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吴姐姐不便,不如让嫔妾走一趟?”
她忽然出声,引来几道视线,随即又连忙道:“嫔妾一定妥善办好此事,绝对不给娘娘带来后患之忧。”
望着素来沉默谦顺的人,德妃眼神透着几分异样,忽然摆摆手示意花榕不用按了,端起茶盏喝了口清茶润润嗓子。
磨刀恨不利,刀利伤人指。
“既然如此,那就交由你去办。”她眼帘微垂。
花榕立马递上一封书信和一个白瓶,“此物每日喝一点,不出五日,便会郁郁而终,便是太医也寻不出破绽。”
沈榆小心接过两样东西,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可不是所有父母都会爱子如命。
在大是大非面前,牺牲掉一个满身污点的女儿算什么,这个没了,还有下个,世家宗族最不缺的就是年轻女子。
从大殿内离开,不多时吴婕妤就跟了上来,面上满是感激,“这次就多谢妹妹了。”
相视一眼,沈榆拉住她手,一脸理所当然,“姐姐提点我多次,如今我不过是投桃报李顺手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宫里的花都是带刺的,吴婕妤从来不认为这兰贵人真是什么唯唯诺诺的性子,不过是在德妃手下一种自保的手段,但大家都是如此,只能怪黎贵人太过蠢笨才会落得这个结局。
“那也得多谢妹妹,若是旁人,谁敢接手这个棘手的活。”吴婕妤亲热的拉着她手,仿佛又想起什么,“差点忘了恭喜妹妹荣升贵人,这越阶晋升可不多见,可见皇上有多疼爱妹妹,今后可莫忘了提携我等才是。”
沈榆不好意思低下头,“吴姐姐就莫要再打趣我了,皇上今日记得嫔妾,谁知道明日是否还记得来长青阁的路,像我这种没有家世傍身的人,只有依靠娘娘才是长久之计。”
闻言,吴婕妤笑而不语,两人又齐齐沿着一条路离开毓宁宫。
西苑在皇宫的西边,也就是平时众人口中的冷宫。
这条路沈榆并不陌生,因为原主在冷宫待了许久,每日就是干着没人干的粗活,这里每个院子哪里杂草丛生,哪里坑坑洼洼,她都记忆清晰。
随着宫道碎石越来越多,路况也越来越狭窄,周遭基本没有宫人在经过,掉漆的红墙,萧条的宫道,好像这里是皇宫那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这的确不是个好差事,这一去所有人都会知道黎贵人之死肯定和她有关,但是这不重要,她们只会觉得是德妃指使自己干的这一切,这样她才有机会在霍荀面前表现的如何挣扎求生。
纵然德妃会起疑她的主动,可是有时候初露锋芒也是一种循序渐进的表现,宫里哪有一直唯唯诺诺老实本分的人,她不露出一点小聪明,怎么让人觉得她也在仗势而为。
“若是当日我没有进毓宁宫,或许此时应该还在这当个粗使宫女,一切就好像发生在昨日。”她看着熟悉的地方忍不住感慨道。
可是原主还是死了,死在了那个高烧三天三夜却无人问津的晚上。
“人各有命富贵在天,说明主子本不该待在这种地方,如今只是走上您本该走的康庄大道。”听竹认真道。
沈榆没有说话,一路行至荒无人烟的西苑,门口只有两个侍卫守着,里头则关押着被贬至此的妃嫔。
这两个侍卫与原主在时的那两个不同,大约是第一次看见有人主动靠近,彼此面面相觑,又上前阻拦,“里头的人不许探视,不知这位娘娘有何要事?”
听竹上前递过两锭金子,“这是兰贵人。”
宫中妃嫔如此多,冷宫消息闭塞,他们也没听说过什么兰贵人,只是看见这沉甸甸的金锭子无法自持,连忙接了过来连忙塞怀里。
“那您快些,莫要让奴才们难做。”两人连忙点头哈腰去开门。
可是不知怎么,他们突然想起了近日宫中颇受皇上宠爱的兰才人,这宫中应该不会有两个同样封号的妃嫔吧?
两人面面相觑,心头一惊,然而女子已经进入了内苑之中。
院子里潮湿泥泞,雨季向来如此,特别是屋子里,更是阴嗖嗖的冷风往骨子里钻,这一点原主是深有体会。
听竹推开破破烂烂的房门,可骤然对上一双瞪大的双眼,差点没吓一跳。
只见黎贵人穿着一袭华服就坐在那,直直的盯着来人,与她平时傲慢的样子丝毫不差,好像这里不是冷宫,旁人看见她还需点头哈腰行礼。
“刚刚你说什么?”
黎贵人面无表情,“兰贵人?”
听竹上前一步,清声道:“今日皇上刚刚晋封主子为贵人,黎采女故而不知。”
听到这话,黎贵人那努力维持的平静再也无法绷住,猛地将桌上的杯子扫落在地,“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一个贱婢怎么配!”
听竹呵斥道:“黎采女慎言,切莫忘了尊卑之分。”
“尊卑?!”
黎贵人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的流苏摆动,发髻逐渐歪斜,一手扶着桌子,满脸讥讽的看着两人,“一个洗夜壶的贱婢,也配与我谈尊卑?”
第25章 中毒
“主子人微言轻, 自然无法与黎采女相提并论,不然也能向皇后娘娘求求情,让您脱离这西苑之地。”听竹不卑不亢的道。
黎贵人像是被点燃了所有怒火, 怒而抬手指向沈榆, “贱婢,你不就是想来看我笑话的, 迟早有一天娘娘会救我出去, 看你能张狂到几时。”
沈榆瞥了听竹一眼, 示意她先出去, 后者犹疑片刻,还是退了出去,顺带合上门。
狭小的屋子破烂不堪, 连一座梳妆台的镜子都是碎的, 四处结满蛛网, 荒凉萧条,常人尚无法忍耐,何况是自幼养尊处优惯了的名门闺秀。
对上黎贵人讥讽的视线,沈榆不急不缓走上前, “嫔妾正是奉娘娘之名来给姐姐一条出路。”
拿出书信放在桌上,她依旧语气谦和, “这是黎大人亲笔所书。”
闻言, 黎贵人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双眼冒出希望的光亮,连忙拿起那封书信拆开, 看见是父亲笔迹她立马松了口气, 像是知道父亲肯定会救自己。
可当看见里头的内容,她那张紧绷的面孔逐渐失去血色, 良久才眨一下眼,唇角微微张开,像是在极力汲取空气。
五指攥紧纸张,她双目逐渐泛红,又恐在沈榆面前示弱,立马提高声音,“不可能!这不是父亲写的!一定你这个贱婢从中作梗!”
“我要见娘娘!娘娘说过一定会救我的!”
她手忙脚乱整理了下发髻,连忙就往屋外冲,可是房门被外头锁上,根本就出不去。
“让我出去!”她拼命拍打着门板,歇斯力竭的叫喊着。
沈榆面色不改,“姐姐为何还不明白,戕害龙裔是大罪,你的存在就是族中污点,甚至会影响族中子弟前程与嫁娶,德妃娘娘也想救你,只是黎大人如此吩咐,娘娘也无可奈何,凡事还是需要为大局考虑。”
听到这话,黎贵人忽然僵硬的转过身,瞪大了眼珠子,“不可能!父亲怎么会这样对我,我要见娘娘,除非是娘娘亲口所说,不然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她开始疯狂拍打门板,灰尘扑洒着落下,像是迷了黎贵人的眼,她忽然靠坐在地,双目逐渐泛红,一地泪珠从眼角滑落。
“娘娘怎会纡尊降贵来此处,便是吴姐姐也不愿意接这棘手的活,故而才由嫔妾走一趟。”
沈榆神色平静,“听闻姐姐府中还有几个庶女,下个选秀也该到了年纪,黎大人有此取舍也是常理之中。”
一番番话彻底击垮了黎贵人最后一丝希望,她仰着头笑着笑着哭了起来,往日那张傲慢的面容上只剩下讥讽与悲凉。
直到此刻她竟然才明白,从始至终自己不过是父亲与娘娘手中的一枚棋子。
那么这一切都算什么?
凭什么自己要替她们顶罪?
既然要死,那就一起死好了,什么亲族不亲族,大家一起下地狱才是最好!
“你只不过是娘娘身边的一条狗,拿着鸡毛当令箭,也敢来审判我?”黎贵人冷笑出声,“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大不了就一起死,谁都别想好过!我死了,你们也得给我陪葬!”
说完,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张标志的五官此刻扭曲不堪,全是癫狂。
沈榆放下瓶子,指尖轻抵桌面,“那你母亲呢?”
轻飘飘的话语让整个屋子瞬间陷入寂静,黎贵人瞳孔一缩,继而又低着头无奈的崩溃大哭。
她可以不管其他人,可是不能不管疼爱自己的娘亲。
“分五日喝下,瓶子自会有人来收拾。”
沈榆不再多言,敲了两下门,下一刻房门就被打开,倾泄下来一道光束。
黎贵人瘫坐在那看着一直云淡风轻的女子,那身华服极其刺眼,她从未想过一个洗夜壶的奴婢会爬到自己头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曾经只能对自己卑躬屈膝的奴婢,如今竟然一跃成了皇上宠妃,而自己却落得如此境地!
“你这个贱婢,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双目猩红的大喊起来。
沈榆本来不想纠缠,忽然停下脚步,重新关上门,回头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嘴角带着淡淡的弧度,“姐姐不是我送走的第一个人。”
“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不顾那仇视的视线,她直接打开门走了出去,不巧这时下起了雨,听竹替她撑着油纸伞走在一侧。
外头的侍卫看见她出来,立即点头哈腰行礼,态度较刚刚更为殷勤。
沈榆问了下阮贵人的位置,大概在后面的一侧偏殿,那里更为偏僻。
“平日阮贵人的吃食劳两位多上上心,你们吃什么,匀她一份。”她瞥了眼听竹。
后者立马又递过一个沉甸甸的袋子,两人连忙接过,忙不迭就应了下来,哪怕这时沈榆要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冷宫油水少,这么丰厚的赏赐够他们潇洒许久了。
“贵人放心,奴才们一定好好照看,绝不出半点篓子!”两人连忙打包票。
一步步远离西苑,听竹终是忍不住说道:“黎贵人已经穷途末路,您又何必再对她如此客气。”
便是这时撕破脸,也不妨碍什么。
沈榆淡淡道:“将死之人,何必再与其做口舌之争。”
打嘴仗能出气的话,黎贵人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还有那个赵淑容,所以说嘴上积德很重要,这次只是被咬一口,但是下一回就不知道了,她不是每次都留有余地。
“那主子为何让人关照阮贵人,您与她似乎没有什么交情?”听竹似有不解。
远离西苑之地,外面的宫道也宽阔起来,沈榆莫名轻笑一声,“对我不重要,对娘娘确实十分重要。”
回到长青阁,却见院子里多了几个眼生的宫人,此刻正在清扫树下的落叶。
直到看见她回来,立即跪倒在地,“奴才叩见兰贵人!”
来到廊下轻拍着袖上的雨珠,沈榆扫过那群宫人心下了然。
昕文立马就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刚刚尚宫局送来的人,说是您如今升了贵人,这按规矩伺候的人也该多一倍。”
“还有刚刚各宫都送来了贺礼,除开皇后娘娘在佛堂念经闭门不出,贤妃娘娘也送来了贺礼,祝贺您晋升之喜。”
这宫里的人踩高捧低见风使舵的功夫,昕文再一次深刻长了见识,明明以前她去尚衣局拿衣裳,那些人看见她都爱搭不理,可是今日那些人竟然主动把衣裳送了过来,别提多殷勤。
沈榆淡淡一笑,没有多言,而是径直进了内屋。
听竹跟进去替她更换打湿的衣裳,一边压低声音,“如今主子这就是风口浪尖,难保不会有人使小动作,这些人平日奴婢会仔细盯着。”
换上浅紫色宫装,沈榆坐在软榻上不急不缓摘下护甲,“黎贵人没了,你觉得下一个会轮到谁?”
听竹微微蹙眉,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如今主子如今正值皇上宠爱,贤妃娘娘应该不会那么快动手才对。
沈榆来到长桌前,拿起旁边的剪刀修剪着绿油油的盆栽,“你看这枝叶长的多茂盛,可这旁枝长的太快,迟早会被剪掉。”
黎贵人已经没了,为了打击德妃,贤妃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自己,吴婕妤又爱耍滑,届时德妃就彻底没有了可用之人,正是一举扳倒心腹大患的时候。
听竹定定的望着眼前的女子,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同,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曾经面对璇眉时,主子曾吓得几天几夜睡不好觉,可如今这回竟然主动请缨送黎贵人最后一程,并且事后还能如此风轻云淡。
“看什么?”沈榆忽然回过头,对上她的视线,嘴角微微上扬,“是不是觉得如今我很可怕,竟然敢独自去做这种肮脏事。”
四目相对,听竹立马跪倒在地,“奴婢不敢!”
沈榆神态自若,拉住她胳膊扶起来,“你告诉我的,这宫里不需要仁善之人。”
视线逐渐交撞,望着平静无波的女子,听竹低下头,“主子能听奴婢的话,自然是最好不过。”
沈榆伸手掸了掸她肩头的雨珠,“去换身衣裳吧,莫要着凉了。”
闻言,听竹立马点头,继而转身离开了屋子。
其实她也有些看不懂了,可她只是看到了一丝希望,但愿自己的抉择是对的。
望着听竹离开的背影,沈榆洗了个手,拿着手帕擦拭干净水珠,继而抄写着宫规,月满则盈,水满则亏,这个时候示弱反而是生存之道,可是她太弱小了,弱小到经不起第二次打击,那就只能以攻为守。