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吻时分——山中树莓【完结】
时间:2023-04-18 23:02:25

  我讨厌后来所有医院里的场景,但十分感激那一年,我能躺在那张病床上,遇到这个世界上,最温润如玉的你。
  如果时光倒转,回到重逢那天,我在人间又一城再度遇到了你,我一定不会,再端着寿司酸奶,走到你的面前。
  唯愿你,此生盎然恣意。
  不必再,挂念我。
  而我,如今深陷泥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不知何时会走出来,你已经等了我十年,十年孤独,十年别离。
  当,到此为止。
第五十四章 以爱之名
  三个月后,正值暑假。
  陈一带着女儿来到郑蘅家里探望她的时候,她正坐在书房,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她刚刚画好的这幅公寓内部结构里。
  “阿蘅妹妹,你干女儿来了。”陈一把穿着一身公主裙的小姑娘推到她怀里,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宝宝,快叫干妈。”
  “阿蘅妈妈。”小姑娘伸出柔软娇小的手臂,抱着郑蘅的腰不肯松开,奶声奶气地对她撒娇,“好久没看到你了,我好想你啊。”
  郑蘅把小姑娘抱了起来,她这些天精神一直不济,手上也没什么力气,好在四五岁的小女孩身体十分轻盈,她亲昵地亲了亲那张小脸:“妈妈也很想你,宝宝。”
  “行了,你去客厅跟郑爷爷一起看电视,老妈有话跟你阿蘅妈妈说。”陈一听说了她与陆沉的事情,特地过来看看她,当着女儿的面,又不好说出口,便想把小姑娘打发走。
  “让我再抱抱她。”郑蘅把头贴在小姑娘粉嫩的肩颈处,鼻息间萦绕着她身上特有的奶香味,手臂越缠越紧,眼里渐渐有些有些模糊不清。
  “你这么喜欢她,我把她放你这带一阵子吧,我跟我老公享受二人世界去。”陈一想到家里的鸡飞狗跳,不禁皱了皱眉头。
  “好啊。”郑蘅不假思索地点点头,眸子里溢出欣喜,突然又沉静下来,把小姑娘放了下来,看着她一蹦一跳地跑到了客厅里。她正色问陈一道,“你愿意你女儿跟一个有点抑郁的人在一起吗?”
  “你得了抑郁症?”陈一关切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虽然你们恋爱的时间是挺长的,但是不至于……”她说到一半,想到郑蘅的母亲也才辞世不久,又把喉咙里口无遮拦的话吞了回去。
  “我记得你第一胎,是个小男孩,但是因为吃错了东西,可能会导致胎停,最后只能去医院做了手术,放弃了他,对吧?”郑蘅试探地问她,神情有些复杂,陷入了那些遥远的回忆里。
  “记性挺好,都过去好几年了,我自己都快忘了。”陈一笑了笑,脸上的表情风轻云淡,早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只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那个孩子,跟我们家没有缘分。”
  “那时候,你是怎么走出来的?”她突然问陈一,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如一望无垠的深色海洋里遇到一叶扁舟那般灼灼。
  “老杜每天陪着我,哄我开心,带我去国外旅游了一圈,后来我们又有了新的宝宝,我就这么简单粗暴地走出来了。”
  陈一说得眉飞色舞,她只知道郑蘅与陆沉彻底结束的事情,见她精神萎靡,也没来得及跟她问清楚中间的弯弯绕绕。
  郑蘅点点头,垂下眼眸,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陈一言出必行,果然把女儿留在了郑蘅家里,十分潇洒地一个人开车回了家,再一会儿,又把她的吃穿用具都送了过来。
  一个多月过后,她又风风火火地开车过来接女儿,看到胖了一圈的小姑娘,不禁诧异道:“阿蘅,你把她当猪养?”
  郑蘅不自然地别过头,轻轻咳了一声:“我爸喂的。”
  “我跟我老公去了一趟巴黎,阿蘅,下次我把她还放在你这里。”陈一想起那段难能可贵的二人世界,仍然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好。”她依旧淡淡地点了点头。
  郑蘅送走了陈一母女,回到家里,看着空落落的房间,眼前浮现了一幕幕小姑娘和她在家里嬉戏打闹的场景,脑子里也回荡着她咯咯直笑的清脆童音。
  她的头又一阵一阵地痛了起来,郑蘅摸到卧室,吃了几片药,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父亲站在窗前,卧室的光线昏暗,他的脸色也晦暗不明。郑蘅瞧见他的头上又长出了大片花白的银丝,恍然间才觉得,父亲这段时日,苍老了许多许多。
  郑父手里拿着他在地板上捡到的一团废纸,她房间的垃圾桶里,有百八十个这样的纸团,他趁她下楼的时候,一张一张地展开看了看,只看了几眼,便觉得呼吸都凝窒了起来。
  所有的白纸上全都画着同样的一双眼睛,几十双眼睛里,蕴涌着截然不同的各种情绪。
  绝望,失落,恐惧,愤怒,憎恨,黯然,悲恸,决绝……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的眼睛。
  郑父张了张口,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爸,有什么事吗?”她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帘,整个房间便明亮了起来。
  “阿蘅,你去找他吧。”他颤抖着手把那张白纸递到她面前,声音里充满了悲悯,“以前是爸爸不好,现在没有人会拦着你了。”
  郑蘅看到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从父亲手里接过画纸,徐徐撕成碎片,又扔进了垃圾桶里,她对他幽幽笑了笑:“我以后不画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厚厚的白纸,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拿着优异的成绩单捧到父亲面前那般炫耀:“爸爸你看,我也画了很多很多妈妈的照片,全都送给你。”
  郑父看着女儿眼睛里的小心翼翼,心里更加酸涩:“阿蘅啊,你妈妈的死,真的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你失联了那么久,我却浑然不觉,才会让你妈妈担惊受怕,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母女。”
  他还是没忍住内心的悔恨,一时老泪纵横:“你现在这个样子,爸爸每天看着,心里都快急死了啊。”
  他轻轻揽着女儿的肩膀,半是哄劝半是央求:“你去南方找他吧,只要你每天开开心心的,不管离我多远,爸爸都能接受。”
  郑蘅想到那双绝望的眼睛,对父亲摇了摇头:“我早就没脸见他了,他自己父母恩情本就很薄,我却把我对您和妈妈的爱强压在他的身上,让他陪我一起承担了那么多的痛苦。回头想想,我给他的,好像一直都是伤害,以爱之名的伤害,带着各种各样的借口。”
  郑父不语,叹息了一声,便轻轻走了出去。
  过了些时日,顾林之过来看她,郑蘅依旧坐在书房里,安安静静地完成她的创作。
  “阿蘅,我们之间的那个协议,还算数吗?”顾林之看着她纤瘦笔直的背影,心里生出好几分疼惜来。
  “我妈妈已经去世了,我爸爸也不再干涉我的生活了,你说,还作数吗?”她转过身来,看着老友,脸上的表情柔和,语气却很清冷。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画画,工作,相亲。”
  “既然可以去相亲,为什么不能是我?”
  “因为,你跟我一样,也是参与者之一啊。”
  她回过头,看着画板里那张血肉模糊的肉块,淋漓的鲜血汩汩而流,红得耀眼,刺穿了她的瞳孔。
第五十五章 峰回路转
  距离母亲离世整整半年的时候,郑蘅又回了一趟江南的那座老宅,整理母亲生前的遗物。
  她在郑母因失明而中途放弃的那张牡丹十字绣里,发现了一封书信,郑蘅拆开看了一眼,认出了母亲的字迹,她双眼微湿,徐徐读了下去。
  “阿蘅,妈妈最近总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故而在清醒之际,给你写一封信。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应该已经去了天上。
  我早就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如今形容枯槁,面不忍视,实在不想让你亲眼看着我油尽灯枯,故让你父亲一直瞒着你。又怕你会一直耿耿于怀,此生未能与我最后一别,所以留下这封信,希望你能淡然面对生死。
  妈妈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如今魂归故土,心中已然无憾。自从你外祖父母相继辞世,我便不再畏惧死亡。甚至还会有些期待,待我也化作一坡黄土,能与他们再度天堂相遇,尽我此生未尽之责。
  如今你也跟当年的我一样,陷入了亲情爱情两难全之地,从小到大,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对于此事,我的态度,依旧跟以前一样。
  谢谢阿蘅,能成为妈妈的女儿,妈妈半生遗憾,全都因你化解,如今我惦念你的心情,大抵与你外祖母思念我的心情那般,我才明白,她其实从未怨恨过我。
  所以阿蘅,你也不必为我伤心,你从未亏欠过父母任何,我们生你养你,看着你慢慢长大的过程,早已经收获了足够的快乐。
  若心中仍然难平,请记住自始至终,妈妈唯一的心愿,都是愿你此生能过得平安快乐。
  最后,妈妈死后,不必念着旧俗,为妈妈守孝三年。
  何时婚嫁,皆随缘分,愿阿蘅心中无憾。
  人生如此短暂,务必尽兴而归。”
  郑蘅收起信纸,眼泪滴到母亲绣了一半的牡丹花上,嫣红的丝线渲染开来,愈发栩栩如生。
  她终于有勇气去了埋葬母亲的地方,也一起祭拜了外祖父母。墓碑上刻着他们年代久远的黑白遗像,一些童年时的光景碎片又浮现在她眼前。
  母亲带她回到江南时,外祖母总是拿着各式各样的手工甜品,站在村口迎着她,见到她时,总会笑眯眯地抱起她,把软软糯糯的糕点塞到她嘴里,对她喃喃道:“阿蘅来了。”
  外祖父一直扳着一张脸,她从来不敢主动亲近他,被问起功课时,也总是忍不住声音颤抖着回答。偶尔他也会笑着给她几句夸奖,在看到母亲时,又会变成严厉的训斥。
  那些温暖深切的爱意,又重新将她包围。
  郑蘅离开墓地,回到了北方,发现父亲不在家里,还给她留了一张纸条。
  【我去朋友家住一阵子,不用担心】
  她打电话过去的时候,郑父正在火车上,硬座车厢拥挤不堪,又吵又闹,夹杂着小孩的哭喊和女人的怒骂,他跟她说了几句之后就匆匆挂断。
  第二天,郑父下了火车,直接按照那天女儿被拘留时的监控录像里给的信息,径直去了陆沉的公司。
  他站在高丛入云的摩天大厦前,长吁短叹了一会儿,没了本地人的气焰,竟然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陆沉。
  李西山刚刚下楼,便看到公司的保安跟一个老人争执不休,他皱了皱眉,走上前瞧了一眼情况。
  他先是跟保安打了声招呼,随即用脱口而出的粤语询问了郑父一句:“呢位阿公你搵边位啊?”
  “我听不懂。”郑父被人拦在门外许久,此时正一脸黑线。
  李西山清了清嗓子,用普通话重新问了一遍:“我是说,这位大爷,请问你找谁啊?”
  “我找陆沉。”郑父看了李西山一眼,当了多年语文老师的他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你的普通话不太标准。”
  “胡说,我的普通话是我们公司最好的。”李西山红着脖子争执道,他生平最恨别人挑剔他的口音。
  “你们老板的普通话比你顺溜多了。”郑父淡淡看了他一眼,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极为有趣。
  “那是当然了。”当着保安的面,李西山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突然又反应过来,“你找我们老板啊,他不在公司,这两天在别的地方开会。”
  “什么时候回来?”郑父追问道。
  “实在抱歉,我们老板的行程,我不能透露太多。”李西山摇了摇头,声音里却带着几分尊敬。
  听这位老人的语气,总觉得老板见了他,也会忌惮三分,难道是他的远房亲戚?
  他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郑父好几遍,开口问他道:“我能问一句,您找我们老板有何贵干?”
  “你认识郑蘅吧?”郑父突然问他道。
  “当然认识的。”李西山叹了一口气,他双倍的年薪,随着他们感情的破碎,沦为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罢了。”郑父突然泄了气,眼神慢慢暗了下来,“等你们老板回来了,麻烦你跟他说一声,郑蘅的父亲来过,有些话想跟他说。”
  “原来是老丈人,是我失礼了。”李西山忙弯着腰鞠了一躬,向郑父赔礼道歉,“您跟夫人长得一点也不像,我真没认出来。”
  “我女儿跟你们老板分开半年了,不用对我这么客气。”郑父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直直往后退了几步。
  “在我们老板心里,早就把您女儿当成妻子了,作为下属,我对您尊敬一点也是应该的。”李西山忙忙摆手,想起来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惋惜地问了一句,“夫人她身体还好吗?”
  “身体还好,精神一直不太好,所以我才过来这边。”郑父叹了一声,表情怅然若失,“我先回去了,等你们老板回来了我再过来找他。”
  “您老住在哪里,我找司机送您回去吧。”李西山笑脸盈盈地问道,表情十分真挚。
  “不用麻烦你了,我坐出租车就行了。”郑父爽朗地摇了摇头,走到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夜深露重,郑父躺在酒店里,看着怀表里亡妻的照片,心里百感杂陈。岳父的反对始终是她半生的遗憾,三十年后角色转换,他竟然让自己的女儿也陷入了这般困顿的境地。
  当年,大多数人的婚姻大事都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为父母的百般阻挠,他与妻子也差一点儿分道扬镳。
  那时候,他被岳父三番五次地刻意刁难,尊严扫地,也有过放弃的念头,是妻子的深情执着又给了他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
  只是,看着如今郑蘅的精神状态,想让她主动一点,怕是难于上青天。他只能放下颜面去找陆沉,当初是因他的反对和威胁,把女儿强行带回了北方,现在他愿意成全他们,却不知道陆沉是否还有这个心思。
  女儿与他一南一北,连见一面都十分艰难,就算他有办法让他们见上一面,两人也可能会扭头就走,根本不会有好好交谈的机会,想让他们再续前缘怕是难上加难。
  郑父茶饭不思,冥思苦想,结合他自己的人生经历,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来,他收起怀表,放进锦盒里,愿妻子在天之灵,保佑女儿的终生大事能够早些落成。
  郑父离家多时,郑蘅一个人在家里看着王言给她发的工作邮件,从她回到北方开始,他一直都在劝她复职。
  她心里无比怅然,当初她毅然决然地辞职,对他的挽留也拒绝地十分果断,大半年过去了,他依旧好言相劝,让她心底愈发愧疚,她如今的状态,没有信心再接下设计总监的职位。
  正当她陷入纠结时,手机突然响了,一个陌生号码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阿蘅,我是爸爸,这是警察的手机,我在南方旅游,手机和钱包都被人偷了,身份证也不见了,现在在琶洲公安局,你能不能马上过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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