地打到了最高段位,余光瞥见她正在眼巴巴地盯着他的战绩,眸子里尽是惊叹。
于是他继续不动声色地玩了下去。
终于有一天,她面带羞涩地戳了戳他的大腿,问他可不可以顺道带上她。
她朝他微微一笑,他看到她眼睛里满是星星点点。
“好啊。”他答应了她。
后来她出了院。
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病床上,望着隔壁空落落的床单出神
第一次,他发现自己的生命里,出现了一样比游戏还要令人牵肠挂肚的东西。
听说北方下雪了的时候,他买了机票,去了她的城市。
在她的学校门口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她踩着一路的积雪向他走来。
他等到了她。
第五章 天南地北
那天以后,他们谈起了恋爱。
因为是异地,相处的方式与一般的情侣有些不同。
大部分的时间,都消耗在了旅途中。
郑蘅每次去见他,都是坐漫长的火车。
一路南下,途径好多个大大小小的城市,绿皮火车慢悠悠地行驶着,一段一段地把他们一千多公里的距离缩小到零。
后来她索性把火车的学生票区间,改成了他的城市。这样,她就能安心地躺在卧铺上,享受着与坐票相差无几的价格。
偶尔也会逮住机票特价的时候,只是这样的航班常常是在深夜起飞,凌晨抵达。
陆沉去机场接她,这边的地铁在深夜里已经停止运行的时候,她还在遥远的另一边,等着飞机起飞。
于是她的少年细数着时间,乘坐最后一班地铁来到机场。
他的姑娘在遥远的北方机场里,焦急地看着人来人往。
那么多次,他安静地立在深夜里,带着一个黑色的书包,装着她喜欢吃的寿司和酸奶。
他听着一架又一架飞机起飞降落的轰鸣声,极有耐心地在机场等她的降落。
更多时候,是陆沉一个人熬过一天一夜的火车,从南到北,千里迢迢去找她。
因她公交车晕车反应严重,陆沉亦不放心她一个人打车去车站,于是每次都一声不吭地直接出现在她的学校里。
长身玉立的少年,有些孤傲地立在路灯下面,身影单薄,脸上的神情略微有些疲惫。
见到他的姑娘出现在学校门口,朝她宠溺一笑,绵延春风十里。
他们的爱情,承受着许多那个年纪里难以对抗的问题:
漫长的距离,遥远的车程,以及金钱上的拮据。
而他们的感情实在深厚热烈,即使遥远,也保持着一个月见一次面的约定。
浓情蜜意,乐此不疲。
如果爱情里只有风花雪月,它一定可以永远鲜妍明媚。
端午节假期郑蘅回家过节,她的堂姐郑妤笑眯眯地问她:
“蘅蘅啊,在学校里有没有谈恋爱?”
郑蘅想了一下自己已经二十岁了,于是理直气壮:“谈了。”
“哪里人啊?”
“南……南方的。”郑蘅开始理不直气不壮。
“那你趁早分手吧。”
“我不。”她坚定地摇头。
“嘻嘻,迟早会分手的。”郑妤一副过来人的表情。
郑蘅默默翻了一下白眼,决定不再理会她。
端午节那天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饭,郑妤用一脸看戏的表情看着她。
郑蘅觉得气氛有些诡异,默默扒着碗里的米饭,连菜都不敢夹一下。
大伯母先发制人:“怎么认识的?”
郑蘅先是一阵疑惑,随即马上反应了过来,于是她红了红脸,熟练地撒了个谎:“同学。”
她实在不好意思跟他们说是在医院打游戏认识的。
二伯母紧随其后:“家在哪里?”
这会儿郑蘅不敢撒谎了,她想毕竟以后总是要跟他结婚的。
“H市。”
一桌人听到回答,脸色都暗了暗,郑蘅把头埋得更深了。
大姑继续开门见山:“家里有车有房吗?”
“没问过。”
小姑直接一针见血:“那就是没有。”
“……”
郑蘅爸爸打破僵局:“不管有没有,远嫁我都不同意。”
“是啊,蘅蘅,你跟他早点结束吧,再重新挑个离家近的。”郑蘅妈妈也点头附和。
“我不。”郑蘅倔强地摇头。
郑蘅妈妈叹气:“这女儿白生了。”
郑妤附和道:“也白长这么漂亮了。”
一桌人里面,郑蘅只敢瞪了一眼与她同辈的堂姐。
这天夜里郑蘅翻来覆去,把家里人的话过滤了一下发给了陆沉,略去了房车那部分。
陆沉安抚她:“我毕业了会去你的城市工作。”
郑蘅呆了呆:“你爸妈呢?”
“没事,我可以两边跑。”陆沉认真地说。
郑蘅想了想:“陆沉,我们考研去同一个地方吧。”
“好。”他仔细考虑了一下,答应了她。
郑蘅也心满意足地笑了:“我们一起考研去更好的学校,然后就能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努力变得有钱。”
这样,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即使是天南地北的距离,也不过是两个多小时的飞机。
只要她出得起机票钱,家里人就不会反对了。
没钱的时候总觉得钱能解决一切问题。
有钱的时候发现事实的确如此。
郑蘅回了学校便忙着准备考研,再也没时间跟陆沉一起去游山玩水。
陆沉也变得越来越忙,两个人对着手机聊天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郑蘅想,他大概也在认真复习吧。
这样一想,她看书更加认真了。
她遇到了这么好的少年,她也要用尽全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去守护这份感情。
她想,其实他们两个只要其中一个有钱就行了。
如果她有钱,她就能包养他;如果他有钱,她也笃信他不会抛弃她。
再后来,考研的日期如约而至,郑蘅信心满满去了考场。
结束时她终于呼出一口气,给陆沉打了一个电话。
那边显示无人接听。
郑蘅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凭借着女人的直觉,登上了自己已经荒废数月的游戏账号,准备看一下陆沉的游戏记录。
结果发现他对她锁了所有的记录。
那种不安愈发强烈。
于是郑蘅直接输入密码登录了他的账号。
她发现在她专心致志复习的那几个月里,他却在夜以继日地打着游戏。
陆沉并没有去参加考试,却跟她说他也在认真复习。
她也一直贴心地没有再去打扰他。
他为什么要骗她?
她又随意点开几局战绩,每一局里都看到了同一个陌生女孩子的头像。
她扫了一眼她的网名:柒染
郑蘅被一桶凉水迎面浇了下来,她全身湿漉,透不过气来。
她看了一眼,陆沉和那个女孩的游戏亲密度达到了三千。
她跟他在一起三年,打了那么多次游戏,也不过才两千多的亲密度。
郑蘅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宿舍。
陈一抬起了正在看剧的头,看了她一眼:“考得怎么样?”
郑蘅没有回答,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陈一吓了一跳,跑过来把她抱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没考好也没事,大不了再来一年。”
那一天,郑蘅睁着眼睛从天黑到天亮,眼泪一直顺着眼角流往发根,她觉得她的人生糟糕至极。
她总觉得哪里错了,她一定是误会他了。
于是第二天夜里她又悄悄登上了游戏,给自己设置了隐身,然后默默观察他的动态。
凌晨一点,她看到他的游戏头像亮了起来。
郑蘅的心垂了下去。
她就那样,在手机的另一端,看着陆沉在遥远的南方,带着那个女生打了一夜的游戏。
她盯了一夜的手机屏幕,望眼欲穿。
三个人一起通了宵。
她不甘心。
在各种社交软件搜索那个叫柒染的女孩,然后发现了她的同名微博。
置顶的一条微博,是一张合照。
她看到了他的脸,他勾唇笑着,露出两个精致的酒窝,脸上挂着淡淡的红晕。
他怀里抱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对着镜头微微笑着。
文案是:
“我的男孩。”
郑蘅看着那张照片,她曾经最喜欢他眼里温柔的笑意,如今变成了一把利刃,插进了她的心里,深不见血。
她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那几天里,郑蘅差不多流光了一辈子的眼泪。
考完研以后所有的课也都基本停了,郑蘅直接回了家。
郑父问她考得怎么样。
她回答说已经分手了。
郑父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沉默不语。
晚上郑母给她做了一桌子的菜,笑着说她瘦了那么多。
过完年以后,郑蘅回了学校,忙着毕业设计。
郑父默默给她转了一大笔钱,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给她发了一句话:
“女儿不要难过,爸妈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郑蘅看着那句话,眼中酸涩不已。她想,一切都结束了。
她不知道。
陆沉发现郑蘅考完试以后就失联了,心想她大概是知道自己没有去考试,于是直接买了机票跑到她的城市里去找她,跟她解释清楚。
他不知道她已经回了家里,每天在她上学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她。
早晨,他站在她的宿舍楼下,等她出门上课。
夜里,他站在她的学校门口,等她下课回来。
郑蘅却一直没有出现,陆沉不愿意就这样离开。
直到他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连最便宜的酒店都住不起。
回去时,他只买到了站票,于是在火车上站了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