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还在勤勤恳恳地走动着,在非常安静的房间内,能清楚地听见“哒”“哒”“哒”的声音。
那是时间流逝的声音。
两年五个月十七天。
在林听离开北城后的两年五个月十七天里,他除了那只被抛下的小恐龙,也就只有这块手表了可以陪他度过漫长而无望的时间。
温卿辞盯着这块手表,眼前恍然浮现出林听站在专柜前,拉着明贝给他挑选礼物的画面。从商场并不怎么清晰的监控里,也能感受到她那时欢快的心情,低头看款式时长发垂落在脸侧,她不厌其烦地别到耳后,拿着手表对着空气比划。
他不喜逛街购物这样浪费时间而又无趣的事情,甚至觉得还不如用这个时间去多看几份项目文件。
可林听喜欢。
不仅如此,她还非常热衷于打扮温卿辞,为他挑选各式各样的衣服进行搭配,大到外套皮鞋,小到领带夹和袖口,她每天都会根据场合不同,提前准备好他第二天的穿搭。
他们婚姻进行的那一年里,温卿辞每天的穿着就经常被传到学生校园墙上。连办公室里的老师,乃至院长都曾打趣他每天穿得不重样,实在太吸引人。
从前他不明白林听能够乐此不疲地做些事情,现在却好像明白了点。
因为爱。
那个时候林听还爱他,她的爱纯粹而热烈,所以关于他的每件事,她都极为用心。
温卿辞回想起那天他去商场,柜姐热情地询问他是否就是林小姐的丈夫,得到肯定回答后打趣道:“您有所不知,林小姐看了好多款手表,还跟同行的朋友分析了半天您的穿衣风格,想着买回去能搭配上什么衣服,什么样的袖扣。千挑万选,最后咬牙买了这款。看得出,她是真的很爱您。”
临走前,柜姐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叫住温卿辞,递给他一张掌心大的信封,不好意思道:“说起来也很抱歉,之前林小姐写了封贺卡让我放进盒子里,但我当时习惯性放到一边。等她和朋友离开了才发现,忘记装进去了。”
温卿辞垂眼,从盒子里取出那张已经微微泛黄的信封,展开贺卡。
熟悉的字迹徐徐展露——
“生日快乐,亲爱的QAQ!”
后面还缀了一个圆润的小爱心,一笔带过林听的落款。
即便反复看了许多遍,可再读时,他的心脏仍旧有种被人紧紧攥住的酸胀。
林听性格偏内敛,她极少在床上以外的地方喊他这样亲昵的称呼,温卿辞光看着这行字,就能想象出她写时眼里闪动的羞涩和期待。
那天他们本该可以在聚会结束后,回到家过二人世界。可是那天,他又做了什么呢?
一切都毁了。
温卿辞无法接受自己的愚蠢,更无法接受林听盯着他冷漠的那句:“我不爱你了,温卿辞。”
医院的转角,她说轻描淡写地将他推给殷澜迟,毫不在意地说:“我不要他。”
胸口的伤明明已经愈合,可温卿辞却觉得那里面好像空了一大块,连同心脏一起,都消失了。他再也没有心动和一切快乐的情绪,甚至连想起林听,都会觉得疼痛难耐。
可这种疼仿佛会使人上瘾。
越疼,越想死,他越想她。
他开始有些沉溺于这种自虐般的精神折磨。
他服用的几种药物或多或少都有点副作用,其中有一个小白片,吃多了容易产生幻觉,一般是睡觉前服用。温卿辞有时候想她想疯了,就会多吃两颗——一抬眼,林听就坐在他身边。
那种安心的感觉,无可替代。
手机铃声在静谧的房间内乍起,惊得心脏微抽,温卿辞慢慢回神,看也没看便接起,嗓音低哑透着浓重的颓靡:“喂。”
温淑曼原本想说的话滞了下,“儿子,你不舒服吗?”
陈助理电话中说的是温卿辞已经恢复正常了。
“没有。”
温淑曼松了口气,她咬了咬唇,轻声道:“对不起,儿子。”
听到这声对不起时,温卿辞走神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温淑曼是在为上次那通视频电话道歉。
他扯唇无声笑了下,垂眼瞧不清眸底神色。
轻微的呼吸声中,他转身撑着翻上床,“没关系。”
温淑曼没曾想会如此容易就得到了谅解,心中悬着的枷锁骤然断成两截,她该松口气,可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却更加沉重压抑。
冥冥之中,她意识到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
通话结束后没多久,陈助理的电话也打了过来,他把要处理的文件发给温卿辞,还提到了另一件事:“温总,《SWAI》准备在北城开分社,那边约谈了太太,想让她去,但太太还没给出回复。”
陈助理企图从温卿辞的表情中观察出他的意思,但男人神色淡淡,什么有用信息也揣测不出来。
半晌后,他听见温卿辞低低地嗯了声,“不用插手,看她自己的意愿。”
这不太像温卿辞的行事风格,陈助理心底闪过片刻惊愕,而后应下。不经意间,他瞥见温卿辞身后的床头柜上摆放着几个小药瓶,提醒道:“温总,吃药的时候记得千万别数错了,这些药不能多吃。”
吃多了容易出事。
“知道。”
说完这句话,温卿辞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两年前林建华出事那会儿。在医院,她打了他一巴掌,盯着他露出讽刺的笑容:“你们这样的人,尊重别人很难吗?”
林听说要尊重。
温卿辞此刻的大脑就像是一台生锈卡住的机器,思维极为僵滞,他艰难地想了想,对陈助理轻声补充道:“谢谢。”
陈助理:“!!!!!!”
他受宠若惊地张了张嘴,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讷讷地摇头:“不用谢,温总。说起来是我该谢谢您,没有您,我怕是早就没命了。”
温卿辞的反应很淡:“本能反应罢了,正常人都会那么做,或许会比我做得更好。”
在林听眼中,任何人都比他要好。
那他的这些行为也不算什么。
陈助理微微蹙眉,总觉得他这套逻辑怪怪的,可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
这晚入睡,温卿辞闭着眼躺了很久,精神疲惫,可却怎么都没能睡着。睡不着,就意味着见不到林听。
于是,在眩晕着的天花板注视下,他伸手拿过药瓶。
随便挑了几种药混着一起吞下,轻轻闭上眼,竟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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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校园霸凌主题的摄影作品有柏青和林听的名气加持,热度一路狂飙,发表当天便引起全网关注,一连许多天都占据热榜第一。到后面连上边官方的媒体都点名发声,表示校园霸凌这种恶劣现象应该引起每个人的重视。
网上人人都在讨论校园霸凌,并举出了很多身边亲身经历的例子,现实数据残酷得令人心惊。
甚至很多家长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曾经还遭遇过那样的事情,当然其中也不乏“这都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恶心言论。甚至,还有不知道是不是曾经霸凌过别人的网友,公然给评论区诉说自己被霸凌经历的人/造/黄/谣,受害者有罪论。
林听给这组作品取名:《心镜》
这组图是很多人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也是千万个被霸凌者的缩影,更是霸凌者的魔镜。每每看到这组图,就要那些心里有鬼的人日夜受其折磨,要他们在唾弃中忐忑、恐惧,彻夜难眠。
要他们被自己逼疯。
网上的各种言论林听早有预料,人性的美好和丑陋她见得太多,很多人信善恶终有报。可往往被霸凌者回顾过去,就发现多年后霸凌者依旧那么光鲜美丽,甚至比起从前过得更好。
他们依旧风生水起,只有被霸凌者还怀揣着阴影沉浸在过去痛不欲生。
凭什么?
李秀英的电话打过来时,林听也刚好整理好邮箱里的照片,她轻笑地盯着那些照片看了十几秒,点了【发送】。
随着“嗖”一声,邮件匿名成功分别发送给了好几十个娱乐新闻工作室的邮箱里。
她接起电话,眼眸笑弯:“奶奶。”
听见她的声音,李秀英也笑:“今天的听听好高兴啊。”
“是啊。”林听抬眼看向窗外的太阳,语气温软,“今天天气好嘛。”
....
中午下班时,办公室内其他人忽然爆出惊人的怒骂声。
“这段妍太不是人了吧!知道她霸凌别人,但没想到她做的居然这么恐怖。诅咒老师同学,把人打得失去了生育机会,还强迫人跪在地上舔牛奶卧槽!!!”
“上班后居然还胁迫女同事去陪/睡她爸????完了人女孩还被迫怀孕流产???”
“哔了狗,知人知面不知心,瞧着小公主,心里住着老巫婆啊。”
有人想到什么,突然抬起头看向林听,担忧道:“段妍之前跟你一个剧组,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闻言,林听举了举手中的水杯,微微笑了下:“没有。”
那封邮件里的东西,如同抛砖引玉。出现在网络才短短一个小时,就有掀起了巨大的波澜,越来越多曾经被段妍霸凌过的受害者勇敢站出来,控诉她曾经的恶行。
包括段生风。
想到那封邮件里来之不易的照片,林听低头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如果说温卿辞掐断了段家的命脉,那这封邮件以及邮件背后带来的影响就是压死段家最后的一根稻草。
段氏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翻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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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副主编突然出现,说社里安排大家做体检,让众人按着公司发的号码去医院检查。
小梦刚好和林听都分到第一批。
小梦挽着她的胳膊,乐得不用上班:“多亏了前些天酒店那个事,不然哪有这么好的福利。”
林听注意马路两侧的车,“什么事?”
“你不知道啊?也是,你除了工作相关,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梦嘀咕,给她解释:“前些天,浮光路那边的盛远酒店报警了,还叫了120,说是在酒店房间内发现有个男人差点死了,好像是说他本身就在吃药,服用过量,导致什么什么药理反应吧。我也看不懂那些,差不多就是个意思,原本问题也不大,但那人句说大病初愈,这就有事了。”
“好吓人的,吐了一身血。”
林听皱了皱眉,确实骇人。
医院里人满为患,两人按着指示图上到三楼科室,路过导医台时却意外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与此同时,那人也察觉到她的视线。
“陈助理?”林听看着陈助理下意识想要躲起来的动作,略有困惑,叫住他,“你怎么在这里?”
第49章
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 陈助理的心头就咯噔一下。
怕什么来什么。
林听已经叫了他,再想转身溜掉是不太可能的,他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下意识地就想喊太太, 但愣是憋回去了:“林老师, 我来找点东西。”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的, 陈助理索性敞开了话直接把自家老板抖落出来,“温总说丢了个重要的东西在医院,我来问问导医台的小护士看有没有人捡到。”
林听抿了下唇:“他在医院?”
“.....不在!”陈助理连忙摇头, 解释道:“公司里的事情还是比较多,他没有一直待在春雾市, 只是偶尔空闲了会飞过来....前段时间也只住了一天的院就回去了。”
住院。
听见这个话, 林听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最后几次见到温卿辞,他苍白的面色, 比起从前看上去要单薄了很多。车祸之前的温卿辞气息很有压迫感,虽说肤色也偏冷白,但总归是健康的气色,可这几次, 瞧着状态都不太好。
不光是身体, 精神方面似乎也非常疲惫和摇摇欲坠。
“因为车祸的伤还没好吗?”她下意识问。
这个问题着实把陈助理问到了, 他犹豫地皱起眉头,“这个....”
林听见他为难便立马打住,冲他笑笑:“没关系, 我就是随口问问。那你继续找, 我先去走了。”
陈助理愣了下, 站在原地回味着这句话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说不上哪里难受。他也想说, 但是温卿辞的状态确实不太好,老板不想让林老师知道自己现在多糟糕,他也不敢说。
林听已经和同事走远了,他叹了口气,拿着手机继续向路过的清洁工询问:“您好大娘,麻烦问一下,您前些天打扫时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对袖扣?”
.....
工作日来医院检查的人也多,还有些项目要留到明早空腹做,这样林听和小梦才在暮色降临前结束了。
这个点医院的人已经少了很多,两人正商量着去吃点什么,路过洗手间的时候,听见几个清洁工大妈在边拖地边聊天。
大致说的是自己遇到了哪些烦人的病人,把她刚拖好的地面撒了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