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谋划
“智者欣赏,愚者比较。”沈榆顺着他的话自贬道。
男人一双黑瞳变得深不见底,嘴角带着几分不可见的弧度,“旁人可不敢这样与朕说话。”
四目相对,沈榆忽然垂下眼帘,面露忐忑,“嫔妾失言。”
霍荀摸了摸她脑袋,那只大手轻轻握住她后脖颈,有一搭没一搭看着手上的书。
沈榆则将下颌抵在他肩头,与他一起看着这本枯燥乏味的地理杂录。
男人的话永远只能信一分,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领导,那么他的画饼能力会直线上升。
可以相信,如果自己再突破一个小界限,对方肯定会不悦,所以这个尺度一定要掌握好,后宫吃醋是常态,有时还能添加一点小情趣,她只是将一个人正常人情绪显露出来,一个太谨小慎微的人只会给人一种小聪明的感觉,调.情间露出一些缺点反而更真实。
有时不怕男人不敷衍,就怕他连敷衍都懒得敷衍,这就说明他根本不在意这个女人怎么想。
伴君如伴虎,眼下在对方心里,自己只是一个有新鲜劲并且还算讨喜的妃子,再加上没有显赫的家世,哪怕宠爱几分也不会影响前朝后宫的平衡。
“楼兰古迹?”霍荀眉间微动。
沈榆望着那本书正声道:“放在这不一定是给嫔妾看。”
旁的人倒说不出这么赤.裸裸的白话,每个妃子都是竭尽全力将最完美的一面展现出来,不容许有任何瑕疵,霍荀握住那只细嫩不少的小手,大概养了几日,就如初生婴儿般柔嫩。
“你是指旁人都是故作姿态?”
闻言,女子不由柳眉微蹙,“嫔妾只是说自己,皇上这话若是让别的娘娘听见了,明日嫔妾就要成为众矢之的。”
细细摩挲着柔腻的手心,他目光落在书页上,烛火摇曳,那流畅的下颌线冷峻立体,本就棱角分明的轮廓,却又带着几分朦胧不清柔和。
此情此景温柔缱绻,多么静谧美好,沈榆却心如止水。
“皇上若是觉得这书乏味,嫔妾还会下棋,虽然棋艺不佳,但应该还能解解闷。”
男人放下手里的书,随手揉了揉额心,像是处理一天政务有些疲倦,“不下了。”
沈榆凑过去想替他按按肩,来试一试近日研习的推拿术,谁料腰间一紧,整个人忽然被抱了起来。
床帷落下,遮住一幕幕春光,蜡炬燃尽,屋里逐渐陷入黑暗。
春日渐暖,晚风习习,弦月高挂,大地笼罩一层稀薄的星辉。
往日沈榆早早就睡了,但这回却还没有歇下,只是小心翼翼整理了下被角,然后凑近男人怀里,五指轻轻握着他的胳膊,呼吸匀称的睁着眼望着那张看不清的轮廓。
良久,黑暗中响起低哑的声音,“精神越来越好了。”
沈榆立马把脑袋垂下,嗓音带着几分还未褪去娇柔,“哪有皇上精神好。”
感觉到被褥里的动静,她立马出声,“嫔妾只是不敢相信,有朝一日能离皇上那么近,以前做梦也没想到能窥见圣颜,如今好像一场梦,好像梦醒了就只剩下嫔妾一个人。”
黑暗中好像有什么笼罩过来,耳边也响起低沉的男声,“那是朕的不对,你还有时间想这些。”
察觉到什么,女子连忙抵着男人肩头,可想说的话顿时被黑夜吞没,只剩下细细碎碎无力的轻吟。
外头的李长禄又打起了精神,问了下才知道已经丑时一刻。
看了看房门,只得继续靠坐在廊下打盹,这兰才人也是神人一个,皇上向来节制,更何况白天还处理了那么多烦心的政务,竟然到现在还有精神,这一点绪昭容可都做不到。
直到天微微亮,他都不忍去打扰皇上休息,可碍于上朝不能耽搁,不然那些御史怕得批判皇上沉迷女色无心朝政。
然而还不等他去喊人,屋里就已经亮了光,可见里头的人已经起来了。
他稀奇的带人进去,却见皇上果真已经起身了,那兰才人也已经穿戴妥当,就是面色带着几分疲倦。
“去库房拿株雪莲来。”霍荀突然道。
李长禄愣了愣,继而连忙应声,“奴才遵命。”
那株雪莲可是八百年的年份,听闻将死之人都能吊着一口气,兰才人伺候皇上是辛苦了点,但未免有点大材小用。
“谢皇上恩典。”沈榆屈身行礼。
瞧着她那疲倦的神色,霍荀唇角微启,“人要量力而行。”
沈榆先是一愣,随即不由红了脸,眼神闪烁的扭过头,支支吾吾好像不知如何回答。
李长禄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看起来皇上好像很喜欢这兰才人,这股新鲜劲怕是要再持续一阵了。
待送走了圣驾,沈榆立马屏退其他人,揉了揉脑袋回床上补觉。
她们皇上至少这几天肯定没闲心召幸其他妃嫔,其实她也累,但是不装的一副帐然若失的感觉,怎么让人觉得自己是有多么在乎这个男人。
睡到巳时一刻,她才勉强起身洗漱用膳,不多时杨院判已经候在外头,不受宠的妃子甚至请不到普通太医来诊治,更何况是院判一职,只有皇后这种身份才使唤的动。
“微臣见过兰才人。”
一进屋杨院判就弯腰行礼,按照品阶,院判远在才人之上,是不需要见礼的,只是宫里的风向都是看着皇上。
“大人不必多礼。”沈榆客气的点点头。
虽年过半百发须灰白,但杨院判依旧精神奕奕,双目炯炯有神,等放下药箱后,才示意她将手腕伸出来。
腕上搭着一条丝帕,杨院判三指浮于脉间,始终躬身立在一侧,未曾坐下。
屋里寂静无声,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听竹在一旁面露忧色,有些心结并非药物能医治。
“您食欲不振已有几日?”杨院判沉吟道。
闻言,沈榆思索片刻,“大约有七八日了,前段时间日日噩梦缠身,只以为受了惊,但服了几贴安神药却不见好。”
细细看了眼她的脸色,杨院判突然收回手,“您本就体虚,大约近日吃了太多补药,所以虚不受补,才会导致气血不畅,另一个这房事还是需节制,平时多卧榻休息,休养个半月就好了。”
话落,听竹忽然睁大眼,随即脑袋垂了下来,嘴角忍不住稍稍扬起,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原由,可这也是说明皇上疼爱主子,这是好事才对。
沈榆轻咳一声,耳根悄悄爬上微红。
待到写了药方,杨院判将东西递给听竹,忽然看见什么,“这盆兰花可否给微臣看看?”
见此,听竹立马过去将窗口的兰花搬来。
“可是这花不宜放在这?”沈榆似有疑虑。
兰花的香味并不浓郁,杨院判凑近闻了几下,当即愣在那几许,忽然又反应过来,“兰花有清心明目功效,摆放在这也好。”
听到这,沈榆莞尔一笑,“那就好,劳烦杨院判了,听竹,快送送大人。”
“都是微臣分内之事。”杨院判摆摆手,随即退后两步转身离开了屋子。
听竹也随之跟了上去,似乎要亲自去太医院拿药,有些东西可不能沾他人的手。
待到屋里只剩下沈榆一人,她盖着薄毯,拨弄了下细长的绿叶,那悄生生的花朵高洁无暇,一切好似浑然天成。
有些事不需要太多人清楚,只要她们皇上知道就行了。
凡事不语,以逸待劳,一击毙命。
换了身衣服,她才去给德妃请安,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好下属,肯定不能偷懒,皇后寿宴在即,贤妃拿下了这次筹办的机会,德妃怕是不会甘心落后于人。
她带上了休养几天的昕文,再次回到那个曾经兢兢业业永远不敢抬头的地方,后者依旧显得有些拘谨,曾经的记忆已经深入骨髓。
“扫地的不会永远只扫这一块地。”沈榆轻声道:“低头的不会永远抬不起头。”
闻言,昕文五指攥紧,第一次打量这个曾经日日清扫落叶的地方,草木郁郁葱葱,宫羽辉煌大气,连地上每颗鹅卵石排列摆放都恰好到处,可是碍于规矩,以前永远不能逗留细看,唯恐被人发现指责偷懒。
然而现在自己竟然可以大大方方行走在这块宫殿,再也不需要缩着脑袋做事。
“奴婢见过兰才人。”
路过的宫人纷纷见礼,有一些甚至还是熟悉的面孔,那些曾经她们巴结都巴结不上的二等宫女,昕文只觉得有些恍惚,好像一切都是黄粱一梦,梦醒了她还在浣衣局。
可不知想到什么,她突然挺直背脊,平视着前方,不紧不慢的跟在沈榆身后。
人不会一直低头,她也不想一直都是个累赘。
来到主殿外,宫女进去通报后,这才请她进去,但随行宫人却要留在外头。
大约猜到里头又在密谋什么事,沈榆径直进入内殿,却见除开德妃外,黎贵人与吴婕妤都在。
“嫔妾叩见娘娘,见过两位姐姐。”她屈身行礼。
黎贵人瞥了一眼就扭过了头,心里别说有多恼怒,凭什么皇上昨夜又去了长青阁,若是娘娘当初把机会给自己,如今圣眷正渥的应该是自己。
德妃轻抚着茶盏,“坐吧。”
沈榆不急不缓来到左侧坐下,还冲吴婕妤点点头,后者也微笑以对,只有黎贵人从头到尾冷着脸。
“你近日身子不适,就莫要来请安了。”德妃悠悠道:“兰才人身子不适,你们也都常去看看,时常走动走动才不会生分。”
闻言,黎贵人差点脱口而出谁和一个洗夜壶的是姐妹,可脑子转念一想,瞬间明白了德妃的用意,当即热切的点点头,“娘娘说的是。”
皇上常去长青阁,若是自己借着探望兰才人之名“偶遇”皇上,她不相信自己的姿色会逊色与一个洗夜壶的宫女。
沈榆好似什么也不懂,面上反而透着喜色,“我早就想去拜访黎姐姐,若是能时常走动一下,肯定最好不过。”
吴婕妤笑而不语,只是低头抚摸着腕间玉镯,这兰才人不知道是胆子小还是心思深,黎才人这种蠢货也就靠着无人和她计较,却还在那沾沾自喜。
“本宫赏赐给你的衣裳可还喜欢?”德妃目光一转。
沈榆立马谦逊的低下头,“如此珍贵之物,嫔妾自然喜欢,还得多谢娘娘赏赐。”
“既然喜欢,那明日皇后寿宴便穿上。”德妃不急不缓道:“新人新面貌,如今当了皇上的宠妃,自然不能再寒寒碜碜小家子气。”
第17章 下手
吴婕妤旁若无人的端起茶盏抿了口茶,眼帘低垂,遮住闪过的异色。
娘娘从来不养闲人,一个粗使宫女能有如今这般风光已经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得到了什么,自然也要付出什么。
沈榆低下头,“娘娘教训的是,嫔妾定时刻谨记娘娘教诲,不再让您费心。”
德妃给花榕使了个眼色,后者忽然上前将一个盒子递给黎贵人,后者还在思索如何才能在长青阁引起皇上注意,突然间回过神,犹疑的接了过来盒子。
似乎有些疑虑,等她慢慢打开,却发现里头是一只指甲大的蜘蛛,吓得她当即花容失色差点没丢出去。
“啊——”
“明日寿宴之上,你将这个放在同桌阮贵人身上。”德妃淡淡道。
听到这话,黎贵人立马瞪大眼,连忙把盒子放的远远的,颇有几分不自在,“这……”
这东西怎么放人身上,到时宴会上人来人往,让人瞧见怎么办。
娘娘的心思她知道,无非就是想借此嫁祸给贤妃娘娘,可是这种粗浅的办法能管什么用,皇上最多谴责一下贤妃娘娘罢了。
“阮贵人近日食欲不佳,略有呕吐,不愿请医。”德妃语气平静。
闻言,黎贵人突然怔了在那,面上露出一丝惊诧,“难道——”
思及此处,她五指攥紧,猛地一下锤在桌面,脸上露出几分嫉恨与不甘。
明明一同进宫的秀女,凭什么一个家世低微的人能获得圣宠,而自己却甚至连皇上的面都未曾见过,现如今就连一个洗夜壶的宫女都能爬到自己头上!
扫过那个盒子,她深呼吸几口,掩去面上的不甘,只是眼中流露几分冷意。
“你与阮贵人同桌,极易行事。”德妃面无表情的道。
黎贵人握紧拳头,忽然又拿过那个盒子攥着,语气笃定,“娘娘放心,嫔妾知道该怎么做。”
沈榆一直沉默不语,就知道此次德妃会有大动作,如今宫中子嗣稀少,加上皇后的不作为,德妃多年掌权,已经让她形成自己就是中宫的思维,又怎么会让其他人先诞下皇嗣。
更何况这阮贵人与贤妃走的极近,若是让贤妃把孩子抱过去,这局德妃就彻底失了先机。
如果她是德妃就不会选在这时动手,因为阮贵人有没有怀孕还未可知,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虚晃一招,就算有了孩子也不重要,宫中女人那么多,她们皇上又正值壮年,子嗣成群是迟早的是,防的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不如花点心思自己生个孩子,悉心栽培。
更何况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皇后,中宫看起来清心寡欲将权力拱手相让,可是皇后真的那么无欲无求吗?
“该怎么说怎么做,本宫就不多废话了,只是你们要知道,这宫里头容不下闲人,更容不下不中用的废物。”德妃目光冷厉的扫过几人。
三人立即屈身行礼,“嫔妾们定时刻警醒。”
没有待多久,沈榆就从里头走了出来,一同出来的黎贵人犹如视而不见一般,径直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全程都是一副不屑为伍的模样。
倒是吴婕妤一直跟在后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等到四周没人的时候,才低声道:“妹妹既然身子不适,那种人多的地方不去也罢,反正你也不缺一个见皇上的机会,何必再去惹人注目……引火烧身。”
四目相对,沈榆先是一愣,又一脸忧愁,“可是娘娘已经赐了华服,我若是辜负了娘娘嘱托,怕是不妥。”
随身宫人们都放缓了脚步,远远落在后面。
左右环视一圈,吴婕妤轻轻握住女子的细腕,目光如炬,“这夜里风大,妹妹若是得了风寒高烧不退也是有可能的,到时谁也不能逼着你拖着病躯去参加皇后娘娘寿宴,反倒还会觉得你故意给娘娘添晦气,你说是不是?”
闻言,沈榆沉思了一会,好像在思考她话里的可能性。
“不过我也是随便说说,这春日渐暖,夜里哪有那么容易着凉,妹妹全当我随口一说。”吴婕妤笑了笑,随即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沈榆在原地站了一会,待到昕文跟了上来,才往长青阁的方向走。
“吴婕妤说的十分有理,德妃娘娘让您穿那身衣裳去必定没有好事,不如以病躯为由推掉?”昕文小声道。
不急不缓行走在宫道上,沈榆面上郁郁寡欢,“你我都懂,德妃娘娘怎么会不懂,这个时候装病只会让娘娘认为我生了异心,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们这种人哪有选择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