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到了生儿育女的地步了,关系却闹的这么冷,她瞧来瞧去,也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偶尔会隐隐约约听到男人对女人说 :“阿蘅,你可以不原谅我,但是不要伤害你自己,好吗?”
她双眉一拧,难道是孕期出轨?
这样一想以后,她再看向陆沉的眼神,都深深鄙夷了几分。
做错了事情还装出一副深情不移的样子,寸步不离地守在发妻身边,果然长得好看的都是渣男。
郑蘅郁郁寡欢了许多天,不仅仅对陆沉爱理不理,就连郑父过来看她的时候,她亦是一脸无动于衷的表情。面对医生的柔声询问,更是沉默无言。
医生说,她极有可能患上了一种孕期里常见的轻微抑郁症。
陆沉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请来了心理医生过来疏导她的情绪。他担心她会出事,夜以继日地守在她的身边,没有离开病房半步。
郑父看着他跟着女儿一起日渐憔悴,想起妻子临终前的嘱托,对他的态度也不再如过去那般强硬,甚至已经在心里默许了他跟女儿在一起。
他常常在夜里翻来覆去,悔恨难眠,如果当时没有强行拆散他们两个,女儿就不会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不会平白无故遭受牢狱之灾,妻子也不会这么快病发去世。是他,一手把女儿害成了这个样子。
这一夜他把陆沉支开,留在病房里守着女儿,他看着眼神空洞的郑蘅,心口阵阵绞痛,轻声哄劝道:“阿蘅,你快点好起来,爸爸不再拦着你们了。只要你能好起来,你想跟谁结婚都可以。你妈妈在天之灵,也舍不得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郑蘅听到妈妈这两个字,眼神里才有了一丝情绪,顷刻便愈演愈烈,情绪瞬间歇斯底里,她掀开被子,大喊大叫了起来,四肢也开始乱颤。郑父见她整个人又开始失控,一个人按不住她的双手双脚,赶紧按铃叫来了医生。
医生见状便叫过来几个护士:“给病人打一针镇定剂。”
郑蘅听到之后表情更加惊恐,从病床上跌了下来,一手推开过来搀扶她的护士,踉踉跄跄往走廊跑去,嘴里喃喃自语:“我不要打镇定剂,我不能失去他。”
医生把她控制回了床上,扭头对一旁的护士说:“病人是孕妇,控制好剂量。”
陆沉在走廊那头跟李西山吩咐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听到这边的动静忙挂断电话赶了过来,只见几个护士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心下一沉,缓缓走到她的身边,郑蘅的情绪已经变得平静下来,她紧闭着双眼,脸色又如死灰,没了半点生气。
病房里的人影散去,他轻轻爬到床上,抱着她愈发瘦弱的身体,听到她轻浅的呼吸,他捏了捏酸涩的眼眶,轻轻阖上眼皮。
“阿蘅,我陪你一起痛。”
郑蘅的背僵了僵,泪水无声无息地划过,慢慢湿润了半个枕头。
第二天,天气晴朗,风和日煦,一缕阳光洒进了病房,照在瓷白的地板上,发出金灿灿的微光。
郑蘅睡到了中午才醒过来,或许是室内的光线原因,陆沉竟看到她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润。
他把手上的勺子递到她面前,轻轻吹了一口气:“快到中午了,吃点白粥吧。”
郑蘅看了他一眼,忽而对他勾唇笑了一下,问他道:“陆沉,你还记得我们很久以前,也来过江南旅游,你带我吃了好多好多个红糖糍粑吗?”
“记得。”看到她眸里溢出的霞光,陆沉有些惊喜,继续哄她道,“你先吃口粥。”
“我还想吃红糖糍粑。”她把头偏过去,突然挑食了起来。
“我给你点外卖过来。”他无奈地放下了白粥,拿出手机游览附近的商家。
“外卖过来的都坨了,你去给我买好不好?”
她对他展颜一笑,眼睛弯成一道清月。
陆沉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江南的古镇夜市里,她赖在原地不走,一直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
“我就想吃红糖糍粑嘛,陆沉,你给我买好不好?不然我今天晚上回去以后一定会睡不着觉的。”
“好。”他又如当年,刮了刮她的鼻尖,轻声应和了她,“我去给你买。”
陆沉走后,她的表情瞬间冰冷下来,一种自我厌弃的感觉陡然而生,她大口吞下一口白粥,胃里翻涌起强烈的恶心,她弯下腰,又悉数吐了出来,连带着昨天吃的食物,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搅碎了一并呕到垃圾桶里。
“陆沉,我好不了了。”她虚弱地靠在枕头上,泪水模糊了整片视线,“我不要你跟我一起痛。”
他们曾经一起经历的这十年,父母生她养她的这二十八年,如山火遇到暴雨,将她的血肉灼烧成灰烬,又被大水淹没,只剩下一副干枯的尸骸。
第五十三章 消失殆尽
陆沉回来的时候,郑蘅半倚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平板里的设计图,时不时凝眉细思,手指轻轻戳着屏幕。
“你今天很漂亮。”他爱极了她认真画画时的模样。
郑蘅愣了一下,用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走到她身边,趁她愣神的时候,抽走了她手里的平板,把一盒冒着香气的红糖糍粑递到她面前:“喏,很热,我喂给你尝尝。”
“我不想吃这个了,我只想喝白粥。”
郑蘅抬头看了一眼他手里捧着的那碗甜品,便捂着鼻子摇了摇头,只觉得这腻甜的香气有些催人欲吐。
陆沉白皙的脸下意识地微微黑了一瞬,又迅速恢复了平静,把手里的甜品放在一旁,极为耐心地跟她说:“我再去楼下给你买。”
“我是不是很过分?”她拉住他的手,眼睛里带着些微的茫惑。
“没有,你很乖,一点也不挑食。”
他笑了笑,脸上的两个酒窝盛满柔情,语气亦十分真挚:“我很少有机会这样照顾你,你提什么条件我都不会觉得过分。”
“你这么说,我也从来没照顾过你啊。”她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似乎比自己还要憔悴几分,她幽幽开口道,“我已经拖累了你很多年,所以我时常觉得,你跟我分开了,会过得好一点。”
“等你出院了,我就可以带你回去,你以后有的是机会,好好照顾我。”他知道她心里的痛,轻轻回握住她的手。
“你跟我爸已经说好了吗?”
她只记得昨天晚上那些医生像对待精神病人一样,把她控制在床上,给她注射了镇定剂。
除此之外,再也记不清其他的事情了。
“嗯,他说以后不会再干涉我们的事情了。”陆沉声音里带着久旱逢甘霖般的欣喜。
“他大概已经在心底放弃我了,因为是我,害死了我妈妈。”郑蘅清冷地一笑,眼睛里水意朦胧,“如果不是我的任性,她本来可以活到这个夏天的。”
“这不关你的事,如果真要追究的话,是我不好,我误会了你。”陆沉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了几句,“我下去给你买粥,你先吃点东西,我们再谈这些事情。”
“你还能坦然地跟我在一起吗?”她抬眸看着他,想到姑姑们在机场跟她说的那些话,眼睑无力地垂了下来,“我自己早就没办法直视我自己了。”
“那些冤枉你的人,还有祁阳,都为这件事情付出了代价,所以你也慢慢忘了好不好?”陆沉看着她痛苦的模样,不明白他们之间怎么又变成了这种局面,“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阿蘅,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可以吗?”
郑蘅想起那段绝望的日子,她蹲在昏黄不清的屋里,每天望眼欲穿。墙上连钟摆都没有,她不知道他的生日从何时开始,又在何时结束,直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她才确定自己已经完完全全错过了他的生日。
“我有跟你说过,生日快乐吗?如果没有,我现在补给你。”她额头上冒出虚汗,微微抽噎出声,“我没怪你,对不起你的人是我,我都没有跟你说生日快乐。”
“你买的蛋糕,我收到了,谢谢你,阿蘅。”他把她揽进怀里,耳朵贴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抚她,“等你好了,再帮我补办一个生日宴。”
“我妈妈的最后一面,我也没见到,我全都错过了。”她深陷在自己破碎狭窄的世界里,根本听不到他说的话,自顾自地对他说,“我知道,二十九岁那天,你过得很不快乐,我希望你三十岁生日的时候,能够快快乐乐的。”
“我答应你。”他对她郑重地允诺。
“所以你要在二十九岁这一年,好好地把我忘了。”她拼命摇头,声泪俱下,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责,“我怎么把你耽误了这么久。”
“你生病了,别说那些话,我去给你买粥。”他替她盖好被子,害怕让她再度情绪失控。
“我没有生病,我很清醒,陆沉,我很爱你。”她睁着眼睛,眸子里尽是灰凉,“可是我看到你,只觉得难过。”
“你不想看到我,我就去外面,让护士进来照顾你。”陆沉忍着眼睛里的灼热,转过身去,把背对着她,“你会好起来的,我们还有很长的未来。”
“你以前每天工作那么忙,深更半夜才下班,就算是新年,也要去国外加班,可是你却在这里消耗了这么多天,你自己的工作,你都不要了吗?”她想到那个除夕夜里也要工作的陆沉,眼睛里的水光更加汹涌。
“阿蘅,我因为自己的工作,从来没有好好照顾你,所以,现在能这样陪在你身边,我只觉得很庆幸。”陆沉帮她擦干眼泪,捧着她的脸认真对她解释道。
“你放不下你的工作,我也放不下我的亲人。陆沉,我们走不下去了。”她的情绪起起伏伏,此刻只剩下寥落。
他坐在她的身边,掌心贴着她的小腹,语气里极尽温柔:“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有了骨肉,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在一起?”
想到孩子,郑蘅小腹里一阵绞痛,愈来愈难受,疼得她握紧了拳头,额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她轻轻推开了他的手掌。
“我不会要这个孩子,我根本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可以健健康康地长大,就算生下来了,也可能是个死胎,就算活下来了,也可能早早夭折。”
“我们等后期的检查结果出来再决定要不要这个孩子,但是在此之前,你能不能给他一个活下来的机会?”陆沉的心也渐渐沉入谷底,他问她道,“阿蘅,到底要我怎样,你才会好起来?”
“你回到你的南方,好好地工作生活,像我认识的那些赫赫有名的商业精英们那样,正常幸福地生活着。” 她抬起头,用手摸了摸他下巴上青青点点的黑色胡渣,看到他不修边幅的模样,心里只剩下苦涩,她继续对他说,“而我,回到北方,守在我爸爸身边,我的出生让他们失去了幸福的二人世界。现在,我又害死了我妈妈,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独地住在原本有三个人的家里。”
“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也能答应你那样活着,你能不能也好好活着,先把身体养好,孩子的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考虑。”
陆沉把她抱进怀里,舍不得用力,冰凉的液体从脸上流淌下来,他亲了亲她的头发。
“我知道我们两个一路走来,极为艰难,我也因为没有足够信任你,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你母亲的辞世我无法挽回,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父亲,好好照顾你和宝宝,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们放过彼此吧,我没办法再面对自己,没办法面对父亲,更没办法面对这个孩子。”郑蘅摇了摇头,眼泪也如雨磅礴,她哭得痛彻心扉,“我不知道孩子的存在,我这些天精神不太好,前前后后吃了很多的药,我根本没勇气生下这个孩子。”
“如果他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呢?”他固执地问她。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抬眸地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突然露出浓郁的厌恶来。
陆沉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色,她眼睛里的情绪竟让他又想起七年前分开的那个夜晚,那时候她误以为自己与别人有染,所以憎恨他,七年后,她又这样看着他。
郑蘅连忙捂住了眼睛,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控制情绪的能力:“我已经决定了。”她低下头,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对他说道,“陆沉,你走吧,我真的没办法再面对你了。”
“你不会后悔吗?”他问她。
“陆沉,你不累吗?”她反问他。
“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似是熬过了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很累很累。”
“我也很累。”她闭上眼睛,湿黏的睫毛垂了下来,又幽幽对他说,“我们互相喜欢了这么多年,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我们也是真的没办法在一起了,所以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我妈妈也葬在江南,不在你的南方,也不在我的北方,对两个人都很公平。”
“真得对我公平吗?”他微不可闻地冷冷笑了一声。
“那你就把我忘了,总会有人对你公平。”
她的声音清冷冰凉,让他仿佛置身于北方的寒冬,一盆冷水从头浇落,凉意直接蔓延到脚底。
陆沉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只觉得十分陌生凉薄,与记忆里的她相差甚远。
“你准备什么时候放弃这个孩子?”他无力地笑了笑,眼睛里的水意也逐渐结冰。
“我回到北方的时候,有很多要好的朋友,她们会陪我去。”她的语气淡然,像是要与三五好友出门逛街那般轻松。
“我再陪你最后一次吧。”
他知道她的倔强,也跟她一样绝望。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江南依旧是,姹紫嫣红,烟雾袅袅。
自从他答应离开她以后,她的身体渐渐痊愈起来,心理医生也说她恢复的很快。
陆沉无言,到了这般地步,他还能再说什么呢。
他坐在医院的长长走廊里,绝望地等着医生出来宣判,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还未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们。
他对她的感情,曲曲折折了十年,也在这一天里,如烟火散落长空,尽数消失殆尽。
郑蘅出来的时候,对他轻轻地笑了笑。
“我不疼。”
“嗯。”他微微颔首,问她道:“现在想去哪,我送你一程。”
“送我去机场吧,我订了回家的票。”
“我跟你一起回去吧,你现在的状态,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顾林之在那边接我。”
“你以后,会跟他在一起吗?”
“我跟他确实很合适。”
“嗯,那我就不送你了。”
郑蘅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绵白的云层,每一片白云里,都长着一双与他相似的眼睛。
她伸出手,触向他的眉眼。
十年里掉了这么多的眼泪,真正分开的时候,她竟然只觉得释然。
陆沉,谢谢你,爱了我这么多年,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一件事,仍是十八岁那年,在医院里遇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